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若要说我是个生活枯燥乏味的人,我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当然,也称不上光鲜亮丽。何谓光鲜亮丽?对现代人来说,我想就是可以每天更新你的社群近况,或者填满一本又一本的网路相簿吧,如果还有上百、上千人来给你按赞留言,就接近完美无缺了。
我不会一个礼拜跑上三次夜店,也没有那麽多派对可以参加,说实在的,连夜唱都十分厌恶。比起喧嚣嘈杂的电子乐、人山人海的室内空间,我宁可在播放爵士乐的酒吧流连忘返,宁可在扬起风浪的海边沉淀心思。
身为一个男大生,我并不是对五光十色的台北夜生活不感兴趣,只是厌倦了总是跟一群嘻皮笑脸的家伙混在一起罢了。
在我眼里,大学生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通讯录里的朋友比脑细胞还多,醉心於灯黄酒绿的糜烂氛围里的人,这类人多半家境背景不差,纵使有在打工,也只是为了打发多余的时间罢了,顺便还可以告诉闺蜜或兄弟们:「我有在工作喔,我才不是纯拿家里的钱的伸手牌呢。」
第二种,则是热爱学校,专跑社团活动的那类型,他们多半阳光外向,甚至带上一点书呆子的气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校园中的人脉也相当广,导致活动行程也排满满,乍看之下,可能比一个出了社会的上班族还要忙碌。
为何再三强调朋友的多寡呢?朋友的数量,间接决定了一个大学生外出的次数,而外出的次数,也证明了一个人在朋友圈里的价值。别说我胡诌,有多少次,我们的第一眼都是先看向别人的粉丝人数、好友人数?
用这般方式来裁定一个人的价值是势利的、是不公正的,但科技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估计这波趋势也只会越来越涨。莫怪哪一天还推出个电子名牌,上面显示着你的好友人数。
我高中的时候以为交朋友要交知心的、能够互相理解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才逐渐明白了交朋友的真谛。交朋友,就是要那种他猜不透你、搞不懂你的才对。
真心的知己,说穿了不过是当自己想发发牢骚时,倾诉的垃圾桶而已。选择不了解你的人来作为朋友,可以增加你的神秘感,让别人对你多带上三分兴趣,更能在你吹嘘的时候得到加倍的优越感,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了解你的过去。
重点还是能为你的精采生活多添上两张相片,拍照时,可别忘了举起你的鸡尾酒。
可能有人会出声反对这个论点,毕竟绝大部分的人都对自己的率直深信不疑。我要表达的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跟通讯录上的全部朋友坦然你过往的一切,我只是说,没人是真心诚意地在追求所谓的「知己」。
朋友讲求缘分,无法强求。是啊!我相当赞同这段话。况且,你哪有这麽多时间去找朋友?人类的一天不过二十四小时,光是工作就占据你大部分的时间了,你还得运动来维持健康,又必须有充足的睡眠,你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啊。
但时间太少了,这是你不去追求「知己」的真正原因吗?
我十五岁便开始半工半读,到现在也将近七年了,在社会上仍是菜鸟,但比起同年纪的大学生们也可谓经验丰富了。形形色色、不同性格的人看得不少,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感触。
我经常徘徊在自己所设定的两类人当中,但时至今日,我也没找出自己的定位。当我滑着手机,社群网站上一张张向全世界展示自己人生多采多姿的照片,经常让我感到滑稽又可笑,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羡慕。
不对,以忌妒称之会较为精准。
我们讥讽他人的同时,实际上都投射了自己的缺乏。那些自拍豪华游艇派对的土豪们,为什麽让自己那麽浮躁?不正是因为船上的人不是你吗?如果今天你得到了派对的入场券,看你还不开怀大笑。
遗憾的是,正视自己的忌妒心其实很难。我反覆摸索自己复杂的心思多年以後,才得出了这般解答,是,我仇富,是,我羡慕,是,我忌妒,是,我朋友少,是,我也想过那般璀璨的生活。我都承认,但我改不掉自己想对名车撒尿的冲动,我还在修行。
综合以上总总,你肯定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没什麽朋友了,这样说不贴切,不如说我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人的缺点都放大的人还比较实在。
我可以一个礼拜七天都跟不同的朋友出门,同性到异性都行,但若是真这麽做,除了我下半个月都得吃泥土配饭以外,就是我的朋友数量可能会开始激烈的递减吧。尽管只是吃上一顿饭,我都会细细检视朋友的一举一动,包括对服务员的态度,用餐的礼仪,甚至结帐的方式。
我并不是自以为高尚,只是很少人能从头到尾让我感到满意罢了,至少在礼貌这一块,就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不及格。我确实龟毛,但毕竟自己也非完美无瑕,到了大学第三年,我早已降低了心中对於「朋友」的标准。
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对「知己」如渴似饥,可惜,我身边能塑造的人我都尝试过了,没一个人能领衔担纲。
讲了一坨又一坨的道理,看起来我好像对朋友这块相当执着吧?
不,这仅仅是三分之一。
我认为一个人想彻彻底底地排除内心的孤独,必须满足三个条件。我算运气好,三个我都有机会如愿以偿。
其一是亲情,其二是友情,其三,就是爱情。如你所见,这是一个有先後顺序的排列,方才说过,说自己运气好,就是因为有些人在亲情的第一关就必须出局,那麽,说难听点,除非他过了心里的那一关,不然他很难真正地脱离「孤独」。
家庭曾经也是我的痛脚,我还在就读国小的时候,父母总没日没夜吵个不停,甚至还有一方气到直接离家外宿,接连一两个礼拜都不回来,诸如此类的闹剧经常上演,差点就步上了离婚一途,好在,一个戏剧性的转捩点出现,家人才重新互相谅解,重修旧好,至於是什麽原因,其实有点难以启齿,有机会再说说吧。
到了现代,朋友与爱情的位置经常调换,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重色轻友从来就不是错误的事情,只是被无理地扭曲了。
爱情是何等的重要。
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是骗人的,空着心里的位置是难受的。单恋很不是滋味,无人可恋又何尝愉悦?
空窗时,过往种种惹得你内心绞痛,你前女友、男友的回忆把你的心闹得天翻地覆,说白了,你只是因为尚未遇到下一个对象,不得以之下才会忆起他们。
我们心里都需要一个倚靠,一个爱人的存在。
我的名字叫作冯文,离满足还差了三分之二。
二○一七年九月十号,暑假的最後一天。
太阳都快下山了,却仍旧炎热的下午,我拨了三通电话给住在家附近的国中同学,但无人接听,於是我带上一本小说,独自前往咖啡厅消磨时间。
我知道他不会接起我的电话,毕竟自从上了大学以後,我跟那些老同学就不同以往那麽频繁地见面,所以现在可能认为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说来并不难过,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期待电话接通。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身边有一个心灵契合的人存在,主因当然归功於我很难搞,导致以前同窗共砚的夥伴们,现在有持续联络的也没剩两个了。
灰德咖啡馆,摆设简陋的户外吸菸区。
我放下手里艰深的文学小说,点起了一根菸,吸了一口发觉奇怪,怎麽味道沁凉沁凉的?
一看滤嘴,这才发现我拿的根本不是我的菸。糟糕,忘了自己坐在长条的吧台座位,竟随手拿了菸就点,正当我要向香菸的主人道歉时,她先转了过来。
香菸的主人是个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的少女,她两眼无神地看向我,我没有马上开口,我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她一头如颜料般深色的黄发给吸引,还有那平齐到可用工整形容的浏海,以及只到肩膀的发长。
诡异,是我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词汇。
「那是最後一根。」
桌上,黑色宝马凉菸剩了个空盒。
她画着淡妆的脸上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点空灵。
「喔喔……」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啜了口桌上的黑咖啡,她说:「有多带安全帽吗?」
我第一直觉望向我的机车,然後又转回来继续与她四目相接。
「有是有。」我莫名其妙。
「载我去派翠克。」她说的斩钉截铁。
「什麽?」我还是莫名其妙。
「大安区的一间餐厅,我可以给你指路。」
「我知道那是一间餐厅,也知道在哪里,我的意思是为什麽我得……」我弯起半边嘴角,一副尴尬。
「快来不及了。」
她又皱起了眉头,第二次。
算了,毕竟是我失礼在先,加上也不是太远,载她去是也无所谓,只是这年头果然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鸟事……
「是也可以啦……啊,好啦。」
我拿起桌上的小说,拎起机车钥匙,临走之前还很节俭地把咖啡一饮而尽。原先我还有点质疑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要我载她,但回过神我才发现她不是在说笑,因为她早已捏着暗红色的手提包站在咖啡厅门口等我。
我领着她到我的机车旁边,心里一股紧张涌上,毕竟自己已经六年没有载过女生了吧?况且还是载陌生人。
「那个。」在我打开机车车厢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又怎麽了。」我有点无奈。
「你最後喝的也是我的咖啡。」
她眉间的线条,在苍白的皮肤上特别醒目。
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算,但这是她第三次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