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煩惱的幸福 — 2. 披風

翌日,我依照约定带艺术书籍给日悠。

不过当我掀开布帘走入拉面店,又是另一番景象。

「欢迎光临。」

这次是个年迈沧桑的声音。抬头一看,那是位六十来岁的女性,脸上有些皱纹,乌黑的曲发看得出经过理护,她身上的珠宝颈链、钻石耳环和铂金手镯都很抢眼。

「啊,打扰了。你是老板娘?请问日悠在这里?我跟她说好,有东西要给她。」

我举起装满书籍的纸袋。

「呵......难道你就是子健?」

「梓婷有提过我?」多半是她说我的坏话。

「不是她啦......」

老板娘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接着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从店里头传来,只见日悠依旧一身朴素的便服走出来。

「嫲嫲~厨房里的例汤是不是煮好了──嗄!」

本来日悠带着挺活泼的口吻说着,忽然一见到我就被吓得耸了耸肩,发出一下惊叫。原来这回我变了厉鬼。

「日悠,真的不想收下......?」

「唔唔唔。」

日悠慌忙地频频摇头回应,往後缩了几步後,马上从背後拿出面具戴上。她怎麽随身携带着它?之後她便飞快地掉头躲进厨房里。

那双眼神真的充满害怕,就像我对她做了些不该干的事。

「发生什麽事......」

刹那间我真的嫌麻烦,打算直接离开。不过老板娘一脸难堪的望向我,挤出生硬的笑容说:

「抱歉,你先坐下,我再慢慢消除误会。」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回来时,日悠──我的孙女,突然跑来跟我说:『今天下午有个奇怪的哥哥向我搭讪。』,当时真的吓我一跳。」

幸好我没喝饮料,否则可能都要喷出来。

奇怪的哥哥。原来如此,是非就是这样捏造的。

「後来,我问梓婷知不知道整件事,才了解是什麽回事。」

「我还以为是她对日悠灌输了什麽奇怪概念,无论是什麽也好,她也会从想歪。」

「呵呵,她是爱讲这些。放心,这天她不用到拉面店帮忙,每逢周末和周日她都找朋友逛街。」

难怪如此宁静。

「嗯──还真懂得享受生活。」

我无奈地开玩笑,掩饰真实的反应。

坐在收银柜旁的老板娘拿着杯红茶,呷了一口继续说下去,露出的神情宛如诉说自己儿女的事般的凝重。

「之後日悠又说并非那个意思。她只是害怕你别有用心,才会送她东西,就跟曾经追求她的人一样。」

发生过这种事。

「是这样吗。」

我十分平淡的念念。那个女孩从哪里学懂怀有戒心?

「话说......日悠住在拉面店里?」

「是,是这样没错。我俩孙女住在这幢复合式大厦。这区的位置有点偏僻,交通不太方便,周围的配套也很少。」

「为什麽选择住这儿?而且拉面店的设计又这样子?如此的格局早已被淘汰,何不腾出多一点空间,并排式的摆放餐桌?这样更有效益经营生意。」

我亳无避忌的问出最感到疑惑的地方。

老板娘听得出我的矛头,直指店外那一排吧台席和实木椅。她的脸色一沉,深深叹了口气,面前的红茶冒出的蒸气掺杂了这番叹息。

最後老板娘放下杯子,转为和蔼可亲的表情。

「......大约两年前,我带着日悠在日本旅行时,到过一间旧式的拉面店吃饭。里面的气氛充满热闹,老板也十分随和,甚至给我几个景点的手绘图。日悠雀跃地说:『这种每一天能够聆听客人心声,面对面倾诉的感觉很棒!』。之後上她经常喊着多去一次。」

老板娘缅怀过去时的眼神,宛如一触即破的玻璃,然後她望向厨房方向,即是日悠刚刚窜进的地方。

「总觉得,重新塑造那时候的风味,日悠会变得开心。」

「平时的她不开心吗?」

「那个孩子......因为成绩一般的关系被分配到附近的中学。自此後她就一直故步自封,每次我问起校园生活怎样时,她都立即转移话题到自己的作品上,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事......坦白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教育那孩子,唯独在这里时她才会笑。」

但是,日悠的爸爸和妈妈在哪里?都不管自己的女儿了?

我并没有问出口。别人的家事我不想多管。同时间我挤不出任何慰问,因为现在的我说什麽都是狂妄自大而已。

「哎呀,不好了,老人家的毛病又发作,老是罗哩叭嗦。」

「不要紧的。」

我脸上是若无其事的假笑,心里是注满郁闷的感觉。

「不过其实,为什麽你会帮日悠?」

此时,不知在什麽地方发出物件碰撞的声响,但我太专注於思考是否该说出真相,并没有留意,反而老板娘随即望了一眼。

──消除误会。我再次想起这句话,那就没有说谎的余地。

「......以前我有个遗憾,就是小时候父母除了给我三顿饱饭之外,从来没有理会我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我觉得家长应该为孩子们做一点心灵上的培养,如果没有好好教育,长大後会有阴影的。」

所以才会帮日悠。最後一句话卡在喉咙中。

我以坚定的眼神看着老板娘,确立内心的想法。连我都不清楚,那番话有多少成是映射自己,抑或是全部。

老板娘似乎沉思了一阵子,台上的红茶都慢慢变凉。

霎时间,我确实听见厨房那儿,传出地板被某样东西磨擦的声音。不过接下来老板娘站了起身,拉回我的注意,她的神情淡然又彷佛百感交集。

「......呵呵,如梓婷所说,你是个怪人。好了,我需要准备晚市用的配菜,你慢慢坐。」

老板娘按住桌边缓缓地站起身,留下这句话才走开──

「还有,多一点笑吧,不然大家会以为你是木头人。」

不久後,在我复习完两课後打算歇息一下,任由目光周围游移,不经意地又落在放在身旁的纸袋。

该怎样处置它?

即使日悠继续误解我,都无所谓。这样的话不如将纸袋留下来,若几天後仍在原本位置,我就拿回去吧。

我仰望着天花板这样思考。歪了歪头舒缓脖子後,我又面向餐台上堆积如山的笔记。视线一往下拉的瞬间,却被吓了一吓。

「书可以给我吗?」

日悠站在我旁边伸出手掌。

她什麽时候跑出来的。

「啊......嗯,拿去吧。」纵使有点措手不及,不过还是交给了她。「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不用那麽拘谨。」

「嗯。」

这是第一次见到日悠露出自然的表情,微微颌头。而她等不及回去座位,已偷偷打开袋子窥视,并自言自语:

「哗,里面有好多款式的书籍,该从哪本看好呢~」

「要不要我来给一些建议?」

「请拜托你了。」

日悠恭恭敬敬的双手垂下合十,向我鞠躬,还用了敬语。

之後我接过纸袋,走向平时日悠常用的餐台开始逐一拿出书籍。

虽然不知为什麽她突然转变态度,不过我不想揣摩别人的内心世界。

「这本蒐集各种风格的家居建筑,另外这本展示很多国家的街景,那一本就收录室内设计图。」

「嗄,听上去像携带式的小画廊。」

「也可以这样说。对了,尤其是这两本,相信挺适合你。」

两本书籍的封面分别写着『水彩世界透视』和『素描逐格睇』,我在书的侧身贴上几张标签用的便条纸。

日悠呆呆的探头望向五颜六色的贴纸。

「因为没有目录,所以我帮你为每一个章节做了记号。这两本很好的,浅白易明地说明如何运用各技巧。」

「我的素描是最逊哟......」

霎时间,我想起梓婷说她将狗描绘成熊的事。的确有点糟糕。

「那好,基本功我都还记得的,我来示范一次,你遇到不解的地方时我再详细说明。」

我向日悠借来新的画纸和素描笔,神色认真起来。怎料准备就绪後,一弯下身子就停住进度了。

「咦,素描笔是这样握的?」

她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平时你怎样握?」

「跟写字一样罗。」

「那样子不好,力度的深浅会十分难拿捏,画出来的效果很容易会强差人意。」

日悠伸出舌头摆出鬼脸,彷佛在取笑自己。

接着我讲解完素描笔的握法,就一边描绘一边说明其他我熟悉的技巧。

好一阵子我没有留意日悠,还在奇怪她怎麽如此安静。回头一看,只见日悠本来带着活泼又干劲的神色沉了下来。

「你怎麽了?」

「话说回来......对不起。」

「你指什麽。」我停住画画的动作,想了想後挺直身子。「啊,你是指,在老板娘面前讲我是奇怪哥哥的事?」

「......我的说话常常被人误会。」

「例如呢?」

「有次我见到男同学的饭盒好丰富,忍不住赞了一句。可是别人以为我是要他请我吃。」

「我想你在他们心目中,一定是个女巫。」

「哗.......我不要呀~~~」

日悠发出闹别扭似的声音。我憋住某般闷气把话题拉回来:

「不用在意。之所以我帮你是因为──」

「......我知道的。」

「──啊?你在说什麽?」

「唔唔,不要再提这个了,我们继续下去唷。」

日悠频频摇头,并一边指着画纸一边催促我。

接下来的时光在乱七八糟的气氛包围下度过,直到晚市的繁忙时段来临,我才收拾烂摊子──

「那麽,接下来轮到你的回合。当作是玩耍就好了,不用紧张。」不然我觉得你手会颤抖的。

我递给日悠素描笔。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笔,含着微笑,小脸蛋充满干劲。首先她先将笔倾侧,掌心朝上,拇指和食指捏住笔的一半的位置,食指按住笔的顶部,开始画──

「你按得太用力了!」

砰,素描笔断开了。日悠嘻嘻地转头向我报以苦笑。我回以一个掺杂无奈的鬼脸,然後拿了另一枝笔给她,示意再来一次。

──「......你在画什麽啊?」

一会儿後,本来我不想自己像监督一样,因此让日悠自己静静地画一阵子。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看看她的进度如何。

「蒙娜丽莎脸上那双特大的圆眼睛是怎麽回事?」

「哇哇!」日悠这才恍然大悟。

眼珠呈星星闪烁时的形状,这明显是卡通漫画的画风。

「画得太高兴所以......」

「嘿,你只需要向蒙娜丽莎道歉。」

我觉得挺逗趣,打开书里的蒙娜丽莎肖像画,递给她看。

星期天,我会一整天待在房里温习,已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的习惯。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我老是被一些刁难的英文学名名词绊倒,只能怪中学时的底子不好,就连用拼音记串字都办不到。

真烦人,停滞不前又会落伍下去的!想到这里,我忿怒得一拳捶打书桌。

「我儿,你在搞什麽喔?」

老爸突然现身於门口问道。我马上故作镇静的回答:

「你不是看到嘛?」

「刚刚什麽鬼声响?我以为有硬物从柜顶掉下去,所以看看你有没有事。」

「没有,是你听错而已。」

「干嘛你的样子如此惆怅,应该出去闯一闯吧!」

「爸爸你以为现在是什麽年代啊。」从外面传来妈妈的声音,而且愈来愈近。「现在是念书的世代呀。阿健真乖,正在努力读书,我已经托同事造了个穿上大学毕业袍,是印有你样子的Q版布偶!」

那张有如发胀面包的脸是什麽回事。

而且这样做又是给我压力?只见妈妈拿着布偶不断说梦话,之後老爸一把手抢走去搓捏。

「这鬼玩意有什麽好,不如弄个披着元帅盔甲的铜像更有男子气概吧!」

我还未捱死......不用那麽快拜祭我。

「喂!布偶快要坏掉了。」

「你都一把年纪还学什麽年轻妹子!」

「你说什麽!?」

「你们要吵的话去客厅慢慢继续吧,我要温习。」

砰喀!

沉重的门锁声隔绝了一切。

我实在没心情他们开玩笑。只好又关上房间,直接了当地解决一切噪音。

翌日,在未正式上课时,当我一踏入演讲厅便顿时成为焦点。

打卡签到完毕,我便如常用眼睛搜索老辉和阿伟坐哪儿。一般来说从山顶的位置找比较快......

就在走上阶级前,忽然有人用挑逗的语调吹口哨叫我。我往右边的座位一看,梓婷正在笑容可掬地向我挥手。

「哈罗~」

「Hi。」

我冷静地回以一句。坐在梓婷身旁的姊妹随即起哄地跟她窃窃私语。另一方面,我又察觉我班的同学都睁大眼看我。不过那些眼神只是诧异,并没什麽恶意。

「喂,你认识那个女人!?」

当我一坐下来,老辉摆出穷追猛打的架子,拍了拍我的背问起。

「算是啦,因为有点事才认识了她。有什麽不对劲吗?」

「呜哇......!子健这下子惨了。」

老辉突然双手按住面上两般肉往下拉,变成囧的形状,脸上就如写着「完蛋了」三个字。

「用不用这麽夸张。」

「这是有理由的。」

啊?我转移视线到阿伟身上。

「听说去年那个人曾经拍拖很多次,先是跟同班的男生,然後是另一班的人,总共七次了。」

「没错!依照这个走势,接下来遭殃的人就是我们班!想不到第一个是你!」

「那家伙......」

我以疑惑的眼神盯向远处的梓婷,她正在谈得高兴中。

「不过,幸好你没有少块肉。」

「跟她扯上关系会吃什麽亏?」

我转动身子,面向老辉两人认真询问。

「受害人们都说被她占尽便宜後就被甩了!」

「大致上就是、经常要求别人送礼物、吃饭後付帐不是AA制,以及必须随传随到的侍服她。就跟一般玩弄男生的女人一样。」

阿伟调整一下帽子,将梓婷谈恋爱时的行为模式精简地说明。

「所以子健要小心啊!别跟那种臭女人接触那麽多!」

「放心,至少我跟她没有金钱上瓜葛。」

「哦!这样还好!如果纯粹跟她有亲昵行为也不错。而且难怪这麽多人中招,她的姿色的确是全系中数一数二。」

老辉用色眯眯的眼神盯向梓婷的背影,嘴巴又在胡言乱语。

「不过,不管谣言有多少成是真也好,子健始终要小心点。」

阿伟探出头向我强调。

「我明白了。」

这个回答,是回应他俩的好意。

只不过是课堂的中段,老辉已像暴毙般的趴在桌上睡觉。阿伟倒是听从导师的指示,填写必须记下的注解在笔记上。

此时,我的手机振动起来。

原来有个未知号码透过通讯程式,发出简讯给我。

『放学後一起去拉面店吧?』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是梓婷。

『你怎会找到我的电话号码??』

『嘿嘿~我是问日悠拿的。』

示范基本描绘技巧那一天,的确我和日悠交换了联络方法。但这家伙不是周六日都在拉面店打工吗?她怎麽有机会找日悠说话。

接着又弹出一个新讯息。

『前天我打电话呛她说,你真的带了书给她?之後有没有後续等等。她就什麽都说了出来。』

这女人挺爱管闲事。

『想不到你能成功拿她的电话号码@@我是骚扰了她好久,她才屈服而已~~~』

我屏住了气息。

真的是这样?有点儿难以置信。

不过谁受得了梓婷的咄咄逼人。

然後,梓婷传送了一张截图,那是昨晚她和日悠的对话内容。梓婷问日悠为什麽肯跟我交换电话号码,结果对方只是已读不回。

梓婷仍不死心,平均每隔二十分钟就发出「怎麽了?」、「答我耶?」、「什麽原因呀?」、「日悠~~~~~~~」、「小宝贝明天我请吃雪糕,快说~」、「画家萧叔叔都在生气罗,还不说?」之类的讯息。

萧叔叔可是音乐家啊。

然而日悠一律没有回覆。她就是像这样的封闭自己?

『你究竟去不去拉面店耶~?这个导师讲课不知所云,我快晕啦~~~』

『一起去吧,反正我当作今天这堂要自习。』

我传送完这段讯息,便打算锁上桌面。但是,在手指碰上按钮的刹那间,又收到了另一个讯息。

讯息是来自:铁板牛排开设的专题研习的群组──

『你们下课後来见一见我。』

「怎麽办,谁当敢死队先冲进去?」

下课後,我们一行人去到教员室外。老辉像个鬼鬼祟祟的贼子靠在门边,劈头就说鬼话。

「我也有点怯。」阿伟挤出苦笑。

「早知道我的一生如此短暂,就先努力交个女友啦。」

「──你们在搞什麽鬼?」

这个中气十足的嗓音是从走廊方向传来,吓了老辉和阿伟一跳,甚至老辉反射性大喊:

「出现了!见鬼啊!!!」

转头一看,正是铁板牛排本人。他的腋下夹着一个装教材的盒,多半是刚结束课堂正在回来。

「好,全部人到齐。」铁板牛排环视一周。「我不想给你们太多压力,就在这儿扯几句就行。」

呼。我听见老辉他俩悄悄松一口气。

「毕业研习题想好了没?」

「啊......」「呃......」

「还没有。」

我代表全组说话。总不能拖这麽久不回答,回想上次铁板牛排训斥全系的学生,恐怕他的脾气很差。

「其实我们正在考虑三个题目,因为要仔细想想每个的优势,然後再衡量哪一个比较多,所以要花多点时间。」

撒谎,完全是撒谎。我在心里不停如此念念。为了顾全大家的利益,也不能不这样做。

铁板牛排将教材盒放在栏杆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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