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臨江仙.青瑤軼事 — 序章.瑤丘

我的名字叫做常寂寂,是泾阳万寿山常家村第一百三十八代的白狐一族。

听姑姑说,现今仍生存在世上的白狐是这天上地下的珍稀灵物,只因白狐繁殖量少,不仅受孕困难,每一胎又只产一至两只幼狐。而且白狐对栖息地的要求极为挑剔,喜好带有微熹的纯净冷寒之地,厌恶潮湿,若四季分明便更为理想。

不过活了七百多年,我从没去过常家村,也不知那里作何模样。於我而言,我如今身处的瑶丘便是生养我的故乡,毕竟我自有意识起便与念浓姑姑两人生活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一开始连绵着无垠苍翠的瑶丘并无名字,似乎四荒八合间陡然遗落的星辰,恐怕也没人知晓有此个地方吧。我见这样也怪可怜的,它就像是前世五百次回眸等待的擦肩而过一般,也在等待一个有缘人为它命名。那时我忽地想起姑姑曾说过的「天有瑶池,地有青丘」,便给它起了这般雅致的名儿。

瑶丘犹如天赐给狐族的福地一样,不仅气候适宜,遍布一望无际的山林河川,野生兔鼠更是食之不尽。只可惜此处只有我和姑姑居住,生活如此无拘富足,我常是想,若是其他白狐也能一起住在一起便好了。

自小姑姑就提醒,瑶丘被狐族长老施了透明的结界,与世隔绝,若单凭两人自身力量,或许一辈子也别想出去。我那时听了,自是不服气,硬是拖着刚学会跑的身体穿梭於深林三日三夜,最後被缠根绊倒伤了腿也还是见不着半只妖或同族,才知晓这结界触碰不到,里面更没有尽头。

可我从没有想过离开这片瑶丘寻找其他同类,这里不愁吃穿,也有我敬爱的姑姑和花鸟陪伴,已是非常满足了。

即使一世待在这里又有何碍呢?

一次我表达出此般想法,姑姑停下抚弄她的梅花萧的纤手,五指成爪地敲痛我的头壳,摇头叹息:「那是因为你尚未见识外面山河壮阔、都城秀丽才会如此想。」话音落了,却仰头望向看似浩瀚的晴空,随之她的眼角闪现晶莹的泪光,久久不复语。

自那後,我不再提这般的话题了。只因我知晓,这必定会触及姑姑心底对姑丈深切的思念。

说起我素未谋面的姑丈,也是姑姑让我尊称他是姑丈,其实我对他并无任何好印象,也不懂迳自抛下姑姑独自一人在瑶丘而後消失无踪的人有何处值得怀念的地方。但这个中情仇牵扯,姑姑鲜少提及,为了不让姑姑伤心,我更不敢开口问她,只知道每逢初三的月夜,姑姑都会揣紧掌中的莹白玉佩,倚坐在枝干旁、斑驳层叠的菩提叶下睹物思人。

到那时姑姑便会在方圆十里建立结界,不让任何人打扰。即便没有结界,我也会在房间里装睡,一来是我知晓姑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去沈淀悲伤,但更多的因为我不愿看见姑姑悲苦吞泪的模样,心里除了暂时放下对那男人的痛恨,祈祷上苍快让他回到姑姑的身边,便什麽也做不到了。

但今夜却有些不同。

事缘在天际已放明的晨早,我还在烦恼如何将自己的狐尾妥贴藏好,在化成人形时不至於因露出狐狸尾巴而功亏一篑。虽我的修为尚浅,但已经可幻化成人持续数月的时间了,可惜是我的灵力和悟性不够,加上修炼心散,一到疲倦或入睡时便无法坚持地打回原形。

不知为何,平日总会默默陪伴我练功的羽白一直在逗我发笑,又用他婉转如莺的嗓音唱着韵雅的歌,害我无法静下心来。我一直都以为羽白的歌是此生难得几回闻的清脆悦耳,即使寻遍天下也没有人与之媲美。

对了,羽白是这瑶丘之中会陪我谈心、渡过悠悠时光的知己。他也是这四海八荒中长得最好看的五色丹凤鸟,上古流传下来的赤色瞳眸以及他一身柔软的羽翼,总叫我羡慕不已。化作翩翩公子时姿颜雅丽,手执一把流苏扇轻轻带出静凉,尽现肆意的风流。

本来好不容易化成娉婷的美人姿态,被他的笑话一逗,身後的狐尾忍不住窜出前摇晃。这时我实在无法不正视自己身体的诚实,太受周遭的风吹草动影响了。心性散漫一向是我最大的缺点,否则也不会修炼了几百年,灵力还停滞不前。

为此我也丧气过一段日子,可後来慢慢也想通了,灵力修炼得再好,也不过能多狩猎几只野兔;人形装得再像,还不是待在瑶丘与众物相对,又何必苦苦着急?

可话是这般说,今日的功课是姑姑给我定下的,若不完成,也是会遭一顿惩罚,除了禁足不得出入深林和羽白一起散步,更没得吃姑姑亲手做的佳肴,且日後的课题必定加倍困难。

姑姑虽明白我的心态,可她有自己的坚持,也执着於要将我培养成灵力一流的狐妖。但有监於我这一百多年来都在原地踏步的状况,为了给我提升层次,硬是日夜督促我修炼,甚至想出不少法子激励我的上进心,例如钻研美味的食谱盐烧五味兔呀,清炖松花鸡之类的。想想姑姑为我操碎了心,连银丝也添上她的长发,我仍是不变地在浑浑噩噩,实是有够不孝。

这日姑姑便一清早上北岭采灵芝熬汤给我,也因时值这月的初三,她也想一个人去缅怀过去与姑丈的点滴了吧。

於是,我颓然拉下脸面对羽白做了个鬼脸,便转过身不再理他,打算继续专心练法术。可这一回头,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形状瑰丽,色如珊瑚的贝壳链子,一眨眼便套在我纤细的手腕上。

我自是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方才调侃的表情已忽转认真,让我有些惊吓得呆愣了一下,接着问道:「羽白,这是什麽呀?」

他眼神犹如清风扫过般自然道:「寂寂,再过三百年,你便满一千岁,是成年狐狸了。到时候,你可以跟我成亲麽?你不用现在答覆我,若你什麽时候有答案,便吹响这个贝壳,我会赶至你身边。」

踏在通向家里的那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右手晃动而激起斑斓碎石的碰撞,我才意识到羽白真的向我求亲了。但那时我实在笨拙不过,竟是开口问他若只想找他聊天是否就不能摇响贝壳了,他也只是愣着一笑不语,回想这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当夜我把这事儿告诉姑姑,她摸着我头轻轻笑道:「傻孩子,哪有人会喜欢上一个狱卒的?」

对呀,其实我早便知晓,羽白不住在瑶丘,在此处法力能化作人形的妖只有我和姑姑。只是不知何时起,他来了这里跟我当了朋友,给我讲了许多我不曾听闻的天上人间的故事。

他的目的为何,我有怀疑过,但不曾说破,只想着难得有人是不计利益与我谈天说地也毫无倦怠的,便自然而然地想要留住这种情谊罢了。

如此一说,无疑是把我过往逃避的问题挑明了出来。我的心陡然一寒,想到羽白所做的一切都掺了假意,又或许此次的求亲只是要将我永远困在瑶丘的手段,也就不知能如何再面对他。

很久之前,我问过姑姑为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做错事了麽,所以被天上的人囚禁了麽?

她只淡然回答:「我没有犯错,只是犯傻而已。奢望不是自己的东西,才落得如此下场,只是连累了你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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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首次尝试用第一人称写长文,最主要的原因是主角的名字是叠字,我不想整本书有十分一的篇幅都在重复「寂」字ORZ。但之後写到激动的场面,我还是有些担心表达不出来主角的情绪,所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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