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你都在哪看书啊?」
「这里。」我回过神,拍拍沙发。
他又弯下身子,从箱子拿出一个淡蓝色的漂亮台灯。
「这是我买的,记得姊你喜欢蓝色。」他拆开包装,帮我安装在沙发旁边,扭开电源。
昏黄的灯光後面,他细长的眼睛笑着,我想起小时候,他很怕黑,爸妈让我们熄灯後,我总是会打开台灯,再念一段故事给他听,他才能够安心入睡。
小我三岁的他,每一个阶段都落後我好几拍,总傻傻地跟在身後,姊姊、姊姊地叫着。
离开台湾的时候,他还是个傻男孩,十几年过去,我总以为,他还会像从前那样依赖我,但我好像错了。
「姊,你回来了,我其实很开心。」他趴在茶几上看着我:「你还记得吗?上大学前,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就算在不同一个城市读书,还是会天天联络。但我升大一後,你就开始忙毕业专题,毕业後又准备出国,我渐渐变得,不像以前那麽了解你。」
我默默望着那双和我很像的眼睛。
「你这几年总是跟我说,你过得很好,可是我觉得好像不是那样,因为和以前比起来,你变得很不快乐……」他微笑着,但表情苦涩,眼里闪烁着心疼:「姊,有机会告诉我,让你难过的事情,让我帮你分担,好吗?」
他拉起我的手,那黝黑的手好大,好温暖。
如果你知道,我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吗?还会像现在一样,这麽温柔地相信身边的人吗?
会不会像我一样,经常半夜被噩梦吓醒?
「姊,还缺什麽的话再打电话跟我说,我去帮你买过来。」要离开的时候,他一边穿鞋,一边对我说。
「我没有缺什麽啦……」
「那我就自己决定罗!跟子晴去逛卖场的时候,看到好东西就帮你买。」
「干嘛这麽浪费啊?」我唠叨地瞪他。
「姊!你弟弟我啊!除了写程式没什麽专长,又笨,但赚钱倒是挺拿手的,不用担心啦!」他站起身,笑着摸摸我的头。
那温柔的笑容刺痛了我的心,我不忍心让那个笑容沾上阴影,不愿让他像我一样被仇怨和自恨淹没。
就算,这会让我们两个距离彼此越来越远。
虽然,我也好想念他,想念从前无话不谈的日子。
想念纯洁无瑕的自己。
门一关上,我终於可以让眼泪肆意张扬,不停抽搐的我没办法说话,没办法拨电话给痞子,只好独自待在房间里继续哭泣。
半夜十二点,门铃响起,我啜泣着起身,开了门。
痞子站在外面,看到我哭花的脸愣住了,但他没有问问题,只是把轮椅推到我的面前让我坐下,然後推着我下楼,上了车,再送我回病房。
看着我吃完药後,他没有回家,在一旁的家属摺叠床躺下,静静望着我。
「你不回去吗?」我问。
「你想要一个人吗?」
我摇摇头,眼里噙着泪水。
「我会在,你先睡吧。」
我没有阖上眼睛,而是默默望着他微卷浏海下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嘴角。
「怎麽了?为什麽不睡?」他问。
「家豪长大了。真的像你说的,既真诚又可靠。」
「所以,你告诉他了吗?」
我摇摇头,泪水滑落脸颊。
「为什麽不能说呢?你在害怕什麽?」
「说了,他一定会想为我做些什麽,但事实上,没有人有能力做些什麽。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个人痛苦而已。」
「或许他不介意为了你痛苦。」
「可是我介意。」
他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用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你为什麽要帮我?」我问。
他转转眼睛:「你需要别人帮忙吗?」
我用力摇头。
「那就对了,我只是想陪你而已。」
这个答案出我意料。
「还记得我们在T大遇到那天吗?」那张迷人的脸微笑着:「你痛得在地上发抖,还惦记着我的书。那时候我就想,你真的是个努力的人,努力为别人着想,努力活着的人。这麽努力的人应该不需要帮忙,我想你只是暂时需要有人陪你而已。」
第一次在人前发病,被关注的不是我的疯狂,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努力。
一股淡薄却确实的安全感,缓缓从心底涌了上来。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如果你愿意,我会努力,成为值得那些相信的人。」
我点点头,紧紧抱着棉被,闭上眼睛,把意识缓缓交给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