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時梨花開 — 第九章:曲思凡入心難(下)

如春鸣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入後台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心想今天可以清静一点了。今天唱的虽然不算是正统的武戏,但唱戏还真是很累人,幸好田纪文没要约他去堂子里,他今天可没心情、也没体力再应付田纪文了。

收拾好东西,他找到班主向他说:「我今天就先行离开了,大家辛苦了。」

「不会不会,你才是上台唱戏的,你才辛苦呢!我们没什麽的。」

「请别这麽说。」

「那你怎麽回去?」

「我打算自己走回去。」

「走回去?不然这样吧?等我一会儿,我开车带你回去吧?」

「不用,慢慢走会去就行,不麻烦您了。」

「哎,你甭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下出戏要开始了,您忙去吧!别管我。」

如春鸣终於让班主去忙了之後,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田家的大院。

刚好是黄昏,晚霞的余晖洒落在大地上,天边的昏黄云彩夹杂着粉红和粉紫,世界都罩上了一层浅桔黄的色调。刚好见到李豫堂,很恰巧的就撞得正着,两人险些就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李豫堂略显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小声的嘟囔着:「为什麽一出来就撞见你啊?」

「我也在想怎麽好死不死遇见你!」如春鸣露出了比李豫堂更烦躁的表情,嫌恶的说道。

「我说如春鸣,你讲话客气一点,好像我就很想遇见你一样!」

「我也不想遇见你!」

「啧,好不容易溜出来就见到你,实在是……」

听到这句话,如春鸣突然瞪着李豫堂问:「我刚刚唱戏的时候,你该不是睡过去了吧?」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但我可没有!」李豫堂觉得应该替自己鼓个掌。

「你在骄傲什麽啊?」

如春鸣这麽一说,李豫堂的耳尖微微红了,不服输地说:「谁骄傲了?」

如春鸣撇撇嘴,睨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吗?」

「如春鸣你好好讲话是不是会死?」

如春鸣翻了个白眼,然後突然想起甚麽似的说:「不说这个了,我刚才唱了什麽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还行吧?」

「还行是有还是没?」如春鸣皱眉凑到了李豫堂面前。

李豫堂稍微向後退了一步,伸手尝试着把如春鸣推远一点,却又不太敢碰到他。

「如春鸣,太近了。」

「有还是没有?」如春鸣不管,又离他进了一些。

眼看着如春鸣不问出个所以然绝对不会罢休,但他硬是要离的那麽进逼问,不说他是个相公,两个大男人的脸靠得那麽近是想干嘛呢?成何体统啊?但如春鸣根本没有注意到。

「吃饭了吗?」

「哈啊?」

「问你话呢!」

如春鸣对李豫堂突然问他吃饭了没有的行为表示不解,心里疑惑地说:「是还没有,但那又怎样?」

「走,吃饭。」说着拉起如春鸣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走了起来。

如春鸣整个人都懵了,想挣开李豫堂的手,无奈李豫堂的力气大抓得又紧,尝试着甩了几下他根本挣不开。

「你干嘛?放开!」

「请你吃饭呢,别罗嗦。」

「那你好歹走慢一点!」李豫堂走得很快,如春鸣跟不上他的步伐,被半拉着走得有点踉跄。

但李豫堂心里只想着要赶紧离开此地,根本无心管如春鸣是不是跟了上来。

如春鸣也看出了李豫堂没有听进去,直接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说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你想说你就说吧!嗯?」

「你肯定没听懂!我告诉你……」

如春鸣一讲起京剧,步伐突然间就快了许多,一边紧紧地跟在李豫堂身後和他说刚刚的那出《穆柯寨》。方才唱了什麽故事?哪儿是个闪光点,刚才杨宗保和穆桂英相会时唱得并不好,哪一个唱段是个非常精彩的看点,一一分析给他听。

李豫堂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他,两人走着一下子就到了饭馆,如春鸣也差不多把他想讲的讲完了。

李豫堂点了菜後,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应该在看之前跟我说吗?」他喝了一口茶後说,语气里有些无奈。

听到这儿,如春鸣才突然想起那天在堂子里见到李豫堂的事情,自己也到了杯茶问:「你那天怎麽会到香兰堂?」

「嗯?」李豫堂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了如春鸣所说的那天:「那个啊?不是你自己让我去学怎麽听京剧吗?」

听到这个,如春鸣觉得有些抱歉。虽说那是他的工作,但毕竟是他约的人家,却又放人鸽子,实在不好。

不过听到李豫堂是为了找他而去的香兰堂,如春鸣的心里还是有些惊讶,可同时也有一些不解:「你既是来找我却找不着我,又为甚麽会到楼上去?」按照常规思路不应该是离开吗?如春鸣很疑惑。

李豫堂想起来就不高兴,省去了他和前台小哥聊天的部分後,不满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害我被那个卖米的拉去,你知道有多惨吗?」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李豫堂还是忍不住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叫条子了?」

如春鸣的语气里有着不快,那天李豫堂虽然先行离开,但陈老板却是待得挺晚才走得。走时,如春鸣刚好看到他从包厢里出来,身边还有着两个小相公相送。

「怎麽可能?那不是我叫的。」

「不然呢?」如春鸣看上去不是很相信。

「喂,你甚麽意思?我是真没叫!」

「那是谁叫?」

「不是还有那个卖米的吗?你是不是傻了?」

「……我忘了。」

「不带你这样怀疑人的吧?」

「就说忘了!」如春鸣有些恼羞成怒。

「所以说你也不能那样不由分说的怀疑我!」

如春鸣别过头,耳尖有些红:「我也只是因为觉得你会叫条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然我问干嘛?」

「怎麽可能叫?我也只是吃点东西,听了个曲就走了。」

听到曲字,如春鸣来了兴趣问:「听了什麽?」

「听了一首……甚麽来着?……对了!《思凡》!听完我就走了。」

「《思凡》?」

「怎麽?我说错了?」

如春鸣摇摇头:「不,是这样叫没错。《思凡》是出崑曲,唱得是小尼姑赵色空想冲破佛门,还俗追求自身幸福的故事。做唱的内容相当繁复,戏文长而复杂,唱得还是崑腔,有听出甚麽不同吗?」

「没有。」李豫堂很老实。

如春鸣笑着点点头:「我想也是,你是听谁唱的?」

「呃,碧云?碧树?水树?」

李豫堂对相公们根本就不上心,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但如春鸣已经听出来了。

「碧树?」他看起来有些惊讶。

「有什麽问题吗?」

「不,没什麽,只是那出《思凡》碧树唱得并不好,唱做都很偷懒。」

李豫堂挑了挑眉:「是吗?」

「改天唱一次给你听。」如春鸣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可是你有空吗?你不是要找你相好。」

可惜李豫堂一句话又把如春鸣的心情拉回了谷底,如春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你就那麽看不起我吗?」

「……开个玩笑。」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啊?」

「堂堂七尺男儿,就算身为公中人,难道就愿意和他们有交集吗?我对堂子里来往的那些人也不带一丝其他的感情。」

虽然这已经不是李豫堂第一次拿如春鸣是相公来和他说事,但如春鸣还是第一次讲了那麽多,换做平时骂他一顿就转身离开了。

如春鸣停了一下又说:「其实京剧讲的也不过就是世间百态,没个体会还真唱不出味道,但这『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是要怎麽唱得好呢?我在怎麽也理解不好。」

「即使如此你也唱得好。」

李豫堂突然说道。

「你说甚麽?」

「你怎麽那麽烦呐?」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你们京剧那些讲究,什麽唱腔啊、唱工啊、身段啊、做工之类的,我不懂。但依我听来没那麽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好就是好。」

听完李豫堂的话,如春鸣半张着嘴惊讶了许久,久到李豫堂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这样不说话,其实让我有些尴尬。」

如春鸣这才呐呐的说:「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

「到底怎样啊!」

「没甚麽,谢谢你,真的。」

「不客气。」

如春鸣又笑了,看上去十分好看。

至少李豫堂这麽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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