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茶园,罗宋均观察着李豫堂的表情,看到他还是平常那副嘴角带笑,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
「觉得刚刚怎麽样?」
「你是说戏呢?还是陈老板呢?」李豫堂问。
「戏。」罗宋均问到。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没忍住:「好吧!陈老板也是。」
实在忍不住啊,李豫堂平时一个严格执行命令的人,看到陈老板和小花玉的事情,怎麽就没点甚麽动作呢?
「狎优伶啊……这应该不是唯一一件他该被抓起来的事吧?恣意提高米价,还包庇了很多黑帮分子,他那种黑五类迟早该被抓起来,到时再将他一网打尽不是很好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嗯?你以为呢?我会让他逍遥自在吗?」
「我想也是……」
「至於戏,你不是说不好吗?竟然拉我来看那麽难看的戏,浪费我的时间,说你这个人怎麽这样呢?早知道就不来看了。」虽然李豫堂的话听起来好像不兴,事实上他的脸上还是那个不痛不痒的笑容。
罗宋均愣了愣,连忙辩解道:「就跟你说我只是听说!」
「这种旧社会的东西已经不适合这个新中国了。」
「京戏还是有可取处。」
「可是依我看,我看它没什麽好的。」
「只是这个剧团不好而已!」
「是吗?」
「当然是,下次得带你去看个好的,改变一下你的想法。」
李豫堂笑了笑:「随你便。」反正他是不会去的。
但罗宋均彷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
几日後,罗宋均笑嘻嘻的说要给李豫堂当司机。李豫堂挑了挑眉,不疑有他的让他当了司机,没想到就在要回军营时,罗宋均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弯,开向另一个方向。
李豫堂在脑中把附近的地图过了一遍,发现这条街上,罗宋均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广云楼。
「我不去!」
罗宋均知道自己的意图已经被李豫堂知道了,倒也没有装傻:「戏票我都弄来了,赏个脸。」
「上回不晓得是谁说的『就这一次』,而且这麽不好看的东西我不看。」
「这真的是最後了,下次肯定不拉你。」
「鬼知道你还有几个最後,掉头!」
「别嘛!这次的一定好看,我敢打包票,不好看你打我都成!」说着还想从口袋里拿出戏票。
因为一只手探着口袋,车开始摇摇晃晃的蛇行,几次好险撞到,李豫堂赶紧探到驾驶座上,稳住方向盘。
「用说的!」
罗宋均双手重新握在向盘上:「这次可是如老板演的《虹桥赠珠》,这出可是如老板的拿手好戏!」
「谁是如老板?」
「如春鸣啊!咱们这儿有名的角儿呢!」
「……算了,你还是跟我说说这是什麽戏吧。」
李豫堂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罗宋均在说什麽,也不太想追究,但他後来发现让罗宋均说关於京剧的事情,完全是个错误,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讲,没个安宁。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李豫堂终於可以避开罗宋均对於京剧的各种碎念。
带着浓厚古韵的广云楼,此刻人声鼎沸。
门口挂着上头写着「和兴京剧团」的木牌,但更醒目的是它旁边的另一块木牌,上面又大又工整的写着「虹桥赠珠.如春鸣」。
似乎在哪里,看戏的人都一样,开锣前谈天、抽菸、吃饼饵、嗑瓜子,对着即将上场的角儿们,品头论足。
广云楼有着精致的戏台,前面是精致的红栏杆,後有两道门,用帘子遮起来把前台和後台隔了开来。门的上头,一边写着「出将」,一边写着「入相」。
前头的两根大红明柱上是戏园老板邀请名家书写的对联,上联写的是「观者莫笑悲欢离合确是生活真实写照」,下联写的是是「演者莫痴欣喜怒駡无非艺术虚假登台」。
「我告诉你,如老板的戏肯定好看。人专唱武旦、刀马旦,功夫了得!我和你保证这出虹桥赠珠绝对好看!」
相比起罗宋均的滔滔不绝,李豫堂到显得兴致缺缺,他觉得他到戏园子,除了喝茶嗑瓜子好像没甚麽别的事情可以做了。那戏唱得咿咿呀呀,他既听不懂也没兴致去懂这所谓的「风雅」。
过不久检场上来摆台。
这个剧团明显比小花玉他们的要正式,一切都按照传统的程序来。
检场在戏台正中摆上了一个高台,上面挂着帐子,旁边有着印盒架。然後在两侧各放两张椅子,上面各插一面标旗。最後在戏台前面的栏杆上插上红黄绿黑白,五支五色不同的大纛旗。
随後便是一阵的锣鼓喧天,这叫「打通」,要知道先前的戏都是野台戏,得用都是这种方法吸引人来看。先是小堂鼓、大锣、铙、钹,後是「急急风」、「走马锣鼓」之类的锣鼓经,最後唢呐演奏《将军令》,称为「吹台」。
挑子落音,检场又将台上的东西撤下,摆上唱虹桥赠珠用的砌末。
场上出现了一身白衣的观音大士,念着引子,交代出故事的起始。
这虹桥赠珠,原名作「泗洲城」,是武旦的名剧。故事叙述妖怪水母因泗洲城百姓、州官不恭不敬,愤而决定水淹泗洲城。百姓受水患所苦,求观音大士相助。於是大士化作老妇,喝乾水母淹泗洲城的水,水母因而与大士结下梁子,後来被孙悟空所收。
观音大士下场,水母人未出现,先唱起了南梆子导板,然後头带软额子,身着鲜红色战衣裙,鲜红色女薄底的女子──或说男子就出现了。
水母挑着水从上场口出现,右手拿线尾子、左手挑担,走到了中央,面对上场口,亮相!
全场叫好。
观众的叫好也和对小花玉时,带着嬉闹的过头喝采不同,所有的掌声确实是发自内心。
不过如春鸣这往台下的一看,着实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水母下场後,孙悟空、金吒、木咤、哪吒、伽蓝等角色轮番亮相。然後一身红的水母提着女大刀再度登场,孤身大战孙悟空,後又以枪大战伽蓝,以双鞭大战哪吒,期间更有神将轮番上阵。水母又是四踢、又是接枪,场面眼花撩乱,好不热闹。
然而这一大段的出手,既要维持着表演上应有的架式,又要兼具美观,若非武旦功底紮实、体力过人可演不出来,就是演也演不好。
而如春鸣的把子功确实了得,一招一式都是「稳、准、狠」「漂、帅、脆」。下场花的双鞭也是,耍得之好看,活像是捧了两朵花在手上似的,从头到尾动作乾净俐落。观众连声叫好,李豫堂身旁的罗宋均更是像导览一样向他解说。
「啧啧啧,你看这个耍双鞭,转身,背後接鞭,一丢……接到了!好!」
如春鸣华丽、俐落的表演确实是让李豫堂开了眼界,可身边的人是在是太吵了。
「明明知道他就是那样走,那样耍,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咿咿呀呀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京剧是个看角儿的艺术,懂不懂啊?」
「不懂。」
说完又重新投入表演中。
他虽然不喜欢京剧,但这样子的武打表演他还是能接受的。
表演结束,两人走出广云楼,罗宋均迫不及待的问李豫堂的感想,他对这出戏有信心,而且这次李豫堂看得可认认真了,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喜欢。」
想不到是这个答案。
「为甚麽?你看得可专心了,我都看到了。」
李豫堂也没否认:「武打是很好看,但又唱得咿咿呀呀一个字也听不懂,跟本不知道在演什麽。」
「你怎麽就是不懂京剧的好呢?」
「呵呵,李某本是粗人,又怎会懂得这些风雅?」
说完,李豫堂慢慢地走向了停汽车的地方。
桃花开得依旧茂盛,甚至有些过头,而梨花,差不多也到盛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