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寿 — 第二章

后来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当我以为下半辈子可能就这样的时候,晴天霹雳,林显引又纳妾了,一同我的当年。我只远远一见那个新人连俏,便知晓了她受宠的原因。她比谁都活得生动,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开心就开怀笑,生气就砸东西,没有什么顾忌,不用什么考虑。在他们的大喜之夜,我不由自主地走入单月房中,应是同命人,看看她是如何一番心境。走入房时,看见她正在指导槿儿写字,一笔一划好不认真,见我进来就对我点头致意示意我入座,给我倒了杯水,三人都未出一声,她们练她们的字,我喝我的茶。在这样本该无法入眠的夜里,我却突然感到岁月静好,内心平静。困意很快袭来,我便先告了辞回房了,那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日,照例敬茶,二老们还是那样无关痛痒,她还是那般淡漠。只不过这新人的态度可比我嚣张挑衅多了,赏见面礼的时候,除了这连俏那份,单月又赏了我一只华丽的金钗,让我们努力为林家开枝散叶。林显引看到这簪子,转身就走,听丫鬟们说,书房那些个古董遭了好大一通殃。

那被宠坏的孩子连俏,听说是个富贾人家的幼女,集全家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小便娇惯得很。以她的家世和个性,其实大可嫁于个寻常人家,做个掷地有声的主母。那样的幸福是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却偏偏迷上了林显引,她的身世于林家自是只能做妾,可她不甘愿呀,想想单月这样的江湖女子都能为妻,她又为何做不得?才刚进府,就闹得不得安宁,先是打压我这个老人,我自是不把这样贸然行事的丫头放在眼里,青楼的手段见多了听多了,收拾她是绰绰有余了。在我这里自讨了些苦吃之后,矛头便对准了单月以及槿儿。于单月而言,她自身根本没什么可计较的,听见连俏哄着林显引说单月头上的玉簪好看,她也想要这样的之后,二话不说便拔下了玉簪赠予她,还让林显引多打玉簪些送于连俏,诸如此事,数不胜数。

可事关槿儿就是要以命相抵的事了。这连俏大抵也听了些关于单月与林显引过往的风声,知晓了单月未婚先孕的事。这连俏想做这林少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单月使了手段怀上了林显引的孩子,母凭子贵,才当上了这林少夫人的位置。而槿儿还是个女儿就更碍眼了,槿儿如今的这份宠爱就是其他家的嫡长子也是比得的,将来她若是生下个儿子,那槿儿可是个天大的障碍。好在槿儿生性聪颖,察觉出了她的敌意并不给她独处的机会,一直也难有机会让她下手。

而明枪易躲暗剑难防,府里传出了风声说是老侯爷正在请旨封槿儿为郡主,这连俏再也坐不住了,一日趁丫鬟们不注意在槿儿的餐食里投了毒。槿儿毫无防备便吃了,毒发之时,我也在场,就看见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下一秒便直直躺了下去,口里不住吐着白沫,我被吓愣了,耳边只听见单月与林显引嘶声裂肺地喊着槿儿的名字。万幸,真的是万幸,那天老侯爷的身子不爽利请了宫里的御医医治,御医听闻后立马为槿儿解毒,好在御医医术高明,也好在医治及时,槿儿脱离了生命危险。御医解毒后也颇为感慨地对林显引和单月说:“这也就是令嫒身子底子好,这毒性十分烈寻常家里的孩子哪能撑得了这么段时间,只怕毒发立刻就身亡了。究竟是谁人的心肠如此歹毒,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烈的毒!”

恭敬地送御医出府后,林显引的眼神变得十分凶狠,咬牙切齿地吩咐:“给我查。”很快就查出来了,膳房里的一个极隐蔽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支玉簪,林显引一眼便认出了那玉簪是那日单月送给连俏的。侯府里的人都是人精,而连俏又是那有狠胆犯罪却没脑子瞒的,几句话便套出来了。林显引提了把剑便冲向了连俏,被老夫人死命拦住了,说他们这样的侯府里出不得命案,还是扭送官府让官府严惩吧。其实扭送官府就相当于救了连俏一命,树大招风,侯府里不能出命案,何况这连俏家里的势力也是不容小嘘,扭送官府,无论如何这命算是保住了。正当林显引与他娘争执的时候,只听得一声惨叫,林显引急忙回头,只见单月手持利剑,剑刃已入连翘腹中,抽剑,一时血流如注。看向单月,发现她的眼睛一片赤红,狠狠地盯着连俏。林显引大喊了声“月儿”便冲向了单月,紧紧地抱住了她。单月狠狠地推开了他,林显引被推到了地上焦急地看向单月,而单月只是狠狠地盯着他,随后又默默地闭了眼,坚定地走向了槿儿的房间。她闭眼时,我看到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出。而林显引像是失了魂般半天就那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件事终是瞒不过老侯爷,老侯爷本就不爽利,知道这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既心疼槿儿的遭遇,又恨连俏的蛇蝎心肠,又想着为单月压下这件事,心思焦虑,病就更严重了。一日,老侯爷找单月单独谈谈,单月在里面呆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具体他们聊了什么,只是听路过的丫鬟说,单月出来后在老侯爷门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颇有种诀别的味道。

我想,府里这天怕是要变了。

果真,次日一早,便炸开了锅,有丫鬟大喊:“不好了,夫人与小姐不见了。”我冷眼看着林显引匆忙的背影,单月是真的走了,背着她的剑,带着些许盘缠,桌上有书信,只留下只言片语:“我走了,勿寻,我宁愿槿儿平安快乐一生而不贪这富贵之毒,我将她一并带走了。其实,林显引,我曾经那么地期盼过槿儿的爹爹能给槿儿一个温暖的家,也给我一个,起先是不知道如何说,后来是不敢再说了。”

林显引被气得活吐出一口血来,我却叹她傲骨方刚。

五年来,林显引每日操劳着寻她二人,始终未果。有日大醉,听他不住低喃:“槿儿的事是我的过错,她为何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那是我的女儿啊,我们难道要这样骨肉分离一辈子吗?我不过是厌她性冷,却从未想逼走她,她怎的这般绝情,她在外头过得可好?她应叫我如何是好?我便从来都留她不住,孩子是我逼着她怀的,亲也是我逼着她成的,成亲那日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我恨不得将我的心捧去她面前,而今怎么都变样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妻离子散,哈哈哈哈,妻离子散了。月儿,你在外可别在舞刀弄枪了,刀枪无眼,扎着谁给你这臭脾气包扎呀,也就是我,给你包扎,弄疼了你,挨了你一脚窝心踹,还能笑嘻嘻得起来给你接着包扎,外头可没人了,外头可没我了呀,我都找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找不见呢,你在哪儿呀,月儿,月儿……”

看着林显引抱着酒壶流着泪不停絮叨的落魄模样,不由得叹息,情深不寿啊,既如此不舍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何必呢?

这几年来,我不时地让照顾槿儿的丫鬟说着槿儿成长中的趣事,一日,丫鬟说:“槿儿小姐刚习武时,少夫人就送了她一把剑,她每晚都要抱着剑才能入睡,哈哈,血缘这东西可真悬,想当初少夫人新婚之时,也要每晚抱着剑才能入睡,让少爷很是抓狂。”听完了后,我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来,怎么也止不住。丫鬟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说只是太想念槿儿了,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丫鬟有些动容地对我说:“姨娘,你心真善。”心善吗?那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目睹了连俏下毒的全过程,却没有阻止,膳房的那只玉簪其实是我放的,连俏那个蠢货早就将玉簪弄丢了,机缘巧合落入了我手里,而我留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连俏沉不住气,压根想不起来这只玉簪她早已弄丢,两三句话就露出了马脚,一切进行地再顺利不过。但当槿儿毒发的那一刻,我真是无比的后悔与恐慌,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发紫,嘴泛白沫,我想起那个小小的人儿走在路上会礼貌地向我问好,乖巧地叫着我“红姨娘”,眼里没有一丝的敌意。其实她该有的。后来万幸,御医救了槿儿,也救了我。

还听那个丫鬟说,在林显引纳我为妾的夜里,她不敢睡在单月身边,和单月说要自己睡。单月同意了,不过让那个丫鬟陪着槿儿睡。然后槿儿晚上抱着那个丫鬟一直哭,问她:“爹爹不要我和娘亲了吗?爹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唉,这个孩子思念爹爹却不敢让单月知晓,懂事得令人心疼。

这些年里,林显引虽一直找着她母女二人,然音讯全无。

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我替槿儿祈福以赎我犯下的罪,守着我浅薄的回忆过完下半生,回忆里有一个孩子曾认真地叫我“红姨娘”,有一个女人在我失落的夜无声地陪伴过我,还有一个男人柔情地对我说过:“那便以茶代酒做这交杯酒。”林显引大概会找一辈子,我便守着这府里一辈子,这辈子一眼大家都望到头了。

唉,所谓情爱,不过是一场梦,困着一群伤情人;所谓荣华,不过是一间牢,囚着一群赎罪人;所谓侯府,不过是一座坟,葬着一群未亡人。

作者小声叨叨:初来乍到,多多关照,过路的兄弟,捧个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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