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手插在口袋里,从街角走出来。夜晚的天空很黑,一颗圆月压在上头。
从道里的小弟来闹事直至现在,也过了一个月,段锋在不知不觉中,把杨羽崎餐厅那条街划入范围,隔三差五巡一巡,吃个饭,顺带静静心。
他的眼风扫过一排商家,最後停在米白色的餐饮招牌上。
11点了,灯居然还亮着。
段锋略有些意外,他推开店门,叮叮的声音响起,告知後头的老板有客人光顾。
段锋环视小餐厅,整个空间已经没有客人,只有一个趴在桌上的小女孩,和柜台後的,低着头的他。
杨芝漝似乎是等人等到睡着,她桌子上摊着图画纸,蜡笔滚到旁边。
段锋一步步靠近柜台,杨羽崎听到声音却没有抬头,「不好意思,我们打烊罗!」语罢,划掉菜单上的数字,改成最新确认的比例。
久久没得到回应,杨羽崎困惑抬头,段锋修长的身影一下子撞进视野。
「你⋯⋯」杨羽崎愣了愣,有点意外段锋怎麽这个时间来。
这人真的是⋯⋯不按牌理出牌。
他望进段锋深邃的黑眼睛,发现以前看的懂的今天看不懂了,以前没看懂的现在更不用说。
暗叹一声段锋越来越会隐藏情绪,杨羽崎问,「段哥,来吃饭⋯⋯?」吃宵夜?他十分怀疑。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都可以收店了⋯⋯应该说,他已经收店了!他只是在改食谱,忘记拉铁门罢了!一百万个後悔!
对方没答,薄唇紧抿,好像就是站在这里当雕像的,一尊苦大仇深的雕像。
杨羽崎无奈,但想想男人每次来吃饭都顶着这张别人欠他三百万的脸,该也不是特别针对他,而是最近有什麽棘手的问题吧!
他和他老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不用再当段锋的军师、也再不用揣测段锋神奇的脑袋回路。
杨羽崎决定晾着这尊大神,写他的食谱,「要吃饭的话拿个菜单点吧,随便坐。」
段锋的眼刀从杨羽崎的眉骨刮到垂下的眼眸,最终抽了张柜上的菜单,脚踝一转走到小女孩坐的位子对面。
眼角余光入眼的是杨羽崎低头,单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捏按鼻梁。
段锋不知道自己要点什麽。
他现在点的,会是杨羽崎做的。
以前杨羽崎也会给段锋简单煮些东西,那是段锋现在想吃的。
但他知道菜单上没有它们——他第一次看菜单时就知道没有了。
他知道杨羽崎很疑惑他的出现、疑惑他最近的频繁光临,但他不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不能给对方一个漂亮的说法,所以段锋乾脆沉默,让杨羽崎归咎成他依旧我行我素,心思多变。
段锋脑袋瓜子思绪纷飞、又乱又杂,到杨羽崎这儿却是相反。他没有花力气、精神想这人到底在干嘛,只是专心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
十分钟後,他端了两杯店里的麦茶走到段锋面前,放下杯子拿起菜单。
「⋯⋯」杨羽崎反覆翻看,空空如也还是空空如也,没有迸出任何一条红色的杠。
段锋别开视线,「没什麽想吃的。」
那你来干嘛?坐在这干嘛?
杨羽崎不拿时间和他磨,转身打开小店的门要关外头的铁门,可刚走出去就和刮风似的一群飙车族打照面。
抹掉一脸的灰和土,杨羽崎眯眼思考是哪家的人,有点欠修理。
这时身後传来男人的声音,「⋯⋯她长得眼熟。」
段锋目光逗留在杨芝漝身上,凶狠和戾气被压在眼底。
仔细看杨芝漝,他才发现,杨羽崎吃得可能是窝边草。
是他认识的人。
杨羽崎动作一顿。
「杨羽。」
杨羽崎头也没回的继续关门,「段哥,等你哪天不脸盲了,再来告诉我谁像谁。」
「杨羽,你活得不耐烦了。」
杨羽崎笑了,「呵⋯⋯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活得不耐烦了,那时候,我的命是你的。」
当他跟在段锋旁边的时候,他的命就是一条随时会被死神取走的贱命。
那时,他的命和人都不值钱,随便段锋践踏,任由男人利用,他杨羽崎,不吭一声。
想想也真好笑。
「你现在还是。」
「你觉得是吗?」
杨羽崎终於转身看他,「段哥,咱们也四五年没见了,谁少了谁不都好好的。你那时候果断理智,别现在才上演不成熟。」
他的声音又轻又冷,符合他语句中的「理智」,符合段锋五年前的冷漠。
段锋沉默,他如何和杨羽崎解释他的果断是建立在无知,杨羽崎所谓的不成熟是因为这五年来的困惑。
他越来越无法解释自己,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失控的令人发指。
从怀中抽出烟盒,他焦躁的叩了叩正要抽,杨羽崎就开口了,「段哥,我这不能抽烟。」
又一次的碰壁让段锋极度不爽,他可从没有在一天当中吃过那麽多闭门羹!
倏得站起,椅子遭受粗暴的推攮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杨羽崎皱起眉头,和段锋对视。
段锋冷冷道,「你这小餐厅,我随时可以撂人来砸!」
「嗯。给你砸。」
「杨羽崎!你什麽态度?哄囡仔啊!」他揪住杨羽崎领子,眉眼愤怒。
使了些力挣开那只手,杨羽崎看段锋上蹿下跳的生气,好气好笑,是啊,就是在哄。
哄一个以前被他捧在手心的老大。
宠都宠坏了,对方还无感。
「我要收店了,你要继续待在这吗?」
「⋯⋯」
绕过段锋,杨羽崎去後面关厨房灯。
巡一圈,确定除了他们顶上这几盏,其余的水电瓦斯都关好了,杨羽崎才伸手去推熟睡的杨芝漝,女孩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要回家了吗?」
「嗯。」杨羽崎边答,手上边替她把画纸画笔收好。
一低头,她又睡着了。
「我背她吧。」
杨羽崎看向段锋,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线,而眼睛里的情绪他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