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梅青梅 — 01

阳光从指缝点点撒在他的脸上,驳光斑斑。他躺在草坪上,身边就是熙攘的球场,欢笑声不绝於耳却好似打不破他那份宁静。

「我就知道你在这!」

他闻声睁开眼,藏在眼底下的是一潭深渊,一不注意就吸引着人坠入。

只见少女微倾着身体,双手插在腰间,阳光灿烂的闪恍了他的眼,恍惚的让他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你再不快一点,他就要走了。到时候,」少女俏皮的撇头,娇糯的声音清脆,「你就别怪我不够哥儿们先走。」

他垂下眼帘,遮住一丝流光,对於他口中的「他」再熟悉不过。

他起身,拍落黏在身上的草屑,「走吧。」挺潇洒的拎起书包跟在她的後头。

大老远的就能看见高三已经下课,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其中那抹伟岸身姿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那人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另一只手牵着脚踏车漫步在校园,俊秀的面容被阳光镀上一层光影,云淡风轻的姿态不经意的轻轻在许多人的心湖挑起涟漪圈圈。

「亦弘哥!」

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向前,她的高度恰好只到少年的肩,乍一看俨然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幅风景。

少年面带笑容,宠溺的看向少女,「怎麽这麽晚还没回家?要是回去晚了,黄妈又要念你了。」

少女鼓起腮帮子,「还不都是沈言又跑去睡觉了。」

陈亦弘依言瞧向一直跟在不近不远距离的沈言,印象中是一个挺寡言的少年,礼貌性的笑了笑。

沈言也就那副德性,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亦弘看也差不多该转弯了,於是说道,「我要走这边,就不跟你们走了。小心点,特别是子愉,不要再走路不看路自己掉进水沟。」

黄子愉扭捏着想说什麽,但偏偏说不出口,话到嘴边打个转就成,「你也小心,再见。」

然後她只能看着他骑上单车,飞骋而去,渐渐成为眼中一小点。

「该走了。」沈言站着三七步,双手插在裤袋里等着。

黄子愉小小失望回家的路程是如此短暂,之後想起自家老母的威力,马上赶紧继续赶路,而沈言还是继续跟在她的後头,谁叫他们俩的家中间只隔了一间房子。

「黄子愉。」

前方的身姿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望向沈言,不解的表情清晰印入他的眼里。

「干麻?」

「陈亦弘不是要升学考了。」沈言还是那副嘴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微微蹙眉,「是又怎样?我们也只剩一年。」黄子愉显然不解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麽药。

沈言这时却不回话,迳自从她身边走过去。

「欸,你这家伙讲了又不说,怎麽这样啊……」她嘀嘀咕咕的,看他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只能认命跟上他的步伐。

走了许久,沈言停在黄子愉家典雅的屋门前,耐心等着还在喘着气的黄子愉跟上,直到她来到他的眼前,他才又蹦出个字,「求个护身符吧。」

「啊?」黄子愉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沈言。

「听说送平安符有助於提升告白成功机率。」

很难得沈言能一口气说那麽多话,但黄子愉却是瞬间炸红了脸,「你、你乱说什麽!你再乱说小心我揍你喔!」说完还不解气的在空中挥了那麽几下。

「是吗?」一点起伏也没有的音调却勾的黄子愉连耳朵都染上绯红。

在沈言沉默的注视下,黄子愉很没胆的落荒而逃。

目送黄子愉进入屋内後,他才又继续前行,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肩头上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走到所谓的家後,他将钥匙插入门锁,转动门把,迎向他的是屋里的一片漆黑。沈言卸下书包,转进厨房倒了一杯水,然後将自己摔向沙发,手臂横覆在脸上。

机不可闻的低喃溢出嘴边,「跟个白痴一样。」

第二天,他将自己打理好後走出房门,一点也不意外家里冷清的跟没人住一样,要不是桌上久久会留点钱,他真的以为屋里除了他根本没其他人住。

他的爸妈一开始也是对恩爱的夫妻,也许世界上每对夫妻都是这样,结婚然後一起规划未来的蓝图,不过他的父母最後彼此容忍不了对方就开始不断争执,那时候沈言才三岁。

碍於幼子的存在,他们不能离婚,只能勉强和对方绑在一起,只是他们似乎达成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的默契。沈言也早就习惯一个人生活,父母对他来说成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无所谓。

沈言在玄关穿好鞋後就跟平常一样按时走向学校,顺便拎个早上都不会清醒的家伙。

「呵呵,沈言你来了啊!我家子愉又要麻烦你了,」黄妈笑的一脸温柔,但她一转头马上就沉下脸,声音高个八度,「黄子愉你是不要活了吗?赶紧给我滚出门!」

然後一个身影就会被黄妈踹出门,再由沈言拎着她到校,每天都是这般。

其实沈言挺喜欢拎着她到校的这段路,虽然黄子愉总是很安静,因为一路上她都在睡觉,靠着沈言的一只手,她还是能睡得很沉,至於怎麽做到边睡边走路,只能说人类真是神奇的生物。

沈言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而黄子愉理所当然的撞了上去。

在他们经学校的途中会经过一间小庙,应该说是有心人特意盖在路边供人插香的小庙,旁边有个阿婆,她卖的护身符听说很灵验。

黄子愉揉揉眼,惺忪的双眼弥漫着雾气,「唔,到了?」

沈言垂下眼,盯着她的头顶,「不,是护身符。」

「什麽?」

「买给陈亦弘。」

听到关键字,黄子愉猛一眨眼瞬间醒了过来,「你、你说什麽?我、我和他……」

「身为亲友团买一个也不意外。」

「我、我可是因为他是朋友才买的,你不要乱想。」

沈言点点头,「我什麽也没想。」

依言黄子愉才撒开脚在阿婆的摊前东挑西选。

当阳光晒的沈言有点热时,他再次看表。

抬眼,一蹦一跳的。看她挑的这麽开心,於是又等了等。

「欸,沈言你看,这个不错吧,我挑超久的。」黄子愉得意洋洋的拿着刚付过钱的护身符在他面前显摆。

沈言认同的点头,「是挺久,大概现在去学校刚好赶得上第二节课吧。」

「什麽?」黄子愉吓的跳了起来,「你怎麽不早说!」

沈言双手插进裤兜,走在了前面,「走吧,大不了赴去吃午餐。」

「这可不行!老妈会扒了我的皮,快点快点!」

当他们急急忙忙,正确来说是黄子愉急急忙忙。沈言跨个一步都能赶上黄子愉走三步,总之当他们到校时还真如沈言所说刚好打第二节上课钟。

「我要去上课了,你也赶紧回教室去吧,我记得我这节是师太啊!不──上天你何其惨忍啊……」

黄子愉一路碎念的冲进了教室,而沈言却脚下转了个弯走向顶楼。

顶楼,在动漫中是许多人爱去的地方,但在他这所学校,大概没什麽人想去,毕竟顶楼又没加盖,上去还真像是去烤人乾。

沈言淡定的从角落拖出一把大阳伞,撑开,插好,一气呵成,然後以书包为枕,安然入眠。

耳边是朗朗书声,微风轻拂。

「学、学长。」

一个怯懦懦的声音打扰了沈言,他睁开一只眼瞄向声音来源,一个女的。

转身,继续睡。

她不死心,「学长……」听起来都快哭了,彷佛有多大的委屈。

他原本想把她当只老鼠对待,谁会去理一只老鼠吱吱喳喳,但她如此锲而不舍搞得他都有点不高兴。他跟她很熟吗?

於是他坐起,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不语的盯着她。

「你、你认识陈亦弘学长吗?」

喔,他啊。「认识。」语气平淡的跟直线没什麽两样。

「请替我把这个交给他,谢谢!」

那个女生从书包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信上弥漫着人工香料的气味。甩下信後她就飞也似的跑离,快的跟後面有鬼在追一样。

沈言盯着那封静静躺在地上的信,他猜是情书吧。然後他也没把它捡起,就又倒了下去。

他睡了很久,又好像不久,将睡将醒间一直在作梦,梦里有爸爸、妈妈还有黄子愉。

直到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吵醒他。吱吱喳喳的,但他一点也不讨厌。

「沈言!你怎麽会睡在这里!」

黄子愉觉得她都快崩溃了,她一放学就去他们班找人,却被告知沈言一整天都没来。骗谁啊!那她早上是跟谁来的。於是她又再度很克难的满校园找沈言同学,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於让她在这个鸟不拉基的鬼顶楼找到人。

「你怎麽没去上课!」黄子愉瞪着大眼,真心觉得肺都快气的炸上天。

「有点困。」沈言特别老实的据实以告,黄子愉听得却想砸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麽。

「太阳都下山了,赶快回家!」

沈言坐起身,视线刚好瞄到地上的那封信,拿起书包之际也就顺便拿起。

「你拿什麽?」黄子愉好奇的看着他的手。

「没什麽。」

然後沈言随手就把信丢进垃圾桶里,他想,他真是太适合当坏人了。

黄子愉站在他身後,还在纠结着被沈言丢掉的那个东西。粉嫩粉嫩的,情书?

「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过那可是顶楼的垃圾桶,你要是不怕蟑螂,尽管去捡来看。」

他真的是太可恶了。黄子愉愤恨的瞪着他的背影,巴不得冲上前赏他个两巴掌。

「欸,你送了没?」

明明没说送什麽,但黄子愉却马上想到那个用纸包装好,静静躺在书包底的护身符。她扭扭捏捏的欲说还休,硬是把一条直线都走成了S线,「哎呀,这、这太快了。」

「如果你是打算留着给自己用,那的确是太快。陈亦弘可是下周就要考试了,而且我怕到时候一堆人等着送,你又没勇气。好了,不说了,我走了。」

「你今天不跟我走?」

「不了。」沈言从裤子的口袋抽出一只手随意的挥了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她的视线。

沈言今天比平常晚到家,因为中途他拐了个弯去办了点私事。

他扭开门後,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人,轻挑一下眉。

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喔,所以呢?」

「沈言!」那人气的站了起来,「你这什麽口气!我可是爸爸,果然不应该把你给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照顾。」

「你口中的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是你法律上的妻子。」沈言讷讷的接过这句,兀自从他的身边走过。

「你给我站住。」

沈国华抓住沈言的手将他扭了回来,不料沈言轻轻举起手就错开他的紧梏。

「说话好好说。」沈言停下脚步,蹙起眉,揉着有点泛红的手腕。

「我……你明年大学去国外念。」

沈言顿了一下,抬起头,锐利的视线扫过沈国华久经风霜的脸庞,令他这个在商场上打滚许久的商人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既然这些年不管我,为了你那些利益就打算插手我的生活?你认为我是傻子吗?」

「什麽不管,我可是为了你在外面认真工作,你这话……」

看着那人一张一合的嘴,没来由的一阵厌烦。这人真是让人倒尽胃口。沈言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麽,请问你还记得你上次何时给我钱吗?」

沈国华一下愣住,是多久呢?「这点小事一直是我的秘书在处理,我可是老板,每天忙得很,哪有时间去记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芝麻蒜皮是吗?那麽,一年。够久吗?而你口中的那个女人,至少一个月还会来一次。」其实他真的很讨厌把一些话说的这麽明白,毕竟说出来谁都难堪,又不是多辉煌的事蹟值得他一直说嘴。

「那不过是因为我……」

看着他还想继续狡辩,沈言突然觉得既然不是属於他的,他还想奢求什麽。家人?算了吧。

「够了,你走吧。反正,儿子不差我一个。」

沈国华被抢白的躁红脸,他一直以为他隐瞒的很好。

「沈言……」

「我想沈老板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不送。」

沈言转身就上楼,没去看沈国华的表情,他既不想知道也没必要。他父母的这段婚姻也该了结了,各自担着婚外情的臭名也不好听,至於他这个儿子,哼哼,有跟没有一样,难道还指望他们会为了争抚养权大打出手,别说笑了。

他站定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一台昂贵的车接走了那个男人,他所要去的地方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一直都是那个糊里糊涂的家伙。就连沈言自己也没发现,此刻的他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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