东明的工作室内,五人呆坐在小厅里,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决赛主题──「Dream」,题目一出来,他们就陷入深渊般的苦恼。比赛规定要演奏一首全新的原创曲目,但他们的创作资历尚浅,即使有负责作曲的宥亭在,在这麽短的时间写出一首能够在舞台上定胜负的曲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风格、方向等大主题都得先决定下来才有办法落笔,现在却毫无头绪。
这已经是他们呆坐在那里第三个小时了,东明本想开口给点提示,好多次都忍了下来。
「好难喔……」辰禹托着脸颊,两眼无神地把玩咏灿的鼓棒。
无数的抛接之後,咏灿抢回鼓棒,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委屈。「姐,你有其他已经写完的曲子吗?」
「有是有……但是感觉都不太符合这次的主题啊。」宥亭打着哈欠含糊地说道,一手轻揉太阳穴,长时间的思考已经消耗了不少精神体力。
「我想听听看,我们可以一起编曲、写歌词!」允书眼睛一亮,双手在空中不知道比画什麽。「其实不管是什麽样的曲子,我们都只要唱出我们自己就可以了不是吗?比如说我们各自的故事,为什麽喜欢音乐……干嘛这样看我?」
「忙内你中文是不是进步了?」辰禹带着微笑,他的问题不是问题,而是肯定。
「我为什麽觉得有点欣慰?」宥亭笑弯了眼。那个刚开始连发表意见都会看眼色的河允书,现在已经可以顺利的加入讨论。「啊,真好……」
吕泽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看在忙内第一次话讲这麽多的份上,任宥亭你就去吧!」
将随身碟交给东明,宥亭在他的协助下将未完成的作品播放出来──这是一首中板的抒情曲,行进般的钢琴伴奏,加上宥亭清新的嗓音,彷佛在炙热艳阳下赤脚踏进沁凉溪水,树林枝叶间拂过清风,飒飒声响之中吹着蝉鸣。
当空气回归安静,沉默又在五人之间蔓延,只是这次他们各自挂起微笑,有兴奋、期盼、沉着与希望。
「好像很适合一边走路一边唱的感觉,走着走着会很放松的歌。」许久,咏灿说道。
「对对对!而且是夏天的路上,虽然热但一直有很凉的风吹过来。」辰禹也有共鸣,接着说:「我刚刚想到暑假回外婆家,待在电风扇前面吃西瓜的画面。」
「我想到星星!在特别安静的晚上看星星……」允书也点点头,说出自己的看法。「(韩语)然後一直被蚊子咬!」
「哈哈哈哈……」
如此热络的反应是宥亭想都没有想过的,她无所适从地扯了扯吕泽的袖子。
他轻轻回以一笑。「我觉得这些零碎的画面之所以会让我们感到快乐,是因为它带给我们美好的回忆,」他环顾团员们,一一望进他们的眼睛:「音乐也是这样,梦想也是这样,『喜欢』是一种很纯粹的情感,它有时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感动、一种说不上口的本能,不需要什麽理由……」
最後,他将目光停在宥亭的眼睛里。
宥亭感激地朝他眨眨眼,吕泽总是能够整理好大家的思绪,这是她一个人做不到的。「也许哪天会改变,至少现在我们还喜欢着、还拥有热情,我们可以尝试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种心情唱出来。」
梦想是很奇妙的东西,总有那麽一瞬间,会为了它激动、沸腾、流泪,会为它坚定脚步,为了它在最痛苦的时候抬头,为了它在最安静的时候突然乐不可支──那就是喜欢、那就是梦想、那就是自己。
或许在抽屉里,或许在口袋里,或许在书桌底下、在枕头底下;或许当经过街口的杂货店,抬头仰望电线上的麻雀;或许当停在人行道边等红灯,俯首凝视鞋缘的泥土──那份喜欢、那份梦想会在最不起眼的一隅,与最平凡不过的自己邂逅。
曲子定了之後,五人开始着手编曲和写词,这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唱的段落,就连中文表达能力不是很好的允书也挑战用最简单的句子写出自己的心情。他们不时交流分享、互相砥砺,越来越能够理解彼此的立场和感受,曲子逐渐完成,他们也逐渐紧密在一起。
什麽是拥抱梦想最透明纯粹的力量,东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团员们全心投入练习,放学後往爵管教室跑,假日窝在东明的工作室,没日没夜、废寝忘食,长时间的练习很辛苦,他们咬紧了牙关,扶持彼此、鞭策彼此,相信努力不会说谎。一天天过去,编曲逐渐成形、歌词也有了大概,一切都在预计的进度内,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慢下脚步,抓紧时间修改字句、修整旋律、交换意见,一刻也不敢懈怠。
「休息一下,来吃晚餐!」宥亭提着两个保温袋走进工作室,将团员们招集到小厅里。「晚出来的没有饭吃我不管喔!」
早就饿坏了的团员们一窝蜂冲到桌边,香喷喷的食物总是能使这群执着的练习虫放下乐器。
「哪买的便当啊,这包装太高级了吧?」辰禹拿出铁制的便当盒,意想不到的包装让他眼睛一亮。「有我的名字耶!」
事实上,每个便当盒都写上了团员们的名字。
当大夥各自寻找自己的便当盒,只有咏灿呆愣在原地,宥亭将属於他的那份交在他手上,用笑容解答他满脸写着的「莫非」。
「这是灿尼妈妈做的便当、吉努妈妈做的仙草蜜、忙内妈妈做的果冻、阿泽婶婶卤的鸡腿,还有我爸切的水果……东明哥你也有喔。」宥亭将保鲜盒一一打开,一桌子全是来自父母的食物应援。
本打算大快朵颐的团员们纷纷放下筷子,表情复杂地望着满桌子好菜。
「你们干嘛都不开动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孩子们……」东明打开自己的便当,精致菜色媲美高级餐盒令人食指大动。他抬头吆喝大家吃饭,却见那一个个低头啜泣的稚气脸庞。「这麽美味的菜,你们难道要配眼泪吃吗?」
有时候绿豆芝麻般的支持,也会让滚烫泪水灼伤脸颊,尤其那些渺小的种子落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有点痒、有点刺、有点酸、有点涩、有点抱歉、有点感动,这种感觉没办法用任何话语表现,索性从眼眶里爆发出来。
「宥亭啊,这些家伙处理一下。」东明拿这些孩子没办法,只好找还算平静的队长帮忙。
宥亭刚摆好饭菜,又忙着分发卫生纸,冷静得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好了啦,吃饭吃饭……」
团员们擦掉泪痕,难得安静乖巧地品尝这份无条件的爱。
追梦的道路上,往往会对家人感到愧疚,明明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却让他们付出了太多,当腿酸了、心累了,只要回头,他们依旧在目光所及之处,做最令人心安的後盾。
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成为让他们骄傲的人啊。
「我好像第一次看你哭。」餐後,咏灿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盘,宥亭这句话并不是想调侃他,只是没想到一向沉着的咏灿竟然也有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
「我妈什麽都没有跟我说……」
「很多时候爸妈全都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口吧。」宥亭将洗净的便当盒擦乾。「尤其是你妈,我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她总是拜托我多留意你有没有什麽需要,只要她能帮忙就一定会帮忙……可是不论我怎麽找,你都好像不缺什麽,既能够做好自己的本份,又有能力去帮助其他人,我开始体会你妈的感受,因为你太不让人担心了。」
咏灿沉默了一会儿,在洗完最後一个便当盒时,突然停手。「你知道我妈电话?」
宥亭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我有你们每个人爸妈的电话。」拿过便当盒,她若无其事地擦拭,彷佛这不需要惊讶。「上次忙内妈妈邀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们这样埋头苦干,如果什麽都不告诉家人,过度的不理解就会变成强烈的反对,像忙内和他妈妈那样,做孩子的不了解父母的担心,父母也不会知道我们对自己的梦想有多认真,何况你们几个大男生不容易把心事讲出来,所以我就不时联络他们一下,谈谈我们最近的进度,或是向他们请教该怎麽掌握你们这些不受控的疯子。」
「姐,你为什麽……」
「放心,你们胡闹闯祸那些我都没有告状,我只是告诉他们,你们很容易饿。」
咏灿欲言又止,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练习室门後。那瘦小的肩膀到底扛了多沉重的担子?用「队长」二字为她加冕,光荣头衔的背後到底需要为多少事情负责?她要考虑的好像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更多。
总是毫不在乎的自己,好像应该开始多在乎一些了。
====待续====
竹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