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時梨花開 — 第一章:一城風雨一縷光(上)

1957年,春。

假如你这时来到中国,会发现这里净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去年刚刚完成三大改造,整个中国正式进入社会主义,中国的人民坚信他们的未来是一条康庄大道。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看这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艺术问题上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百家争鸣。」毛泽东主席在去年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如是说道。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在後世被称作「双百方针」。

且不论後世的判断、政治或社会氛围上如何,这暮春三月本是就是个百花盛开的时节。

这时的浙江也是春意盎然,奉化的桃花早已全部盛开,随便路旁的一棵都美得可以引人驻足。这不,那棵桃树下不就站了两名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子,正抬头赏着那棵桃树呢。

其中一名男子身高略矮,蓄着稍长的短发,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满是风流的神韵,似勾似引。

另一名较高的男子,身形也较为健壮,留着一头短发,仪表堂堂,五官煞是好看,左眼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不过,他现在正露出了非常无奈的表情。

「豫堂,你就陪我听戏去吧!」那名略矮的男子道。

「不去。」

「为啥不去?」

「和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听戏。」

「看在这桃花盛开的份上,你就陪我去吧!」

「桃花盛开和我陪你去听戏有什麽关系啊?罗宋均。」

罗宋均愣了一下,想想也确实没什麽道理,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没有关系你也得陪我去。」

「说了,不去。」

「不喜欢,听了肯定喜欢。」

「我又听不懂。」

「所以我这不是给你长点文化水平呗?」

「……看在桃花盛开的份上,你饶了我成吗?」

「不行!」

说完,罗宋均直接把李豫堂拽走。

「你干嘛?」

「拉你去听戏。哎,我说你这人,没事把肌肉练得那麽结实做甚麽?拽都拽不动。」

李豫堂冷眼看着罗宋均说:「你消停一会儿吧!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像个什麽样?」

罗宋均见自己也拉不动他,还是放弃了:「让你陪我去听个戏就那麽困难吗?就这一次,就陪我去听这一次。」

「就这一次?」

见李豫堂的态度有所转变,罗宋均赶紧应道:「对对对,就这一次,下次我绝对不烦你。」

李豫堂想了想:「好吧,但就这次。」

「没问题!来,我给您领路吧!爷!」

罗宋均领着李豫堂走在盛开着桃花的街上,一个穿着军服的大男人,样子活像茶馆里的店小二,但终於有人和他去听戏,罗宋均的心情好得像这盛开的桃花。踏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向着街底的「萃文茶园」走去。

「话说,为甚麽找我去啊?」

「都是为了不浪费这两张戏票呗。」罗宋均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纸,献宝似的在李豫堂的眼前晃着。

「也不是非得找我去吧?你是没朋友吗?」

「你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吗?」罗宋均对李豫堂巴眨着眼睛。

李豫堂几不可见的打了个寒颤:「说甚麽呢?怪肉麻的。」

语毕,李豫堂夺过了罗宋均手上攒着的两张纸。其实这两张还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两张戏票。李豫堂看着手上的纸喃喃念到:「我看看,萃文茶园、红楼梦,『葬花』,小花玉。宋均啊,这小花玉是什麽人啊?」

「听说是个有名的角儿。」

「听说?」李豫堂的声音里满是疑问。

「你什麽意思?我来浙江也不过才两个月!」

「你一天到晚擅离职守,老把手上的工作丢给底下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瞎混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听到罗宋均的话,李豫堂冷不丁的道。

李豫堂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倒是把罗宋均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讨好的道:「这个……李中校……」

依阶级而言,李豫堂算是罗宋均的上司,两人关系虽然不错,但也不代表李豫堂就一定会袒护他。李豫堂这个人的性格,可说是相当的难以预料。

看到罗宋均一脸紧张,李豫堂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不是要听戏吗?还不进去?」

经李豫堂这麽一说,罗宋均才发现他们这样一路瞎扯,不知不觉也走到了萃文茶园。两人站在门口,很是挡道,但因为两人身上的军服,後头的人即使等得不耐烦,也只能瞪着他们甚麽都不能做。

两人进去之时,不大的茶馆里已是人山人海。抽菸、喝茶、吃饼饵、嗑瓜子、聊天,场面好不热闹。

有戏的地方总是热闹。

或许无论什麽时代,人们对於艺术的热情都不会消退。

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落座,李豫堂本来就对听戏没有兴趣,一坐在椅子上就无聊的嗑起了瓜子,摆弄着桌上的零嘴。但罗宋均都还顾不上坐,一个劲儿的往戏台上瞧,两人就是一个反差。

过了一会儿,戏便开锣了。

没有摆台、打通、吹台等动作,直接开始。

说实话,这还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京剧团,没有什麽太大的亮点。但真要说的话,这个京剧团的看点,就是他们的台柱,也就是今天唱《红楼梦.葬花》的小花玉了,不少人今天都是冲着这小花玉而来。当然,是冲着小花玉的什麽而来,那可不好说。

今天的戏都是折子戏,依着「三轴子」的顺序来,而小花玉则是「中轴子」中的「压轴子」。

《黛玉葬花》的一、二场主要是茗烟和贾宝玉的对话,到了第三场,小花玉唱的林黛玉才出现。

小花玉才一亮相,茶园里就响起了异常热烈的叫好声,比前面一段《三岔口》精彩的武打的叫好声还要热烈。

「孤苦伶仃,一腔心事向谁论!」小花玉念道。而他的眼神那叫一个灵动,叫一个风情万种。

小花玉可是个男人,应该说,那时代的旦角儿十之八九都是男人,但能将女人的眼神演绎成这样,小花玉也着实不易。

可是,除了那媚到骨子里的眼神,其余倒没什麽特别的地方,剩下的只是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小花玉唱起西皮导板,林黛玉手荷着锄头,唱起了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随风飘荡扑绣帘。手持花帚扫花片,红消香断有谁怜!」李豫堂不知不觉停止了嗑瓜子的动作,终於是忍不住问了身旁的罗宋均:「我说啊,林黛玉是这麽个人吗?」

「啊?怎样的人?」

罗宋均皱着眉头问道。他实在觉得,不管是这个京剧团,还是小花玉都不怎麽样,到底是谁说小花玉是角儿的?肯定是被骗了!

「该怎麽说……有这麽媚吗?」

「当然没有,人大家闺秀呢!这小花玉演得不好啊!你看看,这身段、这唱腔,该到位的不到位。」

李豫堂挑了挑眉:「喔?是谁和我说这是个角儿的?」

「我这不是听说吗?」

压轴的《黛玉葬花》结束,小花玉没有从下场口离开,反倒是走到了台下一个男人的身边嫣然一笑,而男人的眼神看起来也不怎麽单纯,一双眼睛如狼似虎的打量着小花玉。而周围的人们只是一阵讪笑,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便有说有笑地纷纷离场。

「那个男人不是这边卖米的陈老板吗?」

罗宋均看着男人喃喃道,突然,李豫堂站了起来,罗宋均坐在位子上仰看着他:「呃、豫堂?」罗宋均小声叫着。李豫堂该不会是要把他们抓起来吧?背着光,他也看不出李豫堂的表情是喜是怒。

「坐着做什麽?走了。」

压轴子由剧团中的二台柱担当,此後的「大轴子」通常是精彩的唱功戏,俗称「压大轴」。但现在宾客却渐渐离开,李豫堂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也没什麽兴趣继续在茶馆里,反正他在这里也只能喝茶、嗑瓜子。

「欸?喔喔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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