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十五夜的桩花香
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段琦,《山茶花》。
即使松开了手,仍旧依恋他的温度。御台看见眼前那人宽阔的背影,低低紮起的马尾一如它的主人,有些桀傲不逊的在身後摆荡,但那光泽叫人移不开眼。所以御台再靠近、再靠近,手即将触碰到──
眼前背影顿住,御台急忙将手收回。
一如那幻境,感觉那麽的近,却是触碰不到得那麽遥远。
比古停下来,买了两壶酒,麻绳绕在壶口,比古单手悬着。回去的路途上,多了酒壶的敲击声,一下一下。
就像御台悬而未定的心。
旁徨犹豫间喘息挣扎,伸手却不敢触碰,靠近却无法拥抱。御台忽然间有些希望,比古能像白日那奇怪的的长发男人一样,摸一摸她的头,就把她当成孩子吧,牵着她,到哪里都好,去满是紫色花朵的原野吧,农作时插秧时晃荡的槟榔袋,那里有着孩子们的欢笑,带着百合花的贵族少女笑语连连,身上刺着象徵荣耀刺青的男子满足的守望,在记忆中配带着琉璃珠的人们既快乐又祥和。
但眼前映入的屋子不是她记忆中那样子的竹屋。白色墙壁的小屋,旁边窑烧并没有同以往一样蒸蒸冒着烟。这是比古的住处,就像星火般倏忽即逝的美好幻像就像从未存在过。
不、至少御台她还记得的。
就像御台曾经触碰到比古的手心,那样的温度。御台拇指轻抚掌心,却仍然感受不到葛藤之乡曾经给她的温暖。御台一惊。她已经忘记了那温暖,就好像即将遗忘在故乡的温柔回忆。
御台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终究没有牵住那手。
比古承认,他是故意的。明知这孩子多麽眷恋着人的温暖,但他仍然放手。其实他大可以牵着她、让她依赖他,但那样宠着一个孩子是不对的。至少要让那孩子自己选择。
但是那孩子一向倔强。
游移许久,仍旧没有选择依赖。
比古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留不住了,他想,并一边嘲笑着自己,说起来是自己逼得,难道不是?
被抛弃过的孩子都特别依恋人的温暖,因为小时候没有得到足够的拥抱。剑心亦是。带剑心回去的时候,剑心毫不犹豫的将那小手放入比古手中,始终紧紧抓着。但这女孩不同。从她一开始的收徒要求後就没再见她想要依赖的情绪,总是旁徨之中收手,然後一人独自前行。
大概是一开始豪不留情面的拒绝吓到她。但是在之後的路上还是缠着比古的,是从何时开始有显着的变化……
比古忽然了悟,锐利的眼神扫向御台。
是从桃花出现後开始的。
御台不再要求,瞬间褪变──原来让御台成长的人不是自己。
他掀帘进屋,满月的盈光洒落屋中,比古放下酒壶,一转身,香气扑面而来。淡雅而芬芳,一如花落般的寂静味道,比古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香气……“衣服,哪里来的?”
“一个奇怪的人给的。”
“脱掉。”
“为什麽?”
比古定睛看着御台,表情肃穆。“……如果你有该面对的敌人,香味会曝露你的行踪。”
如果这孩子真想报仇,肯定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对决,毕竟她的对手可不是一般人,只能选择暗杀者的方式,就和剑心一样。即使他一点都不希望如此,一个孩子卷入纷争,只有被利用的下场。
御台似乎了解比古话语中的意义,面色如死灰般发白,她咬着下唇,像是接受命运一般,将外衣脱掉。
“上衣也脱掉。上药。”比古语气不容置喙,理所当然式的命令。於是还在回忆中的御台没有多做思考,解开本就破烂的衬衫,露出满是绷带与伤痕的肌肤。
比古伸手拆掉绷带,指尖轻轻擦过在冷风中的肌肤,凉冷触感让比古微微皱眉。此时比古的热烫体温让御台猛然想起昨晚比古撕她衣服的情形,瞬间红了脸,再藉着明亮月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袒胸露臂现在可以说是几近全裸在男人面前。意识到这点的御台在抬起一只脚准备後退时,被比古眼神盯的不得不暂停。
“做什麽?”比古一手捧着药盒,一手拉住御台,掌心温热得让御台浑身战栗,在微凉的秋夜中格外舒适。
“我可以自己擦。”御台有点恼怒的瞪视着比古,脸颊泛红却显的俏皮可爱。
比古挑眉,嘴角挂上戏弄人的笑意。“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问题不在这里吧!!!御台忍住内心的呐喊,试图讲理却发现越讲越歪。“你对小女孩有没有兴趣不关我事,重点是我有没有兴趣……呃、不对……反正我可以自己上药,不、用、麻、烦、你!”
“脱臼的地方你也能抹到?”比古反问。
御台转头看向自己昨天被比古弄的脱臼的肩膀,淤血漫布白嫩皮肤上,看起来更显怵目惊心。她再看向眼前一脸无辜的始作俑者,火气轰隆隆的往上冒,正想牙尖嘴利的还击时,忽然想到今天给她外衣的奇怪好人。
原来你是个坦率的孩子呢。
御台垂下眼睫,遮住了那冰蓝瞳眸。不该是这样的,御台内心其实是很感谢比古的,但不晓得是因为比古总是挂着一副让人很想揍他的笑脸还是因为比古的毒舌,就算胸臆中溢满不知名的温暖,饱胀得无法呼吸,她还是无法坦率的对待比古。
“那肩膀就麻烦了。”御台开口,脸不自然的撇到一边,脖颈肌理因为这动作拉出优美的线条。
比古都已经做好各种武力就范的准备,倒是没想到御台乾脆的让他帮忙,挑眉抬头,正想说些什麽时,却看到御台小巧的耳朵红的像块烙铁,比古闭上嘴。算了,最终达到目的就好,这时再说什麽只会造成昨日那样的反效果吧。他拉过御台,专注的藉着外面满月帮她上药,一如昨日。但也不同於昨日。
御台身上沾到的外衣香气飘散开来,只要靠近就能闻到那样的芬芳。突然安静的氛围让御台感觉有些别扭,但是没有其他感官得妨碍,让香气清晰起来。
“武士也擦香水的吗?”半晌,御台开口,但她似乎只是没话找话说一样自己又接下去讲。“这味道感觉很温暖。”
比古接口,"这香气是桩花吧。那是一种代表武士的的花。"
御台想了一下,"很适合那个人。"
比古动作一顿,他抬头望着御台,蓝色眼眸一如以往如同深海,不见光,但也没有污浊。“为什麽这麽觉得?”
为什麽?因为那个男人的感觉很温暖,就像在什麽都没有的冬日残枝上,看见绽放的花一样;因为那是一个傻瓜,任由别人拿取物品而不制止;因为他身上的气息乾净如同故乡的某人──御台喉间一哽,莫名酸涩攀爬而上。
“……因为洁净。”
“洁净?”
“桩花是冬天的花朵吧,孤身一人,却姿态凛凛,和梅花很相似。在中国有诗是这麽说的:‘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桩与梅都是在寒冷时节开放的花,并且和梅一起与风雪搏斗。只有洁净如同它们才能有这般勇气吧……”发现自己越说越偏题的御台,急忙将话语拨正,“不知道要怎麽说,反正那个人给我这样的感觉。”
“洁净……桩花的意义可是……不,算了。”比古已经报紮好,并替御台套上外衣。“张嘴。”
“啥?唔唔唔唔……”御台瞪眼,她嘴中被塞了一个丸子。
“月见团子。”比古回答了御台眼中的质问。“今天是中秋节,在日本过节都会吃这个。”
“好甜。”御台咬下一口,里面塞满了红豆馅。
“是吗。我不爱吃甜食,所以没吃过这间的,。”
御台愕然转头,比古却已经好整以暇的坐下来喝酒,似乎没发现到他自己刚刚说了什麽。
在那一刹那,御台有种冲动想要拥抱他。
但御台只是不停咬着口中的团子,味道甜蜜却涩滞的难以下咽。她头低低的,让人看不到眼中的湿润,不知为何在已经微凉的夜晚,御台却感觉不到冷意,夜风传来阵阵桩花香,就像是被拥抱着一般。
只有现在……只有现在,将这样的情景记在脑中吧。她没有忘记过去夜风带来的稻穗声响,但只有现在,眼前圆月下,长发男人独酌身影、月见团子的味道,以及桩花的香气。
直到多年以後,御台才真正明白桩花的意义──短命。同时适合桩花又是如何的高尚又悲哀。
桩花是武士的灵魂,那艳丽的色泽,是由鲜血所染红的,当桩落之时,即是武士殒命之时。那是长发男子的宿命,却也是他希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