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天公生,天宫乃玉皇大帝,亦即在华人传统信仰中掌管人间位阶最高的神……
儿时,黎荞姿每逢过年特别期待初九的到来,因为继初二的回娘家之後,到了初九,她又可以跟着母亲回乡下的外婆家,和表姊表弟们玩在一起。
是的,其实小时候黎荞姿与游岑羽互动并不甚密切,因为游岑羽的父亲,亦即大舅舅与黎母形同水火……
向来与母亲感情好的黎荞姿,总是与黎母同一鼻孔出气,通常黎荞姿讨厌的同学,黎母也不喜欢,同样的,黎母不喜欢的亲戚,黎荞姿也讨厌,当然见到面的话,叫一声"大舅舅"还是必须的。
黎荞姿那时固然不喜与游岑羽玩乐,游岑羽却很喜欢黏在她的身边,每到了她回外婆家,游岑羽都会冲上前来对她笑……
黎荞姿也会礼貌地对游岑羽微笑。
除了可以和表姊表弟们玩,黎荞姿最爱的就是去庙口看歌仔戏。
既然是天公生,那麽拜拜就是必要行程。
每到了这时,黎母、小舅舅就会带着黎荞姿与三位表弟前去当地的天公庙,而游岑羽自小就是个跟屁虫,即便大舅对拜拜没有意愿,游岑羽也会跟在黎荞姿与众表弟的身後,一群人伴随着欢笑打闹,不亦乐乎。
庙口摆着一张又一张的长方形供桌,有些人用竹篮做成乌龟形状,里头装满了橘子,有些人拜三牲,也有人准备了素三牲。
黎母总是带着几样鲜果,还有一些饼乾果冻之类的零食……
这也是黎荞姿格外喜欢初九的其中之一,因为黎母平日都不买零食的,每次要吃零食都是去小表姐家的时候才有机会……
除了供桌,庙口也聚集了一堆厨艺了得的婆婆妈妈,煮了一锅又一锅的好菜,有肉羹汤面、油饭、米粉汤等等……
另外,庙口附近还会有打弹珠的游戏机,不过黎荞姿从未尝试过,因为平常在夜市就能玩了,故黎荞姿对此并不感兴趣。
不过当黎荞姿拜完拜,无论是与表弟聊天、和游岑羽抬杠,还是那些庙口美食,或游戏机,都得摆一旁,因为她要等她最爱的歌仔戏上演,凝神观赏。
黎荞姿小时候根本看不懂剧情,虽然她听得懂台语,却不会认真听,通常也只看了野台歌仔戏的小生小旦们演出前的走场,一个个生角旦角会先登场绕着戏台走一圈,向观众们行礼……
其实她是喜欢看小旦们身上的华丽衣服,看着她们穿着粉色古装,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极了下凡仙女,让当时的黎荞姿看了好不羡慕。
还没看到剧情,几个烧完纸钱的大人就来催孩子们回外婆家了,於是黎荞姿几乎没正经的看完一整部庙口的歌仔戏。
但是回到外婆家,黎荞姿还是会摘下几朵家门前种的凤仙花,将蜜汁吸取後再插在发上,学歌仔戏的那些花旦,将手举起,比着莲花指,挥挥衣袖走着圈圈,还自己给自己配乐,学着戏曲的敲锣打鼓的节奏节拍,念着"登、登登登登登登……"
一旁围观的表弟看了都笑她无聊……
而游岑羽也会跟着凑热闹,要求黎荞姿帮她插个几朵凤仙花。
还记得有一年的初九,黎荞姿一如既往地帮游岑羽插花,看着表妹头上的花团锦簇,她心想已经够多了,就着手准备插自己的头发,没想到游岑羽不乐意了,说她帮她插的花不够多还要再多插几朵……
黎荞姿望着游岑羽头顶上红花一片,直言「你这头已经都是花,我自己的头都还没插花呢!」
即便如此,游岑羽仍嫌少,黎荞姿却也不愿意再帮,伸手就要弄自己的,没想到游岑羽就发脾气,把黎荞姿准备插在头上的凤仙花夺了过来,一把丢到地上,黎荞姿正弯腰要捡,游岑羽一抬脚就把花给踩烂成泥……
对於表妹的蛮横不讲理,黎荞姿也不悦了,不插花也不想再理会游岑羽便板着脸转身要走,然而心里觉得委屈的游岑羽觉得表姊只顾着自己爱美,都不管她了……
游岑羽见黎荞姿居然不道歉,就气呼呼地道:「以後我都不跟你好了!」
每次吵架,游岑羽都会这样对黎荞姿说,那一回也不例外,因此黎荞姿早已听腻了,也道:「那很好啊,不要好就不要好。」
当时,黎荞姿其实倒真的认为游岑羽一辈子不理她最好,每次来外婆家的时候都黏着她,又霸道,喜欢和她抢玩具、抢零食,还喜欢对她恶作剧……
所以黎荞姿以前是真的对游岑羽这个表妹又恼又厌恶,听到游岑羽说以後不跟她好,心里是一点遗憾都没有,反而是求之不得的成分比较多……
对於向自己提出要绝交的人,黎荞姿倘若真的很在乎那个人的话,早就巴着对方,诚恳的求对方别走了,哪会这麽洒脱的说不要好又不要好……
如果游岑羽知道她是这样想的话,恐怕会气得跳脚吧?
不过黎荞姿是不会告诉游岑羽她心中想法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未来……应该更不会吧?
虽然,最後都是游岑羽腆着脸,拿着糖果去找黎荞姿,笑着向她求和……
当然黎荞姿也总是不计前嫌,笑着原谅游岑羽,两人又是和好如初。
一旁全程目睹他们表姐妹俩从吵架到和好的过程,纷纷调侃着她们,笑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在吵架,转眼一下子就玩在一起了……
那时候,黎荞姿真的觉得游岑羽好霸道,现在也一样霸道,不过如今回想起那段往事,只是会心一笑。
後来上了小学,补了英文,初九再也不是能回乡看歌仔戏的日子。
初九是华人的过年,却非英文补习班的过年,从此,黎荞姿只能羡慕季妒恨的看着母亲回乡下,不然周末的时候,早上跟着回乡,下午又得赶着回台北,因为还要去补习班上英文课。
後来上大学,初九可以回乡下了,可是早已失去从前的热闹。
外婆过世後,门庭若市的外婆家,成了乏人问津的空房子,门口堆满了大舅舅偶尔回乡种田的农具,再也不是能进屋坐坐歇脚的温馨屋子。
对於歌仔戏不热衷的黎母,也不愿意再像黎荞姿小时候那样,等着歌仔戏开演,一拜完拜总是盼赶着天黑之前回台北。
唉,所以说,真怀念以前。
-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吗?」望着何奥海有些凝重的表情,黎荞姿双眉紧促,面露担忧。
见女友眉头紧皱,何奥海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道:「没事,你……二十四号那天,确定要请假?」
「嗯,因为那天是初九啊。」
今年初九,黎荞姿也得随黎母回乡下拜天公。
HY耳鼻喉科诊所初五就开工了,黎荞姿一见到何奥海就说要请初九的假。
这让好不容易又能天天跟女友腻在一起的何奥海有些吃味。
初九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只有早上的诊,何奥海心里还计画着那天要和黎荞姿约会。
依照惯例,星期六的早诊都是由何扬负责,何奥海为了能从早到晚都见到黎荞姿,还特地向何扬提议初九那天要替父亲代班。
当他初步计画达成,带着满心的欢喜来到诊所想告诉黎荞姿这个惊喜,没想到黎荞姿反而给他一个惊吓,她竟然说初九要请假……
於是何奥海内心一片荒芜,原本因见到女友的笑意全都凝固,眼神只剩哀怨……
她说那天是初九,初九为何就一定要请假?
大概是一谈恋爱就昏头,加上往年诊所在初九这天也是照例营业,明明家中也是依传统习俗拜拜的何奥海,竟一时忘了初九是什麽日子。
黎荞姿看何奥海依然是焦眉愁眼,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怎麽了?」
对於女友的关怀询问,何奥海才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本来计画二十四号那天,要帮我爸代班,这样你整个早上就都能看到我……然後,下午我们再去约会……」
「………」
他说,这样她整个早上就都能看到他………
敢情何医师是在为她着想还是在为他自己着想呢?
噗,想跟她见面就说嘛……
不过不能笑,听说男人都爱面子,所以要忍住……
「你在憋笑?」看着黎荞姿奋力抿着唇,嘴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抖动,何奥海挑眉问道。
闻言,黎荞姿这才讪笑,「你太聪明了。」
「………是你太明显了。」
「呵呵呵……」
打了几句哈哈,黎荞姿才告诉何奥海,初九那天,她要跟着黎母回乡下拜拜,还说黎母最近要她帮忙查火车时刻表了……
「你们要坐火车?」何奥海没精打采地问道。
「对啊。」
火车……
电光火石之间,何奥海忽然灵机一动,原本有些黯淡的黑眸又重新注入了光辉,望向黎荞姿,道:「不如,坐我的车去吧?」
「嗯?」黎荞姿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的黑人问号。
只见何奥海再度发挥了黑洞蛊惑眼的威力,他紧紧凝视着黎荞姿,扬起唇角,说:
「我可以载你和伯母去拜拜……通常拜拜不是要带很多东西?以你的个性,你一定会帮伯母提,只要想到你提着一大袋东西,我会心疼的……」
黎荞姿呆滞地看着何奥海。
望着何奥海那双深似汪洋的黑眸、以及那张平日把她吻得天昏地暗的嘴唇,一开一合,每个眼神及开口都带着诱惑……她真想此刻就醉倒在何奥海的怀里……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和何奥海交往後产生抗体的关系,抑或过年隔了几天淡化了蛊惑能量的关系,黎荞姿这回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她笑着道:「唉呀,这也没什麽啊,只不过是一袋水果和一些饼乾罢了。」
她还不好意思说,她能帮母亲拉着装满米、橄榄油等日用品的布袋拖车,从一楼搬到五楼呢。
没想到黎荞姿居然会回绝,但何奥海如果会因此打退堂鼓,就不是何奥海了。
他收手握住黎荞姿的手,神情温柔,「就算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替伯母想想吧?既然二十四号那天是初九,那天火车上一定会有很多人……你们也不是在起点站上车,到时候伯母没位子坐怎麽办?」
说着,何奥海还补上一句:「坐我的车去,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我还可以帮忙提重物。」
话以至此,黎荞姿还真想不出一句驳回的理由……
听到何奥海这麽用心地帮自己分析利弊,黎荞姿感动得就差没有流下眼泪了。
「天啊,奥海,你好贴心~」黎荞姿眼冒爱心的崇拜着何奥海。
於是,初九那日,又变成是何扬看诊,而院长夫人来诊所代黎荞姿的班。
不过这些,何奥海就没告诉黎荞姿,以免她听了吓得以後都不敢请假了。
黎荞姿将何奥海的提议告诉黎母,本来,不爱麻烦人的黎母是想拒绝的。
可後来想想,何奥海是宝贝女儿的男朋友,人家这是在示好,怎麽说她也得给对方一个面子,更何况,黎母也是想细看一下这人到底对女儿是不是真心。
於是,初九的早上,九点整,何奥海与他的本田就在黎荞姿家附近的路口候着,一接到黎荞姿打来的电话,便走进公寓爬上五楼,帮忙提着要拜拜的供品,提着两袋走下楼。
其实,本来黎荞姿是说要一人提一袋,可是何奥海一见到她,就不由分说的拿走她手中的两个袋子转身下楼梯,再者,她也想着,让何奥海在母亲面前多多表现,看能不能多加一点印象分。
黎母对於女儿的恋爱,其实是很开明的,早在黎荞姿没男朋友时候就说过不会催着她嫁、不会对她的男友挑三拣四。
甚至还在婚姻平权的议题沸沸扬扬的时候,告诉黎荞姿,要是真没遇到好男人,如果她出柜的话也不反对……听得黎荞姿是又窝心又啼笑皆非……
即便黎母不是对未来女婿刁钻的,黎荞姿依然盼着自己的男朋友能博得母亲的欢心。
因此,黎荞姿在何奥海把她手中的两个袋子都提走後,也没多坐挣扎,还假意露出无奈的表情,反倒被一旁的黎母瞪了一眼。
毕竟黎荞姿是从黎母的肚子里出来的,她心里在打什麽算盘,黎母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趁着何奥海走到三楼没看到她们母女俩的时候,黎母压低音量,在黎荞姿耳边道:「一个真正对你好的男人,不只是在我的面前做这些样子,而是在你以後嫁给他的时候,在我没看到的时候,也能把你捧在心上,那才是重要。」
黎荞姿也知道母亲是希望自己真的能遇到好归宿才这样说,可是何奥海平常也是对她很好的……
「妈……」
「算了,你高兴就好。」
「……」
黎荞姿与黎母下楼,跟在何奥海身後,走出巷道,便看见停在街角的那辆黑色本田。
黎母瞥了眼那辆本田,便问:「何医师,这车买多久啦?看起来挺新的。」
何奥海闻言,笑答:「伯母眼光真厉害,这台其实也没多久,才买两年而已。」
「两年啊?看起来还很新呢!有些人的车刚买没多久,就好像在战地开过似的,整台车都坑坑巴巴的。」
「谢谢,是伯母不嫌弃。」
黎荞姿看着已经与何奥海聊开的母亲,真是大开眼界,刚刚还在楼上跟她训话呢……
「小黎,还不快点帮何医师拿东西,人家这样两手都是袋子怎麽开车门?你也真是的。」
这孩子真是反应迟钝,都不会观察场合,不懂见机行事,真不知道何医师这样一表人才的怎麽就喜欢上自家女儿了……
黎母在心里头犯嘀咕,既是庆幸宝贝女儿能遇上这样的男人,又是替自家女儿感到恨铁不成钢,也为何奥海的眼光感到……奇特。
「好……」,被黎母再度使了眼刀子的黎荞姿呐呐的道。
「没关系的伯母,这样我还是可以开车门,您看。」说着,何奥海就将两个袋子用一手拿着。
黎荞姿走向何奥海,盯着袋子,道:「你还是把袋子给我吧。」
见女友露出诚恳又哀求的眼神,何奥海也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遂顺了黎荞姿的意。
将袋子交给黎荞姿後,何奥海分别将前坐後座的车门开启,「伯母,您要坐哪一边?」
黎母挑眉,「让我选的意思是我要选前座也可以罗?」
面对未来丈母娘的考验,何奥海捏一把冷汗,不敢犹豫的道:「是的,除了驾驶座以外,其他伯母都可以选……」
「哦?这样我就变成爱迪生的吉祥物了吗?」
「妈,什麽是爱迪生的吉祥物……」黎荞姿问完,才非常窘的意识到,母亲的意思是……电灯泡。
何奥海莞尔,「伯母您真幽默,不会的,只要荞姿在我心里,不管是不是坐在我旁边,我的感觉都一样,再说,您也是对荞姿来说最重要的人,伯母能坐在我旁边,我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哇,不愧是她爱的何医师,真会说话,不管什麽问题都难不倒……
黎荞姿以敬佩的眼神崇拜着何奥海。
见何奥海镇定自若,黎母默默在心中赞许,又话锋一转,「这样说来,你的意思就是,不和我女儿坐在一起,你也觉得没差就是了?」
听到这话,黎荞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没跳脚。
「妈~」干嘛这样挖坑给人家跳啊!
被黎荞姿打断,黎母再度射出一记眼刀子,随後笑着等待何奥海的答案……
对於黎母越发刁钻的问题,何奥海无奈一笑……
「伯母,您这样问,我真是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正确了,但……我确实是想和荞姿一起坐的,但您是荞姿最重视的人,所以我总要先过问伯母的意思,您要是同意了,荞姿才会愿意跟我坐的。」
黎母闻言,终於放松绷紧的表情,露出笑容,道:「好了好了,我就不问了,我就坐後座吧,不拆散你们小俩口,不然回家以後荞姿要跟我哭了,说我欺负何医师,说我破坏气氛。」
「妈~人家哪有这麽爱哭?」黎荞姿嘟着嘴,不依的望着母亲。
「伯母,您不用那麽拘谨的叫我何医师,您可以叫我阿海,家父家母都是这样叫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求收他为半子。
黎母笑逐颜开,点了点头,才道:「好吧,阿海,谢谢你平常照顾我们荞姿,希望她没有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何奥海笑着,又补了一句:「只要是荞姿的事,都不麻烦。」
☆☆☆☆☆☆☆☆☆☆☆☆☆☆☆☆☆☆☆☆
作者的喊话时间:
嗯……原本以为初九也是很快就写完,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泪奔]
所以就分成上下两集了吧~
大家别怪黎母问话刁钻啊~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何医师啦XD
另,如果有不知道半子的意思,(我是说如果)半子就是女婿的意思
还有一个称呼叫外子,就是古代女生向外人称自己丈夫的用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