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难眠,毛子文拖着沉重脚步踱到章尹默房间,也就是他们的新房。漆黑的房间,已嗅不到她的气息,明显的,她不会再回来了,这段婚姻竟然这麽短暂,来不及等他成年,可以一肩扛起责任。
他并非存心吵架,只是生她的气,气她这麽大的事竟然让他最後知道,还害他被父亲毒打一顿。还有气她,看见他总是一副不屑的态度,根本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就算现在解释她也一定听不下,想起了以後儿子不是没有妈妈就是没有爸爸,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让他难以压抑地狼狈啜泣,有股冲动想乾脆跑去求她回来。
但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没人愿意告诉他,就算她回家去了,他也没脸去找她,漫漫长夜懊悔蚕食他过胜的自负,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章尹默离开的这些日子,毛子文郁郁寡欢,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等待判刑的罪犯,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哪天放学回家,家里等他的是一纸待划押的罪状。
毛显彰夫妇还是照例早出晚归,毛子文回复到回到家,家里只剩佣人艾曼达的生活,只是他十七岁的心灵产生莫大变化,再也无法如同过往无邪的面对生活,面对将来的人生,未来的不可预期在他心里埋下沉重负荷。
没有人主动告知他章尹默的行踪,他也不敢主动问及,臆测她回家去了,所以才会过了一个月还是没回来待产。这一个月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儿子,因为章尹默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今天放学回到家,他并没有马上进入自己房里,而是闷闷不乐停在楼梯口呆杵,然後走到三楼停在新房门前,虽然已经开始接受她不再回来的事实,却又偷偷抱持一丝希望,期待某朝下课回家,她已不声不响回来,那时,他打定主意绝对不再将她气走。
他背着书包杵在新房前一会,以为是自己多日失眠幻听,再仔细听,房里确实传出隐隐约约的电视声。
他一手握住冰冷门把,一手在胸前划上十字祈祷,希望开启门的刹那能有奇蹟出现。这天他显然比平常更加期待,或说一天比一天更期待。
推开门瞬间房里开启的电视画面传来窸窸窣窣对白,活络的景象让他为之一震,失而复得,空荡冷落的心底终於注入一股暖流。
章尹默被背後的声响触动,回头和他四目相交,很快的又撇开眼神,专注啃着消化饼乾,看正在播映的连续剧。这次再回来她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他说什麽,都当做耳边风,反正,预产期快到了,生下孩子,她就要离开了。
她虽然对他视若无睹,她终於回来,他仍掩不住喜悦,心头那块大石落地,脸上逐渐漾起久违的笑容。他自己也不明了现在是什麽情绪,悲喜交加,还是单纯的快乐。
「你回来了。」他面带笑容走过去。
「不能回来吗?」她吃着手上的消化饼,没回头看他,精神和胃口都很好的模样。她这个讨厌鬼消失一个月,他一定过得很惬意,不介意他继续把她当空气。
毛子文无意和她斗嘴,措辞委婉问:「你去哪里了,怎都没回来?」後面那句「害我担心好久」他吞了下去。看她气色很好,胖了一圈,身体应该康复了,说好不惹她生气就不惹她生气。
「我在医院。」吃完饼乾,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下,没回头看他。
「整个月都在医院?」毛子文惊讶得绕到她前方沙发坐下,和她面对,视线落在她变丰腴的脸庞,气色比一个月前红润,这现象让他大石落地。「都没人告诉我。」
「反正你也不想见到我。」她紧盯着电视萤幕播出的连续剧,不触动任何交感神经。管他有问没问,知不知道她的下落,反正都无所谓了。如果他在意她,会不知道她在哪里吗?她不耐烦的挥开他,「走开,你挡住萤幕了。」
毛子文赶紧闪到一边,瞥一眼比他更有份量的电视萤幕,继续帮自己辩解,「吵架的话不能都当真,我说的话纯粹是气话,我们不要再继续吵下去了。」
「谁喜欢跟你吵,反正我生完孩子就走,你也没机会看我不顺眼了。」这是她住院一个月考虑的结果。可是,看见他她的意志又变得软弱,想走的慾望又不坚定了。
这时候,她竟然希望他说一些慰留的话,就算不是很中听也无妨,可是他沈默不语,眼神变得深邃难懂,又让她彷徨起来。
原来如此。他心灰意冷的从沙发站起来,她的任何决定他没有参与权,也没有反抗的资格,「夫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词,无名无实。拿起书包沮丧的回去自己房里,关上门,未知的明天变成一道冰冷的墙,扎实得将咫尺分割成遥远的界线,明天会变成什麽样子,忽然间迷离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