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首战
虽然身旁有着猛虎，但康嘉倩资历甚浅，还是没能及时抵御敌军暗箭伤人。眼看身旁夥伴中箭倒地，那瞬间康嘉倩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凝结一般深感冰寒。
如果、那是孙坚呢？
她瞪着眼缓缓回过头，看向朝自己搭起箭矢的敌军，恐惧、悲伤、愤怒一口气全涌上她心头。
如果那是孙坚，她在这眨眼间就失去了孙坚。
康嘉倩停下了思考，应该说是此时的她就像被愤怒蒙蔽双眼、只剩满满恨意的恶兽，今日一连串的精神冲击早就让她无法冷静。
当她联想到孙坚的那一刻，她自然也联想到了其他待她好的人。
她愤怒自己的无用，憎恨伤害身旁亲友的敌人，她愤恨的情绪让她全身肌肉发烫，精神状态一如敌军手里绷起的弓弦。眼前景色逐渐褪去色彩，只剩一片黑白，世界在她眼里都像是被慢速播放的黑白影片，唯一的色彩、来自於敌军。
一切的一切，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动起来。
她只知道自己低身闪过差点扎在身躯上的箭矢，忘却手中配刀是多麽沉重，欺身窜至敌人身旁猛然一砍。新鲜的腥臭铁锈味一股脑地充斥在鼻腔里，抬眼正是一片刀刃寒光朝自己砍来，明明自己被划到了，为什麽不疼呢？
现在在动起来的是自己？还是自己奢望成真的幻觉？
康嘉倩没有办法去做深入的思考，她的脑袋、肌肉、伤口全都像是一团火焰在烧，烧得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浑身发烫，烫得她快要窒息。最终，喷溅到眼球上的血液，把黑白世界染上一片嫣红。
染上鲜血的眼睛受到神经刺痛，这种无法被完全屏蔽的痛楚让康嘉倩回过神。此时她浑身上下都是深浅不一的刀伤在喧嚣疼痛，在她足边、是被砍翻的几名敌方弓兵。
康嘉倩终究不是什麽骁勇善战的猛将，还没能习惯疼痛的她疼得双眼盈满泪水，狼狈的落泪。
也正是因为这一回过神，康嘉倩的动作不再疯狂且凌厉，抓到空档的敌军立刻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嘴中止不住怒骂着粗秽言词。
加深的疼痛，再次落得被人围殴的情景，康嘉倩双手护着脸面，一双柳叶般的眉眼毫无情绪。
果然、得杀光在场的人才行。
恨意、无论是对自己的愤恨，还是对敌人的憎恨，鲸吞蚕食着理智。蜷缩身躯安静被人殴打的康嘉倩呆滞了一会，眼神癫狂的咯咯发笑，浑身浴血地放声狂笑出声。
这癫狂的笑声，让敌人停下手中势头，一个个心脏像是被沁上一块冰，冷得他们牙齿打颤。
康嘉倩脸上的笑容扭曲却灿烂，即使步履蹒跚、满身伤势，她也像是忘却疼痛那般爬起身，持刀对着略显退怯的敌军。
正当她试图再次迈开脚步投身杀伐，虎啸声於耳畔猛然响起，连带冲击自背後而来，这一撞、撞得康嘉倩一阵七晕八素，狂乱思绪顿时中断。
带有朱红色彩的身影从眼前窜过，还未意识到那是什麽之前，阵阵碎骨的咀嚼声和惨叫声不绝於耳。还没能彻底冷静清醒的康嘉倩早就失去对焦，只是强逼身体无视疼痛和伤势站起，挥动刀刃的手已不如方才俐落狠绝，就像个人偶一样，动作越发呆滞僵硬。
咀嚼声一停，迎面凑近的身影即使再怎麽熟悉，本能在那瞬间仍是大过於理智，转手就是要把刀往对方身上捅。
夹带相当重量的冲击将康嘉倩再次撞倒在地，她几番挣扎依旧无果，甚至感觉到有一种剧痛和湿热感正紧紧箝制自己的右手腕。
或许是因为无法挣脱的缘故，康嘉倩总算稍许冷静下来，眨眨眼让自己试图对焦，脑内的轰鸣声随着对焦逐渐减缓，最终看清到底是谁袭击自己。
然而一双金灿灿的兽瞳离自己不过几寸远，猛然看清的狰狞容颜也吓得她差点没能缓过气。她困惑地稍许歪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沾染着血渍的虎掌正压在自儿肩膀兼伤处，以利齿叼着手腕处缓下她挣扎时的刀势，手腕上虽然也被虎齿划出几道伤，可是猛虎并未咬碎她手腕。
虽是叼住了康嘉倩的手，但康嘉倩手上佩刀仍是扎在猛虎的肩上，与自己的肩膀伤处一如镜面。被刀扎伤的猛虎没有撕咬、伤害康嘉倩，而是看康嘉倩停下动作後，松开虎口、对她一阵呲牙咧嘴的低狺，活像在斥责她似的。
「欸……欸？」她茫然地望着猛虎，随即一脸担心的试图观望猛虎肩上刀伤，近乎快哭出来的反覆叨念着抱歉。猛虎绕着康嘉倩嗅嗅闻闻，一个环绕就是趴在她身旁，迳自在康嘉倩的伤口上舔个不停。
「痛！痛痛痛痛不要舔伤口啊啊啊啊——」
总归说是猫科类，还是只大猫，想当然尔、猛虎舌上的倒钩即使有所收敛也还是会摩娑到伤口，惹得康嘉倩痛得彻底清醒，脸上满是狼狈万分的泪痕。
或许是康嘉倩总算回归到正常状态，猛虎也停止舔舐伤口，呲牙又是一阵哼。
完全被老虎训斥模式啊，我明明才是饲主的说？康嘉倩困惑地眨眨眼，怎麽感觉自己照顾过的虎还真有个性，无论是那个为首的虎娘还是其他猛虎，个性各有特色，有时也相当通人性。不过对这世界，康嘉倩也不过一知半解，或许这时空还有什麽妖物精怪存在着也不一定呢。
此时最为重要的，还是先把身上伤口先止血包紮吧……
摇了摇还是有些晕眩的脑袋，着手撕扯下衣摆的康嘉倩将伤口暂且包起，伸手扶着猛虎站起身，凑向坐在地上拔起身上箭矢、同为饲育战兽的驯兽兵夥伴——老吴。
「唉唷、小娃娃你还真不简单，第一次上战场就那样冲，看得我心都凉啦！」真不知道该说老吴是皮粗肉厚还是怎样，那一箭其实只有一半的箭头插在肉上，看来是靠瞬发的肌肉紧绷夹住冲击吧？
这时代的人事物肯定有问题，肯定。
「你的伤……」
「没事没事！比起我家那个仔啊、自儿做的小木弓还没劲！」
说没劲还不是一个顺势倒下躺在地上？刚刚可把她吓坏了！
或许是康嘉倩脸上无奈神情太过活灵活现，看得老吴一阵尴尬，连忙摆手笑称没事儿，爬起来嘴里断断续续的吁着哨，却怎麽样也吁不走这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或许是因为清醒了，反而更让康嘉倩痛恨自己为什麽要清醒。
没话题分神後，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双手血腥，一身衣袍也因为血腥的溅染显得黏腻腥臭，早已分不出哪些是她自儿的血染，哪儿又是敌人的鲜血给沾上。残留的血液温度就像是在提醒康嘉倩她做了些什麽，罪恶感、恐惧、自责等等情绪，全数融合成一摊腐臭的烂泥沼，而自己深陷在这泥沼里，冰冷且黏腻得难受。
她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抓在双臂上，低头几番乾呕也呕不出什麽东西，只得忍着胃部一阵阵地难受抽搐。
确实、她是恨自己无能，可是当自己真切杀人以後却又满心的负罪感，偏偏立足战场就是必须习惯这种血流成河的残酷。自己选的，不正是这种严苛的路麽？她不後悔自己要跟上来，只是後悔自己没有更大的觉悟，才会像现在这麽难堪。
老吴也明白需要点时间给她，把她的帽子往前拉，让她能有帽兜遮住脸上狼狈。就这样的，老吴指挥几头猛虎守候在康嘉倩身边，自己背起弓、开始在战场上回收散落或可用的箭矢，与虎群扩散巡守范围。
至少弓兵队在方才康嘉倩那种舍身杀法下溃败重伤，箭矢嘛、好歹做工起来也麻烦，趁势多收点回去正好。
或许是因为老吴的走远让康嘉倩能稍许松懈下来，可也因为如此，清晰涌现的罪恶感让她止不住地痛哭，一次又一次的反胃并乾呕。这般情况吓得猛虎们绕在她身边又舔又蹭，试着将她们的大脑袋塞进康嘉倩怀里吸引她注意。
只是在和平现代社会的人伦教育下，杀人是多麽沉重的罪恶，这样的观念深根在康嘉倩心里。她不是什麽冷血的、在偏颇教育下出生的人。虽然在家庭与学校同侪间受尽欺压，可她终究是个柔软的笨蛋。
会为了伤者而悲伤、为了死亡而哀吊，时时刻刻都心肠软如熟柿的傻子。
她的柔软、还没办法在这短短两三次的经历战场後改变。
过度的哭泣使康嘉倩除了乾呕之外，更是几番哽咽抽搐，哭得连心脏与肺叶都在发痛。
她紧紧抓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地试图吸气，由於过度换气、空气没能好好地传进肺叶之中，让康嘉倩痛苦地一再地抽搐，一张小脸净是扭曲。
守在康嘉倩身边的猛虎发现此时不适合埋头蹭她，便一个个凑来舔舐她脸庞，努力用身子磨蹭康嘉倩，拍在她身上的虎掌像是在碰触易碎物那样笨拙且慎重。对於猛虎愿意对自己表示关心的心意，康嘉倩即使不断哽咽抽搐，还是努力的试图扯出笑容希望让猛虎安心。
或许是因为这一番痛哭耗掉太多太多体力，她双手搂住猛虎的颈子，依靠在猛虎身上努力尝试缓下抽咽。好在这抽咽的势头有逐渐减弱，最後慢慢地、慢慢地停下，变成极为偶尔的小小抽鼻子。
好困啊……肚子也……好饿……满身伤势又酣战一场的康嘉倩如此想着。
望着仍日正当头的太阳，兴许从开战到现在才不过一两小时吧？她真不敢想像那些能一整日都在与敌交手奋战的甘宁等人体质是多麽恐怖，又或者他们早就习惯更为辛劳的生活，所以战争对他们而言更像是能尽情挥洒专长的美好境地。
就这样的，吴军等人逐渐推进了战线，而步伐还有些踉跄的嘉倩则是被猛虎叼着衣袖一边扯一边走，其他猛虎则是在後头左右观望，眼光凌厉的扫视周遭一切动静。若不是领在前头的是一只大老虎，其实这画面怎麽看都像极了一位长者正牵着一个哭鼻子的小娃娃要回家。
直到前线传来可以回营稍作歇息前，康嘉倩仍是在虎群的保护下撑过一次次围攻。但康嘉倩很明白，自己能活下来的主因有二，一来是她幸运得虎喜爱、二是这些虎聪明到能听指示。
如果老虎不听指挥，说不定最先被咬死的反而是她。
康嘉倩在心里一边这般庆幸，一边擦拭刀刃上的血渍。人在太过饥饿的时候，罪恶感反而会被压过去，体认到这一点的康嘉倩沉默地眨眨眼，如果这样的人性被聪明人利用，那战场兴许会远比以前所经历的更为险恶。
本来是抱持着总算能吃饭了的心情回营，但她才刚稍微以清水洗漱脸面、正要擦洗身上尘沙，却被经过身旁的军医放声嚷嚷唉唷我去姑娘啊你怎麽又伤了。
啊上战场还有人可以无伤回来吗？我又不是什麽厉害的大将军！鼓起脸颊的康嘉倩噘嘴赌气，她可是有很努力的耶！直到包紮完毕之前，康嘉倩都维持鼓得活像小青蛙似的脸颊。只是当她想到自己今日抹灭了多少生命、本来还又些不满的神情顿时消去，身周满是自责与懊恼的气氛。时代的教育差异，人伦道德上的差异，上战场势必就是不一样的，肯定得花上几天让自己适应这种罪恶感……
看康嘉倩垂下双肩满脸难过，军医也停下嘴上碎念，内心倒也自问是不是念得太过。
没错，从第一时间的嚷嚷直到包紮完後，军医还没停下关爱经。
嗳！说到底就是一个小女娃子的、喊着要一起跟上战场干嘛呢！还弄得满身伤回来、若自己是她爹娘肯定心疼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