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出像是马匹嘶鸣的声音,清芙蓉手一伸、脚一抬後站定,完成了一个上马的动作,接着跟在马夫後面跑圆场。
台上的正是「三上马」。
这是为了表现王昭君上马之艰难而有的一个段落,只见一个圆场後,清芙蓉平转了两圈,突然跳了起来,然後就是一个卧鱼。
看到这个瞬间,如春鸣情不自禁的跟着所有人一起叫好。
这落马的动作表现得美极了,是幅难得的烈马佳人图。
「好!」秦佑京也跟着鼓掌叫好。
如春鸣看到身旁的秦佑京,原本鼓的正起劲的手硬生生停了下来。
秦佑京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如春鸣的动作,总觉得心里有些尴尬。
「芙蓉的功夫是一点也没比当年差啊。」
如春鸣没有理会他。
他撇了如春鸣一眼,看着台上又说:「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见他,就听他唱这个。」
「若不是你,他现在还能在一样的地方继续唱。」
秦佑京抿了抿嘴,没接他的话。
一样的地方吗?
秦佑京的思绪恍恍惚惚地飘到了有点远的地方,好像是在琢磨如春鸣的话。
等他会过神时,台上的王昭君正和王龙、马夫编辫子[注四],唱牧羊关:「哎呀爹娘啊,孩儿今日别了你,再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得见我那爹娘啊,我只得转眼望家乡。」
几个圆场後,再接着唱黑麻序:「只听得金鼓连天震地,人似彪马似龙驹,旌旗闪闪黑白一似云飞,见番兵犹如那狼群队,发似虯松面如黑漆,骠悍雄伟须卷山眉。哎呀御弟呀,叫他们一个一个下阵到关前去。」
最後一句都还没唱完呢,边唱着边一连翻了十二个身。红色的披风随着翻身的动作展开,可以完整的看到披风上所绣的花朵图案,清芙蓉翻身的姿态很轻盈,看着彷佛要飞起来了一样。
翻完身後站定,那身姿是一个四平八稳,没一点摇晃。
戏的最後,王昭君见到单于,文武场就骤起了「尾声」的曲牌。
待演员谢完幕,如春鸣就起身离开了戏楼。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继续听戏,也不是瞧不上其他人的表演,只是这秦家的戏楼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索性听完了清芙蓉的戏就转身走人。
没想到这秦佑京也跟着出来了,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
一开始以为是巧合,秦佑京可能只是刚好也要出来,刚好和他走同一条路。可是他越跟越久,根本就不像是刚好走到一条路上的,如春鸣突然停下脚步,头也没转过去就开了口。
「你跟着我干嘛?」
「春鸣,你能听我解释吗?」
「解释?」如春鸣转头问道。
秦佑京看到他转头忙说:「是啊,芙蓉上台唱戏的事情,我觉得你是有甚麽误会了。」
如春鸣冷笑了一声:「你有什麽好解释的?虽然我们这些戏子就是卖笑的,但敢情你赎我师哥回去,就是为了给你家那些人羞辱的是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能是哪样?」
「虽然要求是我妻子提出来的,但事情也是芙蓉自己答应的。」
「女人的那点心思你不懂?你就不能维护一下我师哥吗?是!我们这些戏子身分是贱,但也是有自尊的你知不知道?」如春鸣压着声音骂着。他就是心里气不过,真要说还是他秦四公子死缠烂打的硬要把清芙蓉赎回自己家,结果就是这麽糟蹋人的。
秦佑京低着头握了握拳:「我心里也是难过。」
「说说就能了事了是吗?我看你这人根本就一王八──」如春鸣正骂着,突然觉得肩膀被人碰了碰,他转头一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师哥?」
秦佑京听到如春鸣说的话,抬头一看还真是清芙蓉:「芙蓉……」
肯定是一下了戏就走过来了,头发还盘着,脸上的妆没有卸的很乾净,残留了一点红。一头长发就着麽披散在身後,乍看之下还真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秦先生。」清芙蓉对着秦佑京略为点头,然後拉了拉如春鸣的手:「春鸣,别说了。」
「师哥,你就不能让我骂骂这家伙吗?」
「秦先生对咱很好,再说了,这堂会确实是咱自己从夫人那接下来的,秦先生私底下还拦过咱呢。」
如春鸣听着皱起眉头,抓起清芙蓉的手小声地说:「你能不能别总是替他说话?」
如春鸣一直弄不懂清芙蓉为什麽总是要帮着秦佑京说话,就他看来,秦佑京对清芙蓉一点也不好,清芙蓉自己也是对秦家和秦佑京厌恶极了。但他每次开口骂了其中一个,清芙蓉就会马上制止他。
「别这样。」清芙蓉知道如春鸣心里不开心,安抚着他。
「芙蓉,其实春鸣说的有理,这件事确实是……」
秦佑京心里也有愧,想开口向这师兄弟二人解释一番,希望这对师兄弟可以不要这麽讨厌他,没想到话还没讲到重点就给清芙蓉打断了。
「秦先生,夫人那儿找您呢,咱送春鸣回去就行。」
「可是!唉……好吧。」说完他就往院子里头走去。
他刚走出几步就停了一下,可是仔细想想,清芙蓉根本不想听他说关於这个堂会的任何事,说了清芙蓉根本不会听的。想到这,他加快了步伐向院子的深处走去。
看他走远了,清芙蓉才轻轻弹了如春鸣的额头:「咱那边唱完,换你们这边热闹了?咱说你也真是的,不是来听咱唱戏的吗?怎麽就骂起人来了?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儿。」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清芙蓉叹了口气:「知道你是为咱着想,但你说人家赎金几年前就付清了,咱也都在这儿住下来这麽多年了,还不得多和人亲近亲近?」
「那也算亲近?」
「怎麽不是了?态度是不好,但这样也不至於让秦先生难做人。」
「师哥你怎麽又帮他说话?」
清芙蓉看到如春鸣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说:「你也别太生气了,其实咱们无论在哪儿,受的白眼是一点也不会少的,不过是在这宅子里看得更明白了一些。咱啊,能唱着戏就觉得高兴啦。」
讨厌相公的身分是真,喜欢唱戏也是真。
有着这样的身分,到哪里都遭人嫌弃,只因为是下九流的营生就如此遭人唾弃。
「师哥当真不委屈?」
「不委屈的。」清芙蓉嘴上说着,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可不是不委屈的样子。他也明白如春鸣不会信,转了个话题问:「别说这个了,你觉得咱刚刚唱得怎麽样?」
「特别好。」如春鸣没多想直接答道。
清芙蓉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嘴今天是吃了什麽糖啊?这麽甜?都几年没唱的戏了,竟然说好。」
「师哥唱的戏就是特别好。」
「真是的……」清芙蓉笑了出来,然後又问:「那你呢?这出戏能唱了吗?」
如春鸣略微的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没把握。」
「怎麽会没把握?咱们春鸣现在可是城里有名的角儿啦。」
如春鸣被称赞,感到有点害羞,耳尖都变红了:「当初师父就没教我这出戏,我自己也琢磨不好。」
清芙蓉露出了笑容:「那改日咱教你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今天不太适合呢。」
「说得也是,不过师哥,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不在秦家的宅子里头吗?」
不想在秦家宅子里学戏的原因,清芙蓉清楚,就是是他自己也不怎麽想待在这里。他点点头说好,理了理如春鸣的衣服:「今天天色也晚了,赶紧回去吧。」
「师哥也快点回屋子里,虽然已经是春天,晚上还是凉。」
「知道。」
师兄弟俩到了别,如春鸣就转身走出秦家得宅子,但还没走出几部又被清芙蓉给叫住。
「春鸣,有件事跟你提个醒,听说最近不大太平,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不太平?」
「咱也是在宅子里,无意中听到秦先生与人的谈话时知道的,虽然咱也没听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你凡事小心为好。」
听到这话,如春鸣心中不免有一些奇怪,他没听说过有这种事。但他又想了想,清芙蓉没理由骗他,就算不知道具体是甚麽样的事要小心,凡是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