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一同外出的玄英丢了。过了半年仍未返回穷阴地,眼看夏至已过,离冬季不远,穷阴不能再无人坐镇,玄英的侍童只能迫不得已找上炎华。
当炎华和傅实循着半个元神气息,匆匆奔至人间寻找玄英时,这才发现玄英的气息始终在当时分手一带,说明对方从分开後便没有离开这片区域。炎华猜不准对方是否又有何算计,可玄英怎麽说也掌管冰霜,容不得半点意外,即便他再如何不待见玄英,此时都得以大局为重,早些将玄英送回穷阴地。
两人以分别处为中心,花上半月搜索周围,终於在西边数百里外一处隐密山谷,捕捉到玄英的气息。
他们赶到时,只见玄英端着那张千年不化的冷脸,怀里抱着个竹篓,仔细地接树上雪貂精扔来的果子,神情专注,没注意两人到来。反倒是枝头上那只雪貂精,敏锐察觉外人到访後便停下动作,小巧的鼻子一耸一耸,显然是在判断外来者身分,闻着闻着他不由得咦了一声。
树下玄英等了半赏梅等来下颗果子,听见雪貂精的疑声,他微微抬起头,用那双过於冰冷的眼扫去,却见对方手里停了动作,正专注地看着某处。他追着对方视线望去,没想到竟看见炎华和傅实,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手里竹篓险些落地,就这麽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约莫是确定两人不具威胁,小雪貂三两下麻溜地下树,在玄英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来人。不知为何,他在个子比较高的那人身上,竟闻到玄英的味道。
「阿英,你认识的人吗?」
「是我的朋友。」
「喔,那你是要走了吗?」
小雪貂说着,一边伸手拽住玄英袖口,神情有些不舍。
然而玄英并未多说什麽,仅是平稳地将篓子放下,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拍过雪貂精头顶。炎华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互动,他是不解玄英为何改变遽甚,从前玄英根本不愿搭理任何人,但他也没那兴致去猜,光是感觉到玄英的存在就令他不快,他现在只想赶快把人送回去,眼不见为净。
「不过,高个儿身上有你的味道,你身上也有他的味道,阿英,你们互融元神了吗?」
知道自己拦不住玄英,小雪貂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太难过,连忙挤出个笑脸,抓紧最後一点时间同玄英讲讲话。
他对那个高个儿有点在意,虽然玄英说那是他朋友,但他总觉得玄英看见他们时,好像没有跟自己或许婆婆在一起时一般轻松。更何况,从一见面开始,那个高个儿身上就传来让他不太舒服的感觉,虽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冲着玄英,这让他更加担心。於是他悄悄地将手从玄英袖口再挪挪,伸长了手,轻轻把玄英的手指勾在掌心,他这才发现,玄英本就冰凉的指尖,好似较平时更冷几分。
雪貂精声音不小,那头傅实全听了去,霎时脸色一白。玄英自然有看见傅实难看的脸色,他沉默半晌,才用他那凉透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玄英的那声肯定,就像化成实体的槌子,狠狠地敲在傅实心头。一旁炎华看他面色如纸,担心地攒起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竟冷汗一片,正瑟瑟发抖。
「小实,你没事吧?我……」
「没、没事,先办正事要紧。」
虽然傅实嘴上说没事,但炎华心里明白,自己和玄英融合的元神,始终是傅实解不开的心结,只要玄英尚在一日,傅实在炎华身边,就只能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打心里心疼傅实,平时能不提这事便不提,更是连见都不见玄英,若非此次天帝谕旨,非得和玄英一道不可,也不会生出这麽多事来,平白扎了傅实的心。
思及此处,他对玄英的脸色更难看几分,连一旁雪貂精都察觉不善,暗自绷紧皮毛。
「私自流连人间、玩忽职守,玄英,你胆子越发见长啊。」
「我找不到路,铃铛坏了,我回不了家。」
家。世间无数生灵用这字形容他们的归处,从唇间流泻而出时,便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隐含无数向往。
他由天地孕育,性情和他生长的那片穷阴地一样寡淡,他从未将穷阴视为归处,不过是生於此、长於此,恰好是容身之所。而此刻他将那里称为家,人间徘徊数月,他总算明白,只有那处寸草不生的荒地,才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任炎华怎麽也想不到,玄英迟迟未返穷阴,竟是因为如此可笑的理由。许久以前他曾送过玄英一个铜铃,那时他俩还未交恶,後来玄英将通往穷阴的钥匙寄於铃声,回回踏着铃响小径返回穷阴。
半年前他因公去找玄英时,分明见过失去法力的铜铃悬於门上,显然玄英已知铜铃损毁,却没有将钥匙取出。炎华不明白对方有什麽打算,他只觉得分外恶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拿过往交情出来说话是几个意思?遂不再多言,随手一挥便将通往穷阴入口的道路打开。
雪貂精好奇地探头,死寂的寒风迎面扑来,吹得他登时向玄英背後缩去。他感觉到玄英冰凉的手慢慢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个冰冷更甚的东西,突然间便有点慌张,不想让玄英就这麽离开。
才向前追了两步,便被刺骨寒风包裹着推回原地。
「你不行,修至妖仙方堪有踏入穷阴地资格。」
玄英冷淡地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上小径,手一挥便将通道闭上。
时值夏季,日头灼灼晃人眼,雪貂精依然直直望着玄英离去的方向。方才那股刺人寒意很快便消散无踪,陪伴他数月的玄英恍如一梦,连指尖那点凉意都被手中冰玉取代,再也没留下什麽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