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郭恩璨流鼻血,对傅卫群而言,其实是痛苦指数爆表,极度折磨人的一件事。
就像吃货来到米其林餐厅,但当天才发作肠胃炎,什麽都不能吃。
就像书虫来到书店,但每一本书都包上胶膜,不能打开来试阅。
就像咖啡成瘾者来到最喜欢的一家咖啡店,却发现店家铁卷门拉下,本日公休。
就像男人看到心仪的女人穿着性感睡衣,在自己面前坦露胴体,但手脚被绑着,什麽都不能做。
因为,他是一名隐身在人类社会的吸血鬼。
看到血,他会瞳孔放光,瞪大眼睛,感觉口乾舌燥,恨不得立马灌下一千C.C.的新鲜血液来解渴,但是,他就是不愿意这麽做。
在被迫变成吸血鬼之前,他也是百分百的人类,他无法吸同类的血来养活自己,他好歹也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膳坊主人,吸血这件事实在太不像话了。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
每当看见人类在他面前流血,尽管他内心的慾望就像火山一样快要爆发,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心里默念一百次这个咒语,用极大的意志力,去压制吸血的渴望。
这是两百九十九年前,一位得道法师传授给他的净化咒语。
他本来想请求法师将他毁灭——他不想再吸血慾望和人性尊严之中,苦苦挣扎了。
「我这样的秽物、妖物,永远活在阴暗中,没有活着的价值,请大师将我打入地狱吧。」他苦苦哀求。
「上苍造物,一定有祂的道理,我不能随意销毁你,但我可以让你好过些。」法师顿了顿,闭眼念道,「这是一部两百多年後文人赵元任写下的文章,我冥想穿越时空旅行时抄录而来的,对镇定血慾非常有用⋯⋯请你收好此文,时时持诵!」
傅卫群一看,纸上写了大大的《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
氏时时适市视狮。
十时,适十狮适市。
是时,适施氏适市。
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
氏拾是十狮屍,适石室。
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
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
食时,始识是十狮屍,实十石狮屍。
试释是事。」
他念诵一遍後问道,「大师,这是什麽意思?」
「意义不重要。」法师说,「只要你专心念这段文章,就可以迅速清空身体里滚烫的嗜血慾望,让你保有身为人类的尊严!」
也因此,傅卫群才能安心活在世间,不必再臣服於想吸血的焦渴。
当他捏着郭恩璨的鼻翼,感受她薄薄肌肤下血管的隐隐跳动,他忍不住想像,她血管有成千上万个奔腾的小红血球,这家伙虽然看起来营养不良,但是应该可以吸出一千C.C.的血⋯⋯
他甩甩头,在心里更大声地念「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长篇箴言,大声到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要上达天庭了,心里沸腾的慾望,才慢慢降温下来。
当郭恩璨的鼻血止住时,傅卫群发现自己的背脊已经一片湿冷,还好这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听着郭恩璨用银铃般的嗓音道谢,他当下真的觉得,自己真是吸血鬼界的柳下惠,值得一座贞节牌坊来表彰他的定力。
然而,这些心里的小剧场,不能让郭恩璨知道,於是,傅卫群只能用毒舌继续武装自己。
因此,他冷着一张俊脸,满不在乎地回答郭恩璨,「这没什麽,就跟捡到流浪猫,得先帮牠洗澡和治疗伤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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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施氏食狮史》是由中国语言学家赵元任所写的文章,每个字如果用英语拼音都是shi,如果用注音符号,则都是ㄕ,是一篇非常有趣的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