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零五年,冬。
台北某喜宴餐厅有着络绎不绝的人们。每位宾客脸颊都挂上笑容,各个皆穿上衣柜里最正式的服装,带着最喜悦的心情,来见证又一对新人的佳话。
结婚嘛,总是能接收到越多的祝福越好啊!如果能骄傲的大肆宣扬自己的美好未来,并让身边的人沾染一些喜气,那实在是更好不过了。这应该也是习俗中结婚典礼几乎都要办桌宴客的原因吧──一方散播爱、一方接受爱,粉红的色彩包围着所有宾客,每个人亲眼看见了幸福的过程和诞生,那麽大家就会更相信爱的存在了。
王念语还是来了。
来死心的。
她穿上当初为了咖啡店开幕日而买的那件粉蓝色洋装,外头再加上一件轻薄的白色外套。原以为腰部会有些缩紧,没想到隔了这麽多日子再穿上这件衣服,竟是宽松了些;脚上踩着同样也是只穿过一次的黑色高跟鞋,虽然有些磨脚,不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这些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咖啡店,所以鞋子大概都是布鞋或帆布鞋的款式,适合正式场合的鞋子就只有这一双。
脑中忽然闪过喜帖上的婚纱照,她想起了新娘在镜头前气质微笑的模样,纯白的婚纱配上她白皙的皮肤,更是衬托出了新娘如天使一般的外貌。
而她却是灰头土脸的,不停的忙着工作,然後配上几双脏兮兮的平底鞋。
王念语除了背着包包,手上也提了一个方型纸盒。她走进喜宴餐厅,不断的稳住内心的起起伏伏,转了几个弯、爬了几格楼梯後,终於走到了他们宴客场所的门口。神色略微慌张的探头探脑,手中的喜帖因为紧张,被她握着握着,角落的部分就皱了。
甚至还流了些手汗,胃部轻微紧缩。
此时,接待人员看见她陌生的样子,於是走上前亲切的问:「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您是?」
王念语急忙打开喜帖递给接待人员,接着指着喜帖上的名字,困惑了一秒才说出:「我是……新郎的高中同学。」
接待人员微笑,并伸出手指引方向,「高中同学桌在进去之後右边数来第二桌,如果还是不清楚位置的话,里面也有接待人员可以询问。来,这边请。」
王念语向他微笑之後便走了进去。里面可谓人山人海,好几个脸孔在她眼前不断晃过,人们说话谈笑的声音也是不间断的传入她耳里,有好几位刚进来的宾客,也和她一样,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那些密密麻麻的圆桌,感到茫然。正当她仍在依照指示找寻位置时,林欣瑜锐眼发现了她的身影,立刻站起身挥手;王念语同时也迅速的捕捉到她的目光,向林欣瑜走去。
林欣瑜等她入座後靠近她,看着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当年的离开,造成了他们无法预测的未来。这几年大家各自工作都很忙,约出来的时间也不多,每次吃饭畅谈时,王念语都会刻意回避过往的那些话题,只聊着现在。
她其实好怕她承受不住这些变化。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始终认为,王念语的心灵深处依然是最脆弱的那一个。
一晃动就会碎的那一种,禁不起碰。
即使包装得再好,都一样。
都一样不安全。
王念语听着她的担心轻蔑一笑,伪装着骄傲说:「又没什麽见不得人,干嘛不来。」她不以为意的看了眼林欣瑜後,又向其他高中同学微笑的打招呼,彷佛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撕心裂肺的痛。
神色自若的口是心非。
王念语很讶异自己居然可以无师自通,且事前毫无准备与练习。
「想说不知道你……」林欣瑜神情犹豫的看着她,分不清她是真的走出还是强颜欢笑,「释怀了没?」小心翼翼的问。
王念语翻翻白眼,「都几年了?没那麽孬。」又附加一个灿烂微笑。
都几年了,大家几乎都要忘了。
连林敬扬也忘记了。
她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这麽孬,当什麽缩头乌龟。大家都活在当下,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过往徘回,成为历史上最念旧的人。
陆陆续续有宾客入座,王念语和林欣瑜也跳脱两人小圈圈,融入大家,听着他们分享着自己的近况。有人刚从国外回来、有人参加完婚礼後必须立刻出国出差、有人和她一样自己创业、有人刚升上经理……聊的不亦乐乎,就像高中时大家聚在教室闹哄哄的场面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聊的都是梦想,现在说的都是务实。
王念语突然好怀念高中的时候。
现在她的梦想是实现了,光鲜亮丽的。可是然後呢?
没有人会明了,可她自己心知肚明,再也没有然後了。
於是眼底蒙上一抹灰,微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