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睁开眼睛,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正下着倾盆大雨。
雨点密密麻麻击打关紧的玻璃窗,我静静躺在床上,聆听外面淅沥淅沥的雨声。看看闹钟,早上十一时四十八分,可是天空阴沉得像冬天凌晨六点,卧室里一片阴暗,看来这场雨真的非同小可。
这个时间大概所有人都在办公室或者工作场所埋头苦干吧,我记得以前就常常对同事们说,天气好坏跟工作效率没半点相干。
虽然说过这种话,此刻我竟然庆幸自己可以躺在床上,不必冒着风雨上班。
然而过不了多久,却又慢慢被另一种孤立的感觉渗透。不,不是孤立,更贴切的说法是:被摒弃门外吧!我纠正自己。别人都在拼搏,我却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把我从惺忪状态逐渐拉回现实,起床去弄餐蛋面当午餐。
天气是否恶劣与我无关,根本就没打算要外出。整个下午我留在家里将洗濯过的衣物挂在浴室晾晒,余下的时间坐在沙发读「傅雷家书」。
家里为什麽会放这本书已经无从稽考,大概是很多年前从特价书摊,一时心血来潮买的,当读到傅雷写的「一个人对自己的独白是终生不会完的。」这句话时真的说到我心坎里。
(6)
电视播放名人慈善运动比赛的片段,名人们迎向镜头得意洋洋地展现笑容,我关掉电视,继续看书。
中学时期我是校内薄有名气的短跑好手,曾经连续两年夺得校际比赛亚军,我想喜欢跑步跟骨子里的急性子个性有关。
每个新学年都以考取第一为唯一目标,进大学选最易成功的学科,毕业後找工作时最重视的是能否找到一块事业上的踏脚石。
我追求速度,每件事都要比其他人更快一步达到目标,急切地想做好所有事情而不要浪费大好时光的欲望让我停不下来。
找个好女孩谈恋爱,谈婚论嫁。成家立室,创业,打好稳根基,这些我都一一做到了。
想不到如此按部就班,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出岔子。
结婚三年,即使不断努力,我们仍然未能有自己的小孩子,跟我同年纪的妻子十分着急。
相反我对此则不怎麽放在心上,心想没有小孩也没办法,至少不用在为事业冲刺同时又分心照顾孩子,而且这不是凭意志或者毅力可以解决。既然天意如此,急又何用?
当然我也希望有属於自己的孩子在家里蹦蹦跳跳,让我抱起来亲亲。不过不能生育实在不是我或她的错啊!去做身体检查,医生报告也证明,以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而言,我们的体质十分健康,完全没有不能生育的理由。
总之,当时确实还年轻,觉得这方面顺其自然就好。
後来回头再想,这件事的确存在不寻常的地方,最沮丧的那段日子甚至常常反覆地想;不能生孩子,究竟是否之後接踵而来连串不幸的一种先兆。
首先是我的生意被一场沙士彻底摧毁。
我每天焦头烂额的东奔西走,用尽了所有人际关系,一再降低个人原则,厚着脸皮在客户面前赖死不走,个中辛酸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付出的一番心血始终未能挽回劣势,公司连收支平衡也做不到。
每个晚上在浴室里赤身露体时,双手都会禁不住颤抖。一想到所有辛苦得来的财产瞬间化为乌有,心脏立即剧烈跳动。
那好几个月严重失眠的同时,却还逞强在人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一直隐藏着内心的焦虑,不告诉任何人,所以当妻子察觉到异样时,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严重。
可以说祸不单行,也可以说是重重压力下的连锁反应。长期操劳过度,体力透支,企图拯救生意却徒劳无功後,终於熬不住挨出一场大病。躺卧病床有生以来首次感到自己像个死人一样无能,身体虚弱得连削苹果也颤抖乏力。如果说世上有比万念俱灰更令人绝望的状态的话,此刻我大概便正在这种状态之中。
「至少你不是感染沙士。」
有人来探望时这样安慰,我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感染沙士的人确实不幸,不过事实是万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话,沙士和其他重病又有什麽分别?两者都是一场让病患大好家庭破裂、妻离子散的横祸。
我当时以为会就此一命呜呼,结果却苟延残喘地活了过来。身体虽然慢慢康复,心境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镜子看到自己枯槁的外型,两眼昔日的神彩不见了,差点不能认出那个就是现在的我。
处於人生的断层,既不能往回头走,又不能往前进,努力了十多年之後,时间不再是竞争对手或者敌人,反而变成了冗长婚姻里摆脱不了的怨偶,因为它的存在,我的人生亦变得冗长、漫无目的、空虚。
人们说病癒後会有一种崭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看待世界,可我看不出有什麽变得新鲜,唯一的改变是一年之後,当我可以重新握着生果刀,慢慢地削苹果时,却向妻子提出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