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上六点。
太阳已经从山的那头出来,街景撒上了一层金黄。
如春鸣刚从外头喊嗓子回来,远远的就见到自己小院外停了一台黑色的汽车,门外还站了一个人。穿戴整齐的西装和梳理整齐的头发,看上去很精神,就是形容有些憔悴,如果走近能看见他右手中指戴有一枚银色戒指。那人正是秦佑京。
秦佑京就静静地站在门口,好几次看起来要睡着了,应该是相当的累。但无论自家的司机麽劝,就是不愿意回汽车上头坐,在小院的门口静静的站着,不见他有任何不耐的神色。
「少爷,您真的不休息一下吗?都站了半个多小时了,您昨晚也没怎麽睡啊。」
秦佑京摇摇头:「不,而且春鸣应该要回来了。」
他说得不错,就在他说完话的同时,如春鸣正冷着一张脸站在他眼前。
「春鸣……」
秦佑京温和的一笑,但话都还没说完,如春鸣已经打开门进了小院,然後「砰」一声用力的关上门,彷佛没有看到秦佑京似的。
秦家的四少爷何曾受这种委屈和羞辱?对方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秦佑京的司机看到,当下就气不过了:「嘿、这个戏子!少爷,这戏子实在太不识大体了,咱们走吧!」
秦佑京抬手打住司机的话,摇摇头,继续站在门外。
他的目的是把清芙蓉带回去,说什麽也得站下去。
清芙蓉本是到天快亮时才睡下的,睡得不沉,如春鸣大力的关上门的声音,一下就把他给吵醒了。这一醒便没了睡意,清芙蓉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便走出了门。
如春鸣进门看到清芙蓉困倦而疑惑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关门关得太用力了,竟然把本就没什麽睡的清芙蓉吵起来了。
「抱歉,师哥,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有人在外头吗?」清芙蓉问。
如春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赌气的说:「没有。」
其实,清芙蓉也不是第一次逃走,他随便一想也知道外头站着的是何人,但如春鸣无非就是生秦佑京的气,不愿意说。
「是吗?」清芙蓉说道,也不拆穿如春鸣。
这一醒,清芙蓉觉得很难再睡着了,看如春鸣要开始练功,乾脆和如春鸣一起在小院里练起了功。压腿、跑圆场、打飞脚、走旋子、小快枪……,基本功一整套练下来,太阳都已经照进小院了,这练功的部分才算结束。
如春鸣擦擦汗,整理了自己後,又喝了口水。
想了想,突然快步走到小院的门口,迅速地打开门,秦佑京果然还在外头站着。
「春鸣。」秦佑京笑了笑,见如春鸣冷着一张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便继续说道:「芙蓉在你这儿对吧?我是来接芙蓉回去的。」
「滚。」如春鸣冷冷的说。
秦佑京还没说话,他身後的司机倒事先发作了:「好你个戏子,也不看看我家少爷是什麽人,怎麽对我家少爷说话的?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麽身分?以为自己是个角儿就可以蹬人家的鼻子上脸了吗?」
但那司机还没骂痛快,反而是让秦佑京一眼瞪过去给止住了,秦佑京转头又对如春鸣说:「春鸣,能让我把芙蓉带回去吗?」
「不行。」
「这次是我没照顾好他,没有下次。」
听到秦佑京的话,如春鸣冷冷一笑:「我师哥都逃了几次?你都说了多少次『没有下次』?你若是没办法、没打算好好待我师哥,当初就别去招惹他,能滚多远是多远。」
「我肯定好好待他!」
「你若是有心好好待我师哥,便不会任你的妻子欺凌他,而且--」
「春鸣。」清芙蓉不知何时走到了如春鸣的身後,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说了。
秦佑京看到清芙蓉,眼神里的焦急,顿时带上了喜悦。
「芙蓉!」秦佑京走近了一步,碍於如春鸣不敢再往前:「芙蓉,我们回去好吗?」
面对问问题问得小心翼翼的秦佑京,清芙蓉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如春鸣一看到就急了:「师哥!」
「逃够了,该回去了。」
看到清芙蓉的反应,秦佑京看起来很开心,但清芙蓉却还是低垂着眸子,情绪和秦佑京呈现了巨大的反差。秦佑京小心翼翼的护着清芙蓉上车,用手挡着上方免得他撞到车顶,自己上车前还不忘和如春鸣微微的欠身到别。
如春鸣看着黑色的汽车渐行渐远。
即使对一个地方厌恶到忍不住逃出来,再也不想见到的地步,却依旧要回去,如春鸣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感觉。但他不禁想着,这是否会是他的将来?逃走,返回,逃走,返回,如此反覆循环。
被人买下,充作玩物,心里厌恶起这样的自己,却无法逃离。
这会是他的未来吗?
他想说不是,但无论怎麽去想、去思考,他所想像出的未来都逃不出清芙蓉走过的路。如春鸣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从不认为自己能逃出向清芙蓉那样的人生和宿命。
说到底,他一点也不想卖予他人,可是也不想开堂子,让更多人陷入不幸。这样一想,死在堂子里或许对他来说是个最美好的结局了。
当然,更美好的是可以一直待在梨园,与京剧为伴。不过这对如春鸣而言,相当於是一种奢望了。
但如果,只是说如果,他真的被谁买了呢?
想到这个问题,他脑中突然浮现李豫堂那张讨人厌的脸。
李豫堂?
不,怎麽可能?这人根本就不可能对他产生那种兴趣,不爱京剧、不好男风,他这人跟相公堂子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进了这香兰堂,还遇上了如春鸣只能说是凑巧。
而把他赎出去?那就真的是想太多了,不说李豫堂不可能为了他这样非亲非故的人花那麽多钱,李豫堂又不欠他甚麽,反到他欠李豫堂的恩都还没还清。
虽然李豫堂一直这个说没甚麽,但他就是觉得过意不去。
说是一命确实夸张,但若不是李豫堂接下那一拳,那一刀到底会不会刺到如春鸣还不好说呢!所以如春鸣心里一直是很过意不去。
事情一但提起,就让他很难放下,心想今天一定要和他说清楚,他要还他这份恩。
没想到今天一见到李豫堂,就看到他正襟危坐地说:「如春鸣,帮我一个忙。」
李豫堂一脸正经,认真的不行,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这对如春鸣来说简直太过刚好,他正想问李豫堂自己到底有什麽可以帮上他的地方,他竟然就问了。
「什麽忙?尽管说。」
「这麽乾脆?」
见如春鸣是要答应他了,脸上正经的神色立刻少了一半。
如春鸣也不管他脸上好奇的表情,又问:「到底要我帮什麽?快说吧?我一定帮你。」
「话讲得那麽死,确定不反悔啊?」
「能帮就帮。」
「喔?退缩了?」
李豫堂这一挑衅,如春鸣心一横:「不反悔!」
「好!你可答应了啊!」
「所以说是什麽事?你快点说。」
「你可千万别反悔啊!」
「说了不反悔。」
「那我可说了啊?」李豫堂继续吊他的胃口。
如春鸣原本心里的坚定都被李豫堂弄得忐忑了,但他心想都答应了,还是说:「赶紧说。」
李豫堂又慢悠悠的啜了口茶才说道:「我记得你是咱们这儿有名的角儿吧?听戏的人应该都很吹捧你没错吧?」
怎麽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虽然疑惑,如春鸣还是乖乖地回答:「是可以这麽说。」
「卖米的也是吧?」
如春鸣点点头,总觉得李豫堂眼底滑过了一丝狡诘。
「所以说啊,」李豫堂很刻意的拉了一个长音:「你邀那个卖米的开个宴会吧?以你个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