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媽的見鬼了(2)夢見 — 序~第6章

序/听说是前情提要

王舒亭:「叶大师,要不然,你乾脆收我做徒弟吧。」

叶大师:「OK,没问题!」

王舒亭:「呃,你会不会回答得太迅速乾脆?」

叶大师:「不会啊,我也一直很想开班授课,你来当我的第一个徒弟,我保证会使尽浑身解数教你好多事,嘿嘿……」

王舒亭:「大师……」请你不要笑得这麽猥琐好吗?人家会怕怕QAQ

叶大师:「不用太感动,学费一个月收你十万就好,第一个月半价优惠五万,教材费另计。」

王舒亭:「……谢谢再见,慢走不送。」

叶大师:「哎唷别这样嘛,要不然本大师再送你避邪内裤一件,如果有需要,可以免费帮你加料哦,啾咪~」

王舒亭:「…………」

啾你大爷蛋蛋啦!(翻桌)

1/美好的一天从见鬼开始

美好的一天,该从哪里开始?

有的人从一个甜蜜的早安吻开始,有的人从一顿丰盛的早餐开始,有的人从一杯浓郁的咖啡开始,一日之计在於晨,有个美好的开始很重要。

可今天的王舒亭是一早起床拉开窗帘,猛然看见一张人脸紧贴在玻璃窗上,压平的五官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暴突的两颗眼珠子还骨碌骨碌的转,问题是他住五楼而且外面没有阳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啊……」心肝一颤,娇躯一震,把憋在喉嘴的尖叫硬生生转换成哈欠。

卧槽,从见鬼开始的一天一点都不美好啊喂!

『哈……罗……』趴在窗子上的阿飘先生主动打招呼。

哈你个大头鬼!王舒亭心里骂了一声撇开视线,不能让它发现他看得见它,否则可能会缠上来。

『你……看……得……见……我……吗?』

是呀这位先生,人家看见你了唷,啾咪~

最好是会这样回答你啦!

王舒亭心里吐嘈着抽了抽嘴角,努力控制脸部肌肉,装做什麽都没看到什麽都没听到,装模作样伸了伸懒腰,再僵硬转身同手同脚的走向浴室,虽然常常见到这些东西,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很考验他的心脏承受能力。

唉,先来前情提要一下好了,话说自从二个月前他被一只女鬼纠缠,差点给她掐死,为此走了趟鬼门关,然後因为鬼气侵身啥的而开了传说中的阴阳眼,人倒楣喝凉水塞牙缝就算了,倒楣到都见鬼了是怎样啦我靠靠靠啊嘤嘤嘤……

每次受到惊吓时,内心在忿怒的靠声连连之後,总忍不住又哀伤的泪流满面,为自己超展开的人生掬一把心酸泪。

你若问他被鬼缠的前因後果,他只能说衰小鸟事一箩筐,往事不堪回首,别人的往事是血泪,他的则都是血尿──气到吐血加吓尿。

虽然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了,但对於见鬼这个特殊技能他依旧无法好好适应,几乎见一次吓一次,只差没像当初那样吓得胆汁都快喷出来了。

别人爆肝他爆胆,胆汁喷着喷着也就喷习惯了。

幸好他只是能看见它们,它们不会太靠近他或骚扰他,或许因为他戴着布队长借他的白虎玉佩,不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白虎玉佩的辟邪效果不如布队长的内裤好,虽然内裤有赏味期限,但总不能再去跟布队长借小内内当护身符吧。

此外除了阴阳眼,他另外得到一根不知所谓的金手指,啥灵言能力什麽的,叶大师解释说鬼魂可以透过和他对话,从他的声音中获得灵力,对他而言这根金手指有够鸡肋,反而要让他更加谨慎,免得一不小心自己就被这根金手指给戳死。

话说叶大师乃何许人也?

坦白讲,王舒亭完全不清楚,这人虽然帮助过他两次,可看起来像个流浪汉怪蜀黍,外表是山寨版犀利哥造型的痞子天师,实际上或许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也或许只是个有点本事的江湖神棍,谁知道呢?

总而言之,王舒亭小朋友是个不想看见鬼但偏偏能看见鬼的倒楣蛋。

哦,对了,他还是个男同志,天生娘娘系的小基友。

屁眼没开成却开成阴阳眼,他实在想不透自己的人生道路怎麽会歪成这样?

一边刷牙洗脸,一边感慨万千,再回到卧室时,窗外的阿飘先生已不见踪影,可能去找别人玩耍了吧。

还好没缠上来。王舒亭松口气,穿戴整齐出门,搭捷运到打工的咖啡厅「发呆鸟」。

期末考在半个月前结束了,长达近三个月的暑假来临,他求店长把他调为日班,打工时数从一天四小时增加为七小时,只想努力多赚一点钱,以应付学费和各项开销。

他考上大学便被父母赶出家门,学费和生活住宿费都必须自己想办法,以前他的姊姊会资助他,可她最近手头较吃紧,他不想太过依赖她而成为她的负担,开始认真考虑升大三时办理助学贷款和申请学校宿舍。

其实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非常不愿意住学校宿舍,他曾经在大一时住过宿舍,虽然能省不少钱,可是却被室友欺负和性骚扰,咬牙忍耐了一个学期後决定到校外租屋,即使经济更拮据,可至少不会一回到宿舍就怕菊花被怎样。

不知是不是天生贫血的体质关系,外表苍白弱不禁风的,看起来就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再加上懦弱自卑的性格,无论是在学校或打工场所,他都比别人更容易遭受霸凌和性骚扰。

而且,骚扰他的大多是男人,有够囧。

他是同性恋没错,可是一点都不想给家教学生或学生爸爸扑倒,老子就算是娘炮,也要当个有节操的娘炮好不好!

这次难得能在这家咖啡厅顺利愉快的工作,或许是有警察做靠山的缘故,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碰到敢吃他豆腐或意图不轨的白目客人,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份工作。

除此之外,还能常常看见他暗恋的人。

遇见布队长,王舒亭想,一定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每回看见布队长,胸口就会生起一丝温暖,十分感谢他的帮助与照顾,要不是他是直的,王舒亭绝对会主动把自己刷白白洗香香的送给他,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呗。

可惜布队长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刷得再怎麽白洗得再怎麽香人家也不要,唉唉。

「小亭,没事叹什麽气?」店长锺予洁问。

「呃,没事。」王舒亭赶忙将视线从坐在角落桌位的男人身上拉回。

「哎呦,人家就是有事才会叹气嘛。」许碧茵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装作语重心长的说:「骚年,千万不要压抑自己,来,跟姊姊说出你的烦恼吧。」

咳,这位太太,其实你只是想要八卦吧。

「只是不小心发了一下呆而已,真的没事啦!」王舒亭感到好笑又心虚,竟在上班时间被逮到偷看客人。

锺予洁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陪布队长坐坐。」

王舒亭更加心虚。「不用了,我不想打扰他,而且现在是工作时间。」

「没关系,反正下午的客人不多,就当是帮我招呼他。」

「嗯。」王舒亭忍不住有些腼腆,猜测自己暗恋人家的小心思是不是被看出来了,踟蹰了会儿才走过去。

布队长是发呆鸟的常客,王舒亭这份工作也是布队长介绍的,对他而言,布队长可以说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与恩人,打从遇到这个男人之後,他的整个情况才慢慢往好的方向前进──不包括见鬼这件事。

王舒亭来到桌边,哪里好意思不经人家同意就一屁股坐下去,只能先礼貌性的开口询问:「布队长,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需要续加咖啡吗?」

布队长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抬头微笑道:「不用了,今天已经喝了三杯,不能再喝了。」

他时常忙碌到过了中午经旁人提醒,才想起要吃午饭,偶尔会来这里吃,顺便把档案带着,吃完继续看。

王舒亭眼角余光瞟到平板电脑,是布队长正在看的案件纪录影像,相片上飘浮着一小团不明阴影。

下意识集中目光想看清楚一点,布队长却已顺手关闭电源,避免凶案现场的血腥画面惊吓到他。

平板电脑转瞬变成一片黑,但那团阴影却没消失,在漆黑光滑的萤幕上映照出一张模糊不清、两个眼窝呈黑洞状的女性脸孔,王舒亭吓得心脏一怵,狠狠倒抽一口气。

我靠又看见了?!

每次都这样突然出现会吓死人啊喂!

「怎麽了?是不是被相片吓到?」布队长抱歉说道。

「还、还好。」王舒亭安抚一下受惊的小心肝,指了指电脑试探问道:「那个……你有发现什麽吗?」

「目前还没发现更多重要的线索。」布队长捏了捏眉心,神态掩不住疲惫,这个案子让他花费许多精神,却苦无新的进展和突破,令他相当懊恼。

王舒亭看看布队长疲倦的俊脸,再瞄瞄女人诡异的鬼脸,心想连布队长的阳刚罡气都不能逼走她,这怨念是有多重,或者她想传达什麽讯息?

忆起自己曾接触过死於火灾的同学的残留魂魄,帮助它完成临终前的心愿,说不定他能帮上一点忙,想了想,再问:「能让我看看吗?」

「凶案现场的相片不太好看,而且不能随便给一般人看。」

「我知道,我不只是单纯的好奇,只是也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有时候由不相关的人来看,或许能注意到一些不同的地方……或东西。」王舒亭隐晦的表示,不好直接明说他看见「脏东西」。

布队长了解他的情况,但店内其他人并不晓得,如果锺姊她们知道他有阴阳眼,怕她们会对他产生排斥与畏惧感,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这种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自找麻烦。

布队长见他表情认真,不像一时好奇或好玩,想他可能又看见了平常人看不见的那些东西,办案人员在拍摄凶案现场时,偶尔会出现各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灵异相片算是最常见的。

虽然不符合规定,不过若能有所收获,也不无不可,酙酌权衡过後同意道:「好吧,你看看,如果看不下去不要勉强。」

「好。」王舒亭坐到旁边的空位上,接过布队长递来的平板电脑,直接和那张阴森森的鬼脸打了个照面,不禁一个哆嗦,无声喃喃道:「这位大姊你不要这样瞪着我,很恐怖耶,我是要帮你,OK?」

还有拜托你不要咬我啊。颤巍巍的伸出手指,触碰萤幕的瞬间,一道凛冽寒意渗入指尖,缩了下,再轻轻滑过。

萤幕一亮,鬼脸倏忽消失,飘浮在上面的透明阴影让画面显得稍微暗一些,但并不影响观看。

第一张相片是用来标示地点,一条夹在二栋老旧公寓之间的防火巷,因两边都有违建而极为狭窄,普通身材的人都必须侧身才能进去,长得大只一点的人可能就会卡住。

第二张即是凶案现场,在防火巷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洋装、长发的女人双手被綑住举高,绑在生锈的铁架子上,张开双腿坐在地上,洋装裙摆凌乱的堆在大腿根部,双腿之间满是血污和血块,死状凄惨。

接下来几张都是各种细节,王舒亭看得背脊一阵阵拔凉,感觉非常不舒服,忍耐着一张一张慢慢看,究竟不是专业人员,除了觉得好惨之外,看不出多少门道,随口询问道:「她的死因是什麽?」

「法医检验後推断是因为流产失血过多,她已经怀孕二十九周,但胎儿不在现场,脐带也不见了,应该是和胎儿一起被拿走。」

「所以是他杀?」

「她的腹部有用力挤压造成的瘀伤,早产的原因应该是人为故意的。」布队长顿了顿,考虑是否该说明得更清楚。

「还有呢?」

「除此之外,在她的产道中发现一片断裂的指甲,显示有人将手伸进她体内,硬将胎儿拉扯出来,无法判断胎儿是否活着。」

「好残忍。」王舒亭皱眉,极为难受不忍。「查出她的身份了吗?」

「已经查出来了,单身未婚,二十九岁,老家在东部,独自一人来这里工作,三个月前辞职了,公司同事都说她生活单纯,也没听她说有交男朋友,或和异性有特别往来,所以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所以孩子的父亲嫌疑最大罗?」

「照理说是如此没错,至少脱不了关系,但一直查不出那个男人是谁,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可是却无法找到确切的主要线索。」

「这样啊……」王舒亭专注观看相片,都快看完了,那团阴影始终静止不动,没给他一点暗示,他也无法给布队长有用的意见,帮不上什麽。

直到最後一张,像是随手拍摄的附近街景,应该是防火巷外的街道,一辆深蓝色轿车的侧边车身和後照镜占了画面三分之一。

陡不期然,原本淡而透明的阴影忽浓如黑雾,凝结成刚刚那张女人鬼脸,表情变得恐怖狰狞,怨气冲天,散发出刺骨寒意。

妈呀!王舒亭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把平板电脑丢出去。

「是不是发现了什麽?」布队长侧身过来看。「奇怪,这张之前已经删掉了。」

「为什麽删掉?」

「这张是现场拍摄人员的随手试拍,整理资料时直接删掉,没归到档案中,档案相片我不知看过多少次了,都没有这张,怎麽会突然出现?」

被删掉的相片莫名其妙出现,女人鬼脸突然激烈的反应……

王舒亭灵光一闪,脑袋上的小灯泡登地一亮──

这张相片肯定有问题!

为了要看清楚,抓起布队长的手在萤幕上抹一下,鬼脸生生被挥散开来,暂时无法再凝聚起来。

大姊抱歉啊,你实在太抢镜头了,不仅遮住视线也有碍观瞻。

阴影一散,画面登时明亮许多,可以看得更为清晰,他凑近脸睁大眼睛,一寸一寸的检视这张相片,一定要找出问题点。

「这张相片有问题吗?」布队长不太明白他为何特别注意这张,想到刚刚他抓他的手去抹电脑的动作,微凉小手抓着他的触感格外柔软,嘴角不自觉泛出笑意,紧绷的眉心放松许多。

「可能。」王舒亭目不转睛的应声,目光巡视到深蓝色轿车的後照镜。

後照镜中一半是一个男人的下半张侧脸,没照到眼睛,一半是街景道路,不远处站了一个路人,可能当时正走过来,身影刚好映入镜子里。

当焦距集中在那个路人时,路人的脸部似乎扭曲了一下。

王舒亭揉揉眼睛再看,愈看愈觉得怪怪的,将路人的影像拉大看得更详细。

是个长发的女人。

穿着白色洋装。

她的脸……

瞬间,王舒亭头皮发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啵啵啵直冒出来,感觉比直接见鬼更叫人毛骨悚然。

「布队长,你仔细看看这个人。」脸色难看的将平板电脑还给布队长,指了指後照镜中的路人倒影。

布队长用影像解析软体将画质处理得更精细些,尽管脸孔五官依然稍显模糊,但由认识的人来看大概能看出是谁。

王舒亭问:「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布队长虎躯一震,也瞪大了眼睛。「是她?!」

「没错,就是被害者。」

「可是她已经死了,屍体就在旁边的防火巷中。」

「你说呢?」王舒亭意味深长的看他。

以前不是没遇过不可思议的事,可这回却令布队长也生起一股凉意。

当初拍摄人员只是随手试拍做调整,事後看都没看直接删除,谁知道竟然能拍到灵异现象,不管这张相片为什麽会在这时突然再出现,肯定是重要关键。

「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这张街景中,而不是在凶案现场?」王舒亭疑惑。「她是不是想表达什麽?」

布队长看着相片蹙眉思考,说:「也许这辆车和这个男人是个线索。」

「他会不会是孩子的父亲?或者和她的死有关联?不是有种说法,说有些犯人会在犯案现场逗留观察後续吗?」

「只凭一张相片不能说明什麽,要等查出这个人才能判断。」

「嗯,希望能快点找到凶手,还给这个可怜的女生一个公道。」王舒亭由衷说道。「祝你早日破案。」

「谢谢你!」布队长精神一振,忍不住兴奋地用力搂了下王舒亭的肩膀。「这是很重要的发现和突破,总算有新的追查方向,真的多亏你了,谢谢。」

「不需要一直谢我,我很高兴能帮上忙。」王舒亭自然也十分开心,肩膀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令他脸颊微热。「以後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量用没关系。」

後面一句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叫人家怎样他一样,又不知该怎麽修正,脸不禁一热,感到有点难为情。

「哈哈,怎麽用都可以吗?」布队长开玩笑反问,难得不那麽端正严肃的朝他眨了眨眼。

「可以哦。」王舒亭脸颊红红的小声咕哝,小心肝怦怦跳,心道你高兴怎麽用就怎麽用,就算要这样这样呐样呐样,人家也都愿意配合的唷。

粉红小花朵朵开,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真的不能怪他太花痴,布队长对他太好、太温柔了,害他有时候很想问布队长──

其实,你对我也有点意思对不对?

这句话好几次差点问出口,王小朋友的烦恼又酸涩又甜蜜。

愈来愈喜欢这个人了怎麽办?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都快把持不住了,好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他告白,管他是不是直的或有没有女朋友。

「布队长,我……你……」王舒亭嚅嚅嗫嗫,「喜欢」两个字含在嘴里含糊不清。

「嗯,你说什麽?」布队长没听清楚。

「我……」

「叶大师,欢迎光临!」

耶?许碧茵的声音打断了王舒亭的话与勇气,扭头望向门口,果真见到那个潇洒不羁的熟悉身影。

时间抓得太刚好,对於他的出现,王舒亭不知该感到遗憾或庆幸,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实在太冲动,一旦对布队长告白,也许连一般朋友都做不成了。

叶大师的造型一如往常走犀利哥风格,下巴蓄着性格胡渣渣,头发随便紮成小马尾,大热天的依旧穿着的长摆风衣,配上凌乱层叠的多层次穿搭法,整个人邋遢得很有型,只是这次左肩上多了个登山包,鼓鼓囊囊的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他一进门就先拈熄手上的菸,菸屁股直接塞进口袋里,然後走向王布二人。「唷,小布你也在啊。」

「叶大师,欢迎。」王舒亭赶忙站起来。

「干什麽呢你们,弄得乌烟瘴气的。」叶大师大剌剌坐到布队长对面,放下登山包,伸手在空中挥灰尘似的挥了几下,将散开的鬼脸阴影给挥得一乾二净。

「我们刚刚在看凶案现场的相片。」王舒亭解释道,再压低声音说:「我刚刚看到疑似枫叶鼠的东西。」

「枫叶鼠?」

「那个那个的代称。」王舒亭小小声回道。「你不是说那个的智商和枫叶鼠差不多,所以我就这样叫它们,听起来比较不恐怖。」

「呿,怎麽不乾脆叫熊猫,真是乱来!」叶大师笑斥,却无太大责怪的意味。

「呵。」布队长也笑出声,这个代称未免太可爱。

「不可以吗?我很怕说那个字啊。」王舒亭表情无辜。

「随你高兴怎麽叫。」叶大师忍不住掐一把他的脸颊,再道:「只是别心存轻忽和不敬,要记住敬鬼神而远之。」

「我知道。」王舒亭认真点点头,乖乖受教。「大师,你看刚刚那个是不是?」

「放心,不是枫叶鼠,只是脏空气。」

「果然如此。」

不需叶大师说明,他马上理解「脏空气」指的是怨气的意思,他方才就觉得那团鬼脸阴影不像鬼魂,也不像残留人间的魄,原来是附在相片中的一缕怨气。

怨气这麽重,可见当时被害者有多麽痛苦恐惧与怨恨,凶手简直丧心病狂!

「叶大师,招待你的摩卡,谢谢你上次的帮忙,感觉真的有差。」许碧茵端上一杯咖啡感谢道。

上回他来找王舒亭时,顺便免费替发呆鸟指导了一下风水摆设,只是把店内座位和一些装饰品做些位置调整,没有太多变动,亦无兜售聚宝盆之类的风水吉祥物,但隐约间给人空间更舒适、走动更顺畅的感觉。

「举手之劳,就当做是结缘。」叶大师大方接受招待。

「叶大师,您对此有何看法?」布队长将平板电脑转过去,虽然明知叶大师通常不会插手这类刑事案件,然而还是想藉机询问他的意见,或许能获得更多具体讯息。

叶大师随意瞟了眼萤幕,淡淡回道:「如此作孽,自有因果报应,逃不了的。」

见他又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样,不愿说更多,布队长只能心里惋惜,诚恳回声谢谢。

反而是王舒亭追着他说:「大师,你能不能再看仔细一点,说不定能看出什麽,如果帮助布队长破案也是功德一件嘛。」

「那要不要我直接告诉他犯人是谁?」

「你知道?」

「不知道。」叶大师斩钉截铁,悠闲的喝一口咖啡。「找出凶手是警察的责任,不是本大师的,何况如果我帮小布破案等於替他开外挂,他的经验值会被扣分,以後他需要完成更多任务,打更多副本,赚到更多的经验值才能达到晋级标准,冲到下一个关卡。」

大哥,你以为是在打电玩吗?

王舒亭嘴角不住抽了抽,搞不懂神棍的逻辑在哪里,虽然打心底敬仰这位神秘高人,但此人浑身上下的糟点实在太多,尤其是一开口说话,能吐嘈的点吐都吐不完,再多的敬仰也会吐光光。

「不说就算了。」嘴里嘀咕一声,再问:「你来找我有什麽事?」

「真臭美,本大师来这里就一定是来找你的吗?」叶大师嗤道。

「不然你来做什麽?」

「找你。」

喂,已经是一把年纪的大叔了,再装傲娇也很难萌好吗。王舒亭黑线。

布队长笑笑看着叶大师逗弄王舒亭,收起平板电脑。「我该回去了。」

「嗯,布队长再见。」王舒亭向他道别,并再说一次:「刚刚我是说真的,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量找我,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你,这次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布队长微笑道谢,忍不住揉一下他的头发,隐隐透露出宠溺的味道。

王舒亭心头一热又一酸,好想说能不能不要对我这麽好,不然我会对你愈来愈着迷,着迷到连自己都不知该怎麽办才好了。

「小布,我送你出去。」锺予洁说着,从柜台後走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麽事?」

「出去说。」

二人走出店门口,锺予洁才正色道:「你可不要玩弄人家小朋友的感情,会有报应,小心老天爷让你人如其名。」

布队长顿了下,表情有些僵硬的回道:「你竟然威胁警察?」

「呿,我是在诅咒你,就算威胁你又怎样,用恐吓罪把我抓起来啊。」

「小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难道不了解我的为人,我不可能玩弄别人的感情。」

「谁知道你会不会情不自禁?」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布队长微露一丝苦笑,感到有点无奈。「我想不管我说什麽,在你听来大概都是心虚的狡辩吧。」

「心不心虚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是个警察,警界是个什麽样的地方你比谁都清楚。」锺予洁拍拍他的肩膀。「还有别忘了,你已经有快论及婚嫁的女友,她能让你在警界的发展更顺利,这是你当初的选择。」

「我从来没忘记。」

「是吗?我看你跟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都忘了有这回事,你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很喜欢你,如果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就不要给他太多错觉和幻想。」

「我是异性恋。」布队长的眉心再度紧绷起来,连口气都有点僵硬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没听过吗?」锺予洁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我们是好朋友,我是个同性恋者。」

「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忘记自己的选择和立场。」布队长对她的话不予置评,说完转身大步走开,高大刚毅的背影透出一丝冷硬。

「虽然出生军警世家,但又没人强逼你一定要走这条路,真是何必呢?」锺予洁再耸了耸肩。

回到店内,看见自家吉祥物正陪着叶大师闲聊,心想这孩子的暗恋无疾而终也好,小布那家伙追求权力的欲望颇重,立志要爬上警政高阶,因此办起案子可说是没日没夜拚了命,以获取破案绩效和上司的赏识,爱上这种人肯定得吃不少苦头,弄得满身伤痕累累不说,最後也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此外,王舒亭若是个女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个男人,目前警界对於警察的性向依然十分保守,尽管是个人私事,但一定还是会影响前途,毕竟这是个以人治为主的圈子,升迁的决定权掌握在上面的人的手中。

假使布队长也喜欢王舒亭,那麽王舒亭将成为他的绊脚石,到时无论他做何抉择,都可能重重伤害到王舒亭,不管伤害的人是他自己或其他人。

所以她想,他们之间那点火苗还是赶快熄灭的好,以免哪天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了,对双方都麻烦。

王舒亭不晓得她和布队长的谈话牵涉到他,和叶大师胡侃一阵,直到客人慢慢进来,王舒亭必须开始忙店务。

「我该走了。」叶大师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拿起登山包站起来。

「叶大师,等一下,你到底找我什麽事?」王舒亭赶紧跑过来问。「是不是和我们星期日的约定有关?」

他和叶大师约好这星期日要给他那啥双修,双修二字怎麽听怎麽令人想入非非,好像在玩某种羞耻play,实在无法用平常心说出口。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叶大师恍然想起。「我临时要到别的地方处理一些事,等我回来再说。」

「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

「对啊,走路经过,顺便进来喝杯咖啡说一下,没想到咖啡喝着喝着就忘了,没办法老人家记忆力不太好。」叶大师摊摊手,一副忘就忘了没什麽大不了的样子,丝毫不觉得困扰。

虽然不是多大的事,但王舒亭还是囧了一下。「我给你手机号码,以後有事可以用手机联络。」

「本大师没手机。」

王舒亭再囧,这年头做道士真的这麽惨,连手机都买不起?不禁生起一丝同情,心想等拿到薪水存够钱後,买一台送给他吧。

叶大师总是潇洒的来,潇洒的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句话,完全可以用来形容他。

王舒亭觉得自己有帮到布队长一点小忙,心情愉快的忙碌於工作中,直到傍晚下班时间,跟其他同事道别後才离开。

2/一起到我老家来玩吧!

平常他会在厨房吃完员工餐再走,今天他和吴同学约好晚上一起吃烧烤,於是一下班便匆匆再搭捷运到学校。

即使已经放暑假了,吴同学依旧得去学校进行足球训练,下个星期有校际联赛,S大的足球校队是大学强队之一,每年都能打入前四强。

这次是吴同学最後一次参加比赛,升上大四之後,他必须依惯例退出校队,专心准备毕业论文,最多只能当个陪练或顾问,他发誓这次一定要赢得冠军,所以练得很拚命。

王舒亭到达学校时,吴同学还在和队友开训练後的讨论会,他索性去找小花。

小花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人,嗯,应该说曾经是人,不知已在学校中徘徊多久了,她是第一个让王舒亭想主动帮助的「枫叶鼠」。

因为不晓得她叫什麽名字,他暂时给她小花这个昵称,因为她脑袋开花……

每个学校都会有所谓的校园传说,历史越久的传说越多,不外乎晚上没人上课的教室会传出上课声、楼梯多出一阶、音乐教室的钢琴会自己弹奏、保健室的人体模型会跑来跑去等等,好像到了半夜就大飘小飘满地乱走,搞得整个学校鬼影幢幢的。

S大自然有不少校园传说,其中一则在第五教学楼,有人说过在这里看到不明的白色影子,有人指证历历的说这个白色影子是个女生,是在这里跳楼自杀的女学生的地缚灵。

而小花大部分时间就在第五教学楼的周围游荡,这则传说的由来应该就是她。

至於跳楼自杀这个部份,王舒亭特地到学校图书馆的校史室查看大量剪报,陆陆续续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於查到一份五年前的剪报,确实曾有一个女学生在第五教学楼跳楼自杀。

这篇剪报只有文字报导,没有刊载当事人的相片,名字则用「刘姓女学生」叙述,未用真实全名。报导中说警方在调查後排除他杀嫌疑,但女学生未留遗书,无法判定是否因为压力过大或感情纠纷而轻生。

他问小花是不是姓刘,她想了很久很久,才回答是,可名字仍然记不起来,其他的问题例如她为何自杀,当然更问不出所以然,生前的事大多忘光光了。

他问过叶大师这方面的事,叶大师说鬼魂滞留人间愈久,记忆会愈退化,灵体能量也会愈来愈薄弱,直到消融於无形,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是意义上真正的死亡。

王舒亭不忍,对於她的事只好继续瞎子摸象,有空时到校史室慢慢翻看五十几本毕业纪念册,希望能找到她在学校中的痕迹,可惜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目前只知她姓刘,可能是五年前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学生,他想,只要找到她自杀的原因,或许就能帮助她消除遗留人间的执念,好好的去投胎。

小花看到他,自动幽幽飘过来。

天色已暗,校园中亮起一盏盏照明灯,虽然她的脸没扭曲变形,身上也没冒黑气,可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青惨惨的脸和红红白白的脑袋,乍一看依旧能吓死个人。

王舒亭抚了胸口好几下才没吓得尖叫出来,心说早知道就不要晚上来,恐怖指数是白天的一百倍。

他之前曾一不注意跟她开口说了话,使她的灵体透明度提升10啪,不久後慢慢恢复原来的透明度。

由此推测,他的灵言能力并不强,而且有效期限不长。

对此他放心不少,至少这根金手指如果不小心戳到自己,应该不会一下子就戳掉他的小命。

他总觉得小花看起来好像愈来愈透明了,怕来不及帮助她,她就掰掰了,所以他偶尔会跟她说说话,增强一下她的灵体能量,顺便看看能不能唤起她一些记忆。

「哈罗,晚安。」抬手跟她打招呼。

『你好多天……没来……』

「抱歉,忙着打工,我跟你说,最近我可能会一个星期才来一次,你不用等我。」

『……嗯……』

然後,就不知还能说什麽了,聊天吗?该和女生聊什麽?明星或美容时尚?

王舒亭搔搔头,问她:「你以前有喜欢的歌手或演员吗?」

对崇拜的偶像应该会留下深刻印象,或许能帮助她找回少许记忆。

小花想了好半晌,缓缓回道:『五……月……天……』

「哦哦,我也很喜欢他们,你记得五月天团员吗?」

『……阿信……』小花吃力的回忆着。『怪兽……』

「还有呢?」

『……忘了……』

好吧,能记得二个就不错了,这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二个团员。看到小花的灵体稍微结实了点,再看看手机,差不多快到和吴同学约定的时间了,下次再来投喂灵力吧。

「我有事要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

「王舒亭?」

王舒亭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顿,闻声转头望过去,看到简又安从第五教学楼的门口走出来,既惊讶又惊喜的跑过去。「简又安,你怎麽会到我们学校来?」

「你在那跟谁说话?」简又安疑惑的看看他身後,夜色中空无一物。

「喔,我在想事情的时候会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我还以为你在跟鬼说话。」

「哈哈,怎麽可能,你想太多啦!」王舒亭乾笑二声,脑门流下一滴冷汗,连忙转移话题:「你到我们学校有什麽事吗?」

「我来跟张教授借研究资料。」简又安打量他。「脸色似乎比以前好一点,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吧。」

「嗯,很好,我现在在一家咖啡厅打工,有空可以过来坐坐。」王舒亭开心邀请道,从背包掏出一张发呆鸟的名片给他,陡地感觉背後一阵凉气。

『我看过他……』小花飘到他身後说。

王舒亭小吓一跳,见小花木然的盯着简又安直看,不过不敢太靠近。

他发现其实大部份的鬼魂都会怕活人,尤其是年轻阳刚的男人,旺盛的阳气会冲克到它们。

都说人怕鬼,事实上鬼更怕人。

「怎麽了?」简又安见他的表情忽然僵了下,不解的问。

「没事。」摇摇头,想了想,问道:「简又安,你以前也常来我们学校吗?」

「我大二的时候来旁听过张教授的课,现在研究所的项目也和他有一些合作,你问这个做什麽?」

「好奇嘛。」王舒亭假装随口闲聊,小心翼翼的再道:「听说这里以前曾经有女学生跳楼自杀,是真的吗?」

简又安蹙了下眉。「你听谁说的?」

王舒亭故作八卦状。「很多人在说啊,人家真的很好奇,还听说那个女学生姓刘,是不是?」

简又安面色不悦,没理他,显然不怎麽愿意说这件事。

好不容易抓到能探究的机会,王舒亭只能硬着头皮,腆起脸继续说:「你大二的时候差不多是五年前,那个女学生好像就是五年前跳楼自杀的,你那时多少会听到相关消息,跟我说嘛跟我说嘛!」

同是同志圈中的人,二人也认识一段时间了,对彼此的个性已有某些程度的了解,他乾脆恢复娘娘腔本性,使出娘炮大招八爪黏黏功巴住简又安,两只眼睛眨呀眨的仰望他,一副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的模样。

简又安脾气暴躁,最讨厌别人跟他唧唧歪歪的,他心想,这招肯定有效嘿。

「你很烦,走开点,不要一直贴着我!」简又安不耐烦的推开他,被缠得不行,乾脆满足他的好奇心,说:「那个女生也是张教授的学生,我们的确一起上过几堂课,她自杀那天我刚好也要过来听课。」

「咦?」王舒亭不由得大吃一惊,本来只想稍微打听一下相关讯息,没料到他竟然就是现场目击者?「你看到她跳楼?」

「我没亲眼看到,我到这里时,周围已经围起来不让人靠近,那天的课也暂停了,听别人说我才知道,她不知半夜什麽时候从顶楼跳下来,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简又安皱眉回忆当时的状况。「後来又听说她那时好像怀孕了……」

「什麽?怀孕?!」王舒亭失声大叫。

「你干嘛这麽震惊,你和那个女生有关系吗?」

「没没没,没关系。」王舒亭用力摇摇头。「之前没听过这个,有点惊讶,那……你有听说她怀孕多久吗?」

「大概三个月吧,肚子还看不出来,所以有人猜她可能被男人欺骗感情,始乱终弃,才会想不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麽?」简又安眼神犀利的睨他。「你真的只是好奇吗?」

「真的真的,我超好奇的!」用力点点头,眼角瞥见一旁的小花不禁又吓了一大跳,她竟然流出血泪来。

简又安的话很可能让她想起死前的情形,如果他说的事是真的,那就是一屍二命啊,难怪她会在这里徘徊不去,这件事的追查方向……

「王舒亭!」

不期然,又有另一个人喊他。

吴同学半走半跑的快步走过来,刚运动过後的青春肉体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小花被他旺盛的阳气逼开,隐没至黑暗中。

「学长,练习结束了吗?」王舒亭转向他问道。

「结束了,这位是?」吴同学看向简又安。

「他是我朋友,我们刚好在这里遇到。」

「我走了。」简又安不等他介绍,迳自转身离开。

「再见,有空到发呆鸟找我哦,我请你喝咖啡。」王舒亭目送着他再次邀请道,感谢他提供小花的讯息。

简又安头也没回的挥一下手示意,酷的很。

见人走远了,吴同学才问:「他是谁?你好像和他满熟的。」

「他叫简又安,是我心目中的男神,很帅对不对?」王舒亭双眼小星星闪烁,充满崇拜之情。

「那样就能当男神,你的标准未免太低了。」吴同学口气有些酸溜溜的调侃道。

王舒亭没跟他争辩,自己的男神自己心里崇拜就好,呵呵笑二声应道:「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刚刚有人跟我说看到你在这里,所以我直接过来找你,不好意思让你等那麽久。」

「不会,走吧,我饿了。」

二人并肩边走边随意说话,走了一会儿,王舒亭猛然想起什麽的「啊!」了一声。

「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没什麽才怪,他竟然忘了问小花的全名,嘤嘤嘤。

他们步行走出学校,来到附近一家无限自助烧烤店,已经有另外三个足球队员在等着了。

吴同学人缘好,死党好友不少,平时随便一叫都能凑出十来个人,不过因为放假的原因,大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难得今天只约三个人,王舒亭熟稔的和他们打招呼。

自从他和吴同学有鬼唱歌事件的革命情谊之後,吴同学与三五好友吃喝玩乐时,常常会顺便邀他一块去,和其他人见面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便混了脸熟,渐渐融入吴同学的朋友圈中。

友人A:「妈的!光顾着小手牵小手的甜蜜散步,都没想到恁北快饿死了。」

友人B:「卧槽!闪瞎老子狗眼!」

友人C:「干!没听过秀恩爱死得快吗?」

吴同学:「靠北!只是让你们等几分钟而已,叽歪个屁啊!」

粗鲁的互相干谯,现在的大学生真是英姿飒爽呀。

王舒亭:「哈哈……」

事实上,王吴二人只是并肩而行,没有牵手和任何超过友情范围的亲密举动,或许每次出去时,他总是坐吴同学的机车,有人甚至打趣说他是吴同学的女盆友。

王舒亭感到有些尴尬,他和吴同学清清白白没半毛暧昧关系,晓得他们都是单纯的开玩笑,内心害羞掩面娇嗔你们好讨厌,表面则呆乎乎的呵呵傻笑,不敢泄露别扭娘气,以免这群又糙又直的爷们会忍不住先呕吐再殴打他一顿。

友人A用猥琐的目光看着他们,说:「说真的,你们站在一起的身高差挺萌的,小亭亭又长得这麽可爱,给那群腐女看到一定会疯掉。」

王小朋友悲剧的只差一公分就能脱离残废范围,吴同学一米八几头好壮壮,二人站一块的和谐画面的确很能打中某些人的萌点。

吴同学表情故作嫌恶,眼神却是明亮的,啧了声回道:「你不要随便给人取那麽肉麻的昵称。」

友人A切了声:「画错重点了吧。」

另二个瞎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吴同学抬腿踢他们屁股:「快滚进去!」

王舒亭在一旁笑咪咪的看他们打闹,习惯成自然,态度大方不忸怩。

几人嘻笑着进入烧烤店,一群热血男儿的用餐过程不需多说,自然是活力四射狂野奔放,吴同学除了抢自己的,也帮王舒亭抢,大夥一边夺食一边聊天,热闹得不得了。

後来说到这个周六开始足球队要暂停训练三天,让队员调整身体,用最佳状态进行校际联赛,这群精力过盛的小子才不管教练勒令他们乖乖休养生息,热烈的讨论要去哪里玩。

吴同学说他要回老家看阿公阿嬷,就不跟他们混了。

吃完饭後吴同学照例陪王舒亭走回住处,吴同学问他要不要跟他回他老家玩。

王舒亭考虑,星期天和叶大师的约已取消,锺姊她们也要出国旅游五天,发呆鸟暂时休店让员工各自安排假期,他本来想找短期工兼差,但锺姊说这二个月要给他正职薪水,不会扣这五天的钱,希望他也能好好休息或出去玩。

「上次我去发呆鸟听到那几天刚好也店休,你如果没有其他事,就来玩吧!」吴同学热忱的邀请他。「我老家那个小镇历史满久的,保留了很多传统建筑和东西,你读历史的应该会有兴趣。」

「会不会太麻烦你?」王舒亭心动,尚有一丝犹豫。

「一点也不会,其实是我希望有人能陪我回去,你知道的,爷爷奶奶对孙子都太过热情,有个人帮我分担他们的关注我还求之不得。」吴同学眼巴巴望着他,热切的眼神带着一丝央求,简直像极了拉布拉多,彷佛无声说着去嘛去嘛,只差没尾巴摇呀摇,若是让刚刚那三位看到,必定像放鞭炮一样的干声连连。

王舒亭被他的反差萌给萌得一脸血,傻傻的就点点头了。

吴同学显得更高兴,手臂一伸,与他哥俩好的勾肩搭背道:「谢啦!」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吧。」王舒亭笑嘻嘻的回道,二人已算熟识,对於这类肢体接触已经可以很淡定了,不再老犯花痴的心猿意马,适应之後,感觉男人之间的纯粹友谊也很好,这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

他暗恋布队长,在他面前总禁不住拘谨和紧张,容易脸红心跳小鹿乱撞,而和吴同学相处起来却格外轻松。

他想,也许他该嚐试寻找另一段新感情。(当然不是找吴同学这个直男)

纵使之前曾受过伤,但在还没获得真正属於自己的真心之前,他依然会永远渴望着爱情吧。

3/鬼打墙与送肉粽

七月盛暑,近几年的夏天愈来愈炎热,尤其是高楼建构的现代都会,都市热岛效应简直能热死人,若能逃出这个水泥丛林,绝对是件幸福的事。

王舒亭已经很久没离开过这座城市了,一方面没多余的钱,一方面没人陪伴,一个人出去玩总是感觉比较孤单。

这回有幸应吴同学之邀到他老家玩,心里很高兴也很期待。

周五的中餐时段过後,锺予洁提早打烊回家整理行李,赶明天一大早的飞机。

王舒亭和吴同学便约下午一起去搭火车,到达当地县市需三个小时车程,接着再转乘公车,最後步行约二十分锺才能抵达老家村子,是很偏僻的小地方。

当他们下公车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二人早饿得肚子咕噜叫,只好先在公车站旁的小吃店随便填一下胃。

老板亲切的用台语问他们要去哪里,吴同学回答他老家的村名,老板叫他们等一下最好绕路走,不要走市区,今天镇上有法事。

吴同学随意应一声,没放在心上,心想可能有人家要办丧事,对他们并不影响。

老板煮好两碗面给他们後,就开始清洗收拾用具,等他们吃完,立刻动作迅速的收好店面,拉下铁卷门。

乡下地方的小吃店通常收得比较早,王吴二人没觉得有何异样,吃饱後,吴同学领着王舒亭先走一段空旷的大路,再转进建筑物较密集的小镇市区,穿过市区主要干道是回老家最快的路线,如果绕路必须再多走十几分钟,所以没采纳小吃摊老板的建议。

街道两旁是二或三层楼的老式透天庴,大多已改建成现代式建筑,但陈旧的丁挂砖墙看来都有些年头了,少部份仍维持日据时代前後的风格,散发着古朴气息,衬得街道安静而幽深。

「这里平时这个时间就这麽安静吗?」王舒亭好奇的问。

真的太过安静。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都没看到其他行人和往来车辆,街上有不少商店,可全都拉下铁卷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即便是偏乡城镇也不该僻静到这种程度,若非房屋内透出灯光,简直像个没人住的废弃小镇,几乎没什麽人气。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这条街算是我们这里最繁荣的地方,以前这个时间人和车都还满多的,店也不会这麽早休息,而且今天应该有夜市,会很热闹才对。」吴同学也显得颇迷惑。

走到一个路口时,看到路口拉起一条红绳挡住另一边的通路,前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置一盘水果、一卷鞭炮与三叠金纸,旁边竖立一根带叶的长竿竹枝,枝叶上绑着黄纸符咒。

「这是什麽?」王舒亭更好奇了,怎麽看都是和宗教习俗有关的布置。

吴同学皱起眉头,这才联想到小吃店老板的话,猛地粗口骂了声。

王舒亭疑惑。「怎麽了?」

吴同学脸色不太好看的回道:「今天可能在做那个,怎麽会这麽巧!」

「做什麽?」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等一下再跟你说,我们快走!」

吴同学说着,抓起王舒亭的手快步往前走,走得很急,几乎要小跑起来了。

王舒亭有点不明所以,乖乖让他拉着走,看来今天镇上正在举行某种仪式,而这种仪式不是什麽好事。

疾步前行,照理说以他们的速度应该早就走出这条街了,他们能看到街道尽头,却一直走不到那里去。

四周更昏暗、更安静了。

路灯的光只笼罩在灯罩周围,不能到达地面,两旁建筑物中的灯光彷佛只能照亮室内,透不到外头来。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万籁俱寂,静得骇人。

王舒亭陡地感到一股透骨凉气拂过,过於阴寒不似夏日夜风。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学长,这条街很长吗?」王舒亭开口问道。

「不长,大概七八分钟就能走完。」

「如果用我们现在这种速度呢?」

吴同学一听,终於发现异常之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至少快速步行近十分钟了,却离尽头还有一小段,未缩短多少距离。

二人互视一眼,猜到同样一件事──

难道他们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吴同学二话不说,拉着王舒亭跑起来。

本该再跑几步便能到达的地方,却跟他们维持着一定距离,怎麽跑都跑不到,明明在开阔的街道上,却有种身处幽闭空间的诡异错觉。

「妈的,难道真的遇到鬼打墙了?」吴同学又惊又急的骂道。

「听说一边骂脏话一边跑可以破解这种情形。」王舒亭喘着气说,平常缺乏运动体力太烂,跑没多少就喘个不停。

「今天这个不能这麽做。」吴同学停下脚步,不再一味的往前冲。「我听长辈说过,今天这种东西不能当面触犯它们,不然会被冲到,是很凶的东西。」

「那我们该怎麽办?」

吴同学摇摇头。「不知道,以前我从没遇到过。」

「那就等一下好了。」王舒亭冷静说道,阿飘天天看到腻,管他鬼打墙鬼打屁啥的,都没在怕的啦!「鬼打墙通常不会太久,而且这里不是荒郊野外,也许只要等你说的那件事做完,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吴同学苦笑,只觉得莫名其妙和不可思议。「以前铁齿不信这种事,没想到竟然会亲身遇到。」

「相信我,多遇几次就会习惯了。」王舒亭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我一点都不想习惯这个好吗!」吴同学哀号。

正说着,远方忽传来敲锣的声音,穿过凝滞的死寂,锵──锵──锵──锣声不疾不徐,余音幽袅,由远渐近,此刻听来格外阴森。

「来不及避开了。」吴同学面色一凛,拉着王舒亭走到路边民宅前,转身面向屋子,背对道路低声道:「等一下不管如何都不要回头看,也不要说话。」

「好。」王舒亭点头应声,这才注意到民宅大门上贴着一张红纸和符咒,纸面看起来很新,显然刚贴没多久,而且似乎每一家都有贴。

锣声愈来愈近,总算听到其他凌乱的脚步声和机车引擎声,感觉人数应该不少,但没有人交谈,所有的人都沈默行走,然後慢慢停下,应该是停在刚刚拉上红绳的路口。

锣声停止,念颂咒语伴随摇铃的声音响起,进行某种仪式。

气氛变得更诡异,空气中传来焚烧的味道,民宅门窗玻璃反射着燃烧金纸的火光。

王舒亭极为好奇,心痒难捺的好想回头看看,可想到吴同学的吩咐,只能勉强压下快满出来的好奇心,听着没什麽抑扬顿挫的唱咒声。

他们站的位置离那个路口大约五、六公尺,那边的响动可听得很清楚,陡不期然,一个脚步声朝他们接近,来到他们身後。

二人又惊又悚,不敢确定来者是人或别的什麽东西。

吴同学的背被轻拍一下。

虎躯一震,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半下。

脚步声绕到他侧前方,比出一根中指送到他眼前。

吴同学一愣,怒目抬头,原来是认识的人,忿忿地回给那家伙一根中指,挥挥拳头无声叫他滚。

那人先对吴同学挤眉弄眼一下,再双手掐住脖子,吐舌翻白眼的做个很难看的鬼脸。

吴同学皱眉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道士陡地大喝一声,停止念咒,长串鞭炮随即点燃,劈哩啪啦的炮竹声在此时显得特别响亮刺耳。

那人挥挥手,走回人群中。

王舒亭这才蓦然联想到,他可能遇到中西部沿海城镇的一种丧葬习俗──

送肉粽。

详细情形他不太了解,只曾在电视新闻和网路看过相关报导和讨论,好像是发生上吊自杀的事件时,才会特地举办的特殊仪式,将凶煞驱至海边赶出去。

长串鞭炮放完,众人继续浩浩荡荡往前走,锣声再度响起,夹杂在纷沓的脚步声中。

锵──锵──锵──

王舒亭再度感到一阵阴风吹过,寒意从背脊底部窜上来,抑不住打了个冷哆嗦。

真的有那个跟着这些人……

隐约间听到「呃、呃」的沙哑怪音,彷佛有人被勒住脖子发出痛苦的呼救声。

『呃、救我……呃、呃……我不要死……呃……谁来救救我……』

王舒亭冒出一身冷汗,明知不能看,却似乎有股无形力量促使他极度想看,莫名的渴望与意志力拉扯着紧绷的脖子。

吴同学发觉他的异状,握了握他的手,用眼神询问他怎麽了。

王舒亭本想摇摇头,猛不期然扭过脸望向人群,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队伍最前端由三个黄袍道士带领,左方一人拿着带叶的青竹枝,右方一人持锣敲打节奏一致的铿锵锣音,中间一人则双手托着对折几折的白色童军绳,身後拖行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明显不是活的……

卧槽!这是在遛枫叶鼠吗?!

只见俩鬼脖子上紧勒渗出血迹的白色绳子,绳子一端连接道士手上的白色童军绳,脸孔惨青变形,双目翻白,吐出长长的舌头,一看便能猜出是吊颈而死,周身黑雾萦绕,形体清晰,是刚死没多久的鬼魂。

「有两个……」王舒亭惊愕的瞪大眼睛,不小心失声喃喃道。

其中一鬼捕捉到他的声音,上翻的瞳仁猛地转向他,朝他沙哑吼叫:『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另一鬼被同伴影响,脖子往後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瞪住他,发出更尖锐可怖的尖啸声:『救我救我救我──』

二鬼奋力挣扎起来,极力想挣脱勒住脖子的绳子冲过来,阴寒黑雾如暴浪般迎面冲击而来。

王舒亭脸色刷白,被汹涌的怨气逼退一步,如果不是吴同学握住他的手,他应该会捧颊尖叫着拔腿逃跑。

我没办法救你们你们已经死啦拜托不要来找我啊啊啊──

就算天天阿飘看到腻,乍一看到这麽生猛新鲜活跳跳的,还是被吓到快喷泪,无论看过多少次,他对这类东西依然会心生恐惧,尤其是这种太逼真的3D立体视觉效果,照样能吓破他的胆。

吴同学担心的注视他,见他神情掩不住惊恐,本来就白皙的小脸更苍白,晓得他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此时大部分的人已越过他们,只余零星几个人和一辆压後的机车,骑机车的人看见他们,表情凝重的对他们招招手,再指指前方,很明显是叫他们一块走的意思。

吴同学叹口气,无奈的拉王舒亭加入队伍中。

王舒亭颇为抗拒,不解的看吴同学。

吴同学凑近他耳旁,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必须跟着他们走完,回去後我再解释。」

即使心里不愿意,王舒亭还是顺从跟着走,颤颤地回握他的手。

吴同学再紧了紧王舒亭沁出冷汗的手,用眼神跟他说「放心,我会保护你。」,虽然他其实也有点害怕。

送肉粽这种仪式是沿海城镇的民间习俗,每个地方的仪式细节与过程会有些差异,但大抵是大同小异,并且不常举行,许多城镇居民都不愿送肉粽的行列经过自家门前,沾惹晦气。

这次他们碰巧撞上,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倒楣。

迫不得已跟随人群慢慢走,晃动的人影中彷佛夹杂不明阴影,氛围诡谲恐怖,阵阵阴气袭人。

王舒亭下意识紧握垂挂在胸前的白虎玉佩,尽量低下头错开视线,不去看那二个不停对他咆哮求救的吊死鬼,但他总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不明的视线如影随形。

这种感觉从刚才遇到鬼打墙时就隐约有了,现在则是更重,可他不敢抬头去寻找视线来源。

盯着黑抹抹的路面埋头往前走,耳边只听见那两只被栓着脖子逛大街的枫叶鼠沿路鬼哭神嚎──

『我还没和女生嘿咻过,我不想死啊啊啊!』

『我还没和男生嘿咻过,我不要死啊啊啊!』

撕心裂肺,死不瞑目,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可惜在场应该只有王舒亭能听到他们的悲情呐喊,心里忍不住先掉几根黑线,再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刚刚没看错的话,两个都是男的,可怜这两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童子鸡,心说两位同学,你们乾脆凑成一对好了,小手拉小手朝黄泉的夕阳奔跑吧!

脑中想像着那个画面,差点噗哧笑出来,当下感觉没那麽紧张害怕了。

队伍每到一个路口就烧金纸放鞭炮,行进速度因断断续续的逗留而延迟缓慢,走了很久,最终没到海边,而是来到一处河堤旁,道士将白色童军绳放置水泥空地上,浇上汽油点火燃烧,群众陆续丢了几件物品进去。

道士摇铃念咒,举行最後的超渡仪式。

火光照亮阴暗的河岸,王舒亭瞥见那二个鬼挣脱不了童军绳的连系,在火中痛苦扭曲哀号,心中不由生起不忍与怜悯,却只能束手旁观,阴阳之事他既不懂也无能插手。

道士在火堆前念咒作法,忽一阵风顺河面吹过来,吹来一团软体动物般的怪异阴影,阴影飘到火堆前晃了晃,陡地张开一个豁口,像张开嘴巴一样,啊呜一口把二个鬼吞进去,还嚼了嚼。

「被吃掉了……」王舒亭惊恐的低声自语,第一次看见这种诡异的情景。

什麽东西会吃鬼?或者是鬼吃鬼?处男会比较好吃吗?(喂!)

阴影吞进二个鬼後胀大许多,扭来扭去的返回河面,顺着河流飘下去,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未几,道士终於做完整个仪式,向大家宣布结束了,回去之前要先跟他拿净符,众人紧绷肃穆的神态才放松下来,开口和旁边的人说话。

「你是不是又看见什麽了?」吴同学对王舒亭满是担忧,有点後悔带他回来,不小心让他遇到这件事。

「其实也没什麽,差不多就是那样。」王舒亭尽量保持平静,不想让吴同学知道他看见的那些东西,一般人对神鬼之事本就忌讳,多说无益。

「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多少忙,不过你也不要太勉强。」

「我知道,谢谢你。」微笑道谢,真挚的关怀令他倍感温暖。

感觉那道不明视线仍未消失,王舒亭这才看向众人,左右张望,在场者全是青壮年男性,没一个他认识的人,他想,或许是疑神疑鬼的错觉吧。

「阿智!你回来啦!」

两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年轻人跑过来,和吴同学打来打去的互相问候,态度相当熟稔。

吴同学向王舒亭介绍他们是小时候的玩伴,一个叫阿威,一个叫大黑,放暑假会回来玩几天,阿威就是刚刚拍吴同学的那个男生,二人是同姓宗亲,不过血缘已经离很远了。

他们这次回来镇上刚好要举行送肉粽仪式,加上需要年轻力壮的男人参与,所以都好奇的来了,倒没想到会在半路撞上吴同学,实在太巧合。

真的只是巧合吗?王舒亭想,如果没有鬼打墙,他和吴同学其实是可以避过的,彷佛冥冥中有一道无形力量牵制住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搅和进来。

「你知不知道这次送的是谁?」阿威故作神秘的问吴同学。

「谁?我认识吗?」

「是黄盛魁和陈善均。」大黑压低声音回答。

「两个人?」吴同学大感惊讶。

「对,黄盛魁五天前在自己房间中绑粽子。」阿威回道。「两天前陈善均也在浴室那样了。」

吴同学一脸不敢置信,这二个死者他都认识,年纪都大他二岁,虽然跟他们交情不好,以前还打过架,但这个消息仍叫他十分震惊。

「确定是自杀?」

「我表叔是这里的警察,他去现场看过,没发现其他可疑痕迹,而且他们死前几天在脸书发过很情绪化的发言,说心情好烦好想去死之类的话,所以应该是自杀没错。」大黑说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会想不开的人。」吴同学仍然不太相信。

印象中此二人嚣张叛逆,从小就爱凑堆鬼混,到处惹事生非,翘课打架勒索同学这些事没少做,是附近乡镇有名的不良少年,尽管不喜欢这两个人,他还是替他们感到遗憾,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谁知道,他们高中辍学後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能嫌生活烦闷不如意吧。」阿威耸耸肩。「黄盛魁他家本来不愿意送,可是陈善均跟着出事,很多人说是抓交替,镇上的人都很害怕,叫他们两家一定要送,而且农历七月快到了,那两家才赶快叫人来今天送,不然恐怕还会有人被抓,说不定真的是抓交替。」

焚烧处的火花尚未完全熄灭,火光明暗摇曳,灰烬四散纷飞,这些话让现场气氛显得更阴森幽诡。

「喂,不要再说了。」大黑面有惧色的阻止他继续说。「也不知道送走了没,如果给『他们』听到怎麽办?都已经这麽晚了,我们赶快回家啦!」

「呿,胆小鬼!」阿威嘘他,看来这位同学是个胆肥的。

「阿威,你们过来帮一下!」不远处有人喊他。

「哦!阿智你也过去!」阿威应声,急乎乎的拉吴同学跑去。

吴同学回头叫王舒亭等一下,王舒亭点头,大黑也跟着他们跑过去了,留他独自一人在原地等待。

原来有人不明原因的吐血晕倒,道士说可能被煞气冲到,让大家帮忙把人抬远一点,赶快叫救护车送急诊。

王舒亭远远望着那边一团哄乱,两个鬼魂被吞掉之後,便没再看见其他怪东西,心情安定不少,整个人跟着松懈下来。

「那个……请问一下……」

身後突然传来陌生声音,王舒亭闻声回头,见到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高。

「王舒亭,你是王舒亭对不对?」年轻人语气惊喜的问道。

「嗯,请问你是哪位?」王舒亭疑惑的看着他,夜色昏暗看不大清楚他的长相。

「我是你国小同学,许伟力,言午许,伟大的力量的伟力,你还记得我吗?」

「对不起,国小同学我都记不太得了。」王舒亭不禁大感讶异,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认识自己的人。

「没关系,时间都过这麽久了,我们也没有特别要好,你会忘记我很正常,不过你都没什麽变,我才会认出你。」年轻人热切说道。「刚刚路上我就一直看你,想过来问问,真的很高兴能遇到你,实在太巧了。」

王舒亭这才明白,原来不明视线来自这个人。

这位自称许伟力的年轻人笑容满面,态度随和友善,易令人心生好感,王舒亭脑中挖掘着对国小同学的记忆,觉得他貌似真的有一点点面善,名字好像也有些微弱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关於他的事。

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至少是认识他的人,况且应该没人会故意假装成国小同学来骗人吧,除非是想卖保险或拉直销什麽的。

虽然还不太确定对方身分,王舒亭仍礼貌的回以微笑。「是啊,真的好巧,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跟家人出来旅游,住在附近的饭店,听说今晚这里有送肉粽,好奇过来看看。」

「你真大胆。」

「你呢?」

「我跟朋友到他这里的老家来玩,刚好不小心碰到,不得已只好跟着走。」

说话间,救护车呼啸而来,救护人员迅捷的把昏迷之人抬上车,再呼啸而去,围观与帮忙的众人散开。

许伟力看了看手表急忙道:「没想到会弄到半夜,我是瞒着家人来的,要赶快回去,被发现就惨了,有空我再跟你联络,再见。」

话落,匆匆转身跑开,看来真的很怕被家人发现他偷溜出来。

想想也是,送肉粽并不吉利,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家长更是叮嘱小孩不可参与,只有大胆不怕死的年轻人才敢来凑热闹,现场有些年轻人或许也像他一样,因为好奇好玩的心态偷偷瞒着家人来。

人一下子就跑不见了,王舒亭想到他们没互留手机号码,之後怎麽联络?用脸书来找人吗?

吴同学和阿威一起走回来,又说了一会儿话,吴同学和他住的地方不同方向,双方约定明天再见面後分头离开。

「你刚刚……」吴同学欲言又止,想了想後摇摇头没多问什麽,心想还是不要常常问东问西的,免得被人嫌罗唆。

走在路上,王舒亭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吴同学叹口气应道:「是啊,久久回来一次竟然会遇到送肉粽。」

「就当做是难得的经验吧。」

「也是,有老人家交待过,遇到送肉粽时,如果来不及避开就要跟着一起走完,表示送往生者一程,以示尊重。」吴同学解释。「之前听说有人不信邪,遇到後没一起走,结果几天後莫名其妙发疯了,不过这也可能只是谣传。」

「许多地方民俗大多有历史渊源,虽然可能是穿凿附会,但尊重总是没错的。」

「我记得上一次送肉粽是三年前的事了,除非真的有必要,这种仪式不常举行,大部份的人都很排斥忌讳,也有人认为是迷信,做了反而会引起民众的恐惧不安。」

「只要能安慰家属,求得心安,迷不迷信倒无所谓了。」

二人边走边聊,王舒亭没告诉他偶然遇到国小同学的事,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匆忙的擦身而过,并不觉得许伟力真的会联系他,毕竟他们国小时根本没交情,否则不会想都想不起来。

倘若真联络上了,亦是他们的缘分,没什麽不好。

回到吴同学的老家时已过大半夜,阿公阿嬷早都上床睡了,他们放轻动作和声音开门进去,蹑手蹑脚的洗漱,以免吵醒老人家。

吴同学不忘烧化一张道士给他的符咒在水盆中,叫王舒亭洗澡前先用这盆水擦洗一下身体,可以去秽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舒亭乖乖照办。

想当然今晚二人再度一起睡觉,幸好客房的床是双人床,不会睡得太挤。

赶车奔波加上被迫多走好长一段路,身体精神都累得半死,互道晚安後很快地双双睡着了。

这一夜,零碎的梦境如同攻击般,接连不断的轰炸王舒亭。

梦到小学时代的事,大概是三、四年级吧。

他的个性从上小学後才开始愈来愈怯懦,一方面是幼年在偏乡地区成长,学习基础比不上幼稚园就读ABC的都市孩子,一方面他体质虚弱,没体力和男同学一起打球跑跳,只与几个坐附近的女生较好,因此被其他男同学排挤,笑他是娘娘腔,让他更觉自卑。

在学校中,他是属於被欺负的那群人,那些或恶意或天真的恶作剧在梦中片段跳跃,算不上惊心动魄的恶梦,可也绝对不是愉快的好梦。

梦境让他睡得不甚安稳,直到梦见许伟力。

梦中的许伟力比今天看到的模样小很多,就是小学生的样子,曾经借他铅笔橡皮擦,曾经拿零食分他吃,曾经下课後一起走回家,曾经笑着对他说,王舒亭,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他完全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此时在梦中,他犹豫不定,许伟力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重覆问他。

王舒亭,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王舒亭,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王舒亭,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王舒亭,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每问一次,年纪便长大一些,直到成为不久前见到的成人模样,无限replay,简直疲劳轰炸。

正当他耐不住性子想回答时……

吼──

一声浑厚虎啸闯入梦境,打断他差点说出口的「好,我们做朋友吧」。

许伟力的脸像一面镜子被打裂,轰然破碎飞散,总算不再干扰他的睡眠。

又一声低鸣虎吟,轻柔如抚慰。

安详沉睡,静谧无梦。

遥远的另一个城市中,同时间正在睡觉的布队长猝然醒来,猛地睁开眼睛。

刚刚好像梦见了……王舒亭?。

为何会突然梦见他呢?

回忆梦境,梦中某个人在对王舒亭说话,他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但敏锐的直觉让他对那个人充满警戒。

王舒亭似乎想开口回答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忽然膨涨起来,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王舒亭没发觉异样,他想也没想的吼叫一声冲上去,心里只想着要保护他。

扑过去一爪子撕裂那个人,那个人瞬间碎散消失。

咦,一爪子?布队长抬起手掌看了看,幸好是正常人类的手,不是梦中毛茸茸的……虎掌?

梦中的王舒亭表情呆滞,双目蒙胧无神,彷佛睁着眼睛在做梦,於是再出声轻唤他,然後就醒了。

真是奇怪的梦。

布队长感到又莫名又好笑,又想到王舒亭,内心说不出什麽滋味,从认识以来,一直把这个弱小纤细的男孩当成弟弟看待,总忍不住多照拂他一些。

他想,自己几乎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王舒亭是个同性恋者,也许对他过於亲近才会让他产生误解吧。

不过,真的只是单方面的误解吗?

当心中生起一丝游疑与茫然时,布队长立刻停止思考这个问题,闭上眼睛,坚定而理智的让自己重新入睡。

这位坚定而理智的警察同志总以为能掌控自我的一切,殊不知这世上充满各种变数,而王小朋友将是他生命中最大的一个变数。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情感,通常不是坚定而理智就可以好好控制的。

4/像鬼屋的废弃陶瓷厂

隔天王舒亭在饭菜香中悠悠醒来,清醒後的第一个想法是──

原来他和许伟力真的是国小同学啊。

不过他们一定没有做成好朋友,不然怎麽会把人忘得一乾二净,犹自睡眼惺忪的刷牙想着,刷完牙就把昨夜做的梦全抛到脑後,过没多久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他和吴同学昨天睡得晚,所以老人家没来喊他们,不过王舒亭仍在平常起床的时间醒来,见吴同学还睡得沉,就没叫他,自己先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

等他弄得差不多了,吴同学才醒来,抓抓头发道了声早,也下床去洗漱。

王舒亭在房间里等他,他的个性较为害羞,不好意思单独出去面对吴同学的长辈。

等他们一起出去时,老人家都已经吃饱了,特地留了许多菜,看到人立刻叫他们紧来呷饭。

吴同学先向阿公阿嬷和另一名长辈介绍王舒亭,王舒亭礼貌乖巧的唤道:「阿公,阿嬷,婶婆。」

吴阿嬷亲切招呼道:「真乖,来,快坐下来吃饭。」

年近九十的婶婆:「阿智,这系哩女朋友哦,生做真水。」

吴同学:「毋系啦!系同学啦!」

婶婆:「哦,女朋友哦,不错不错。」

吴同学:「伊系查甫啦!」

婶婆:「查甫嘛不错。」

沟通不良,吴同学无奈的朝王舒亭摊了摊手。

王舒亭只是稍微尴尬的笑笑,表示没关系,不会为这种善意的误会感到难堪,反而觉得老人家很可爱。

吴阿公和吴阿嬷爽朗大笑,看来十分好相处。

老人家果如吴同学之前说的非常热情,替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吃完早餐,吴同学带王舒亭参观自家老宅。

吴家老宅是传统的二进式三合院,中间正堂贡奉神明和祖先牌位,家人分住於两旁与後进屋舍,除了吴同学的阿公阿嬷,还住了一个堂伯公,一个婶婆与她儿子媳妇。

吴家曾於清朝道光年间出过举人,得过功名,屋顶是燕尾翘脊,屋脊有吉祥花鸟的剪黏脊饰,宅院周围用红砖墙围起,宅院外空地立了四座栓马石,入院大门铜环朱漆,古意盎然,维护保存良好。

吴同学说这座古庴已被政府指定为三级古蹟,希望能规划成观光景点,不过家族内多数人不赞成对外开放,不希望被外人打扰,只有亲朋好友带回来的人才有幸入内一观。

光是这座古庴就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处处皆是珍贵的历史痕迹,王舒亭主修人文历史,对传统古宅文物充满浓厚兴趣,想这趟来得真是太值得了!

吴家算是地方望族,不过阿公阿嬷过着朴实的务农生活,拥有一座果园及数亩田地,他们将田地租给别人耕作,果园则自个儿经营。

吴同学偕王舒亭去果园帮忙一下,当做体验农村生活,年轻人的体力还比不过老当益壮的老人家哩。

上午他们在果园半玩半帮忙的除草剪枝,吃完中饭不久,阿威和大黑各骑一辆机车来找他们。

阿威一来就先八卦昨晚的事:「昨天吐血晕倒的那个人到医院照胃镜後,发现是急性胃溃疡,听说胃壁有类似爪痕的痕迹,大家都说一定是冲煞了。」

王舒亭和吴同学面面相觑,遇上几次灵异现象後,实在不敢再铁齿说不相信了。

阿威又说:「昨天有几个人回去後也感到身体不舒服,一定是现代人肝肾不好,阳气不足,才会抵挡不住煞气。」

「说不定是心理作用。」吴同学对这点就有些不以为然了。

「管他们是不是心理作用,走,带你朋友去晃晃。」阿威兴冲冲的说,把他骑的机车让给吴同学,自己去坐大黑的车。

四个人两辆机车穿梭在乡间小路上,王舒亭坐在後座享受清风吹拂,悠然浏览田园风光,心情很久没这麽轻松惬意了,昨晚遇到送肉粽,只不过是这段假期中的一个小插曲,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吴同学特地载他去看一些比较有特色的地方,例如村子里一口叫蟾蜍井的古老水井,水井上方已用厚石板和水泥封起来,井石长满青苔,可看出它悠久的历史。

「以前我听阿公说过,曾经有村里的小孩不见了,大家到处找都找不到,连警察都来帮忙,还是一直没找到,後来小孩的家人到庙里求神问卜,神说在水里,大家到河边去找还是没找到,最後有人提议看看这口水井。」阿威绘声绘影的说道。「那时候井口是用这块石板盖起来,但这块石板非常重,少说也有一两百斤,一般人根本打不开,大家合力推开石板後,果然发现那个失踪的小孩溺死在井中。」

乡下地方最不缺各种乡野传说鬼故事,听阿威说得煞有介事,王舒亭看着古井都禁不住生出些许凉意来,问:「那怎麽不乾脆填起来?」

「我阿公说本来要填起来,可是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像半夜井水突然满出来之类的,大家很害怕,又去庙里问神,神说不能填只能封,因为井里住着一只蟾蜍精,如果把井填了让牠没地方住,牠会因为怨恨而作怪,所以大家叫这口井啾吉井。」(*台语发音)

「靠!我听你在唬烂!」吴同学巴他的後脑勺吐槽。「因为水的关系,蟾蜍会聚集在井的附近,所以才叫蟾蜍井,还蟾蜍精咧!」

「我听我阿公说的啦!」阿威忿忿反嘴。

「你阿公最喜欢讲鬼故事吓小孩子,我们从小被他吓到大,你还真的相信哦?」

二人又推来搡去的斗起嘴来,兄弟感情好得不得了。

王舒亭把这口古井的典故当做乡野传说来听,说来以前哪口水井没溺死过人,因此水井才会被认为阴气极重,一方面水本聚阴,一方面总有几条枉死魂魄在井边徘徊吧。

这麽想着,感觉彷佛能从密封的井口边缘,看见一只透明的手缓缓伸出来……

王舒亭心口一怵,用力眨了眨眼,除了杂草青苔空无他物,着实被自己过於真实的想像与错觉吓了好大一跳,太常见鬼的後遗症,看什麽好像都要疑神疑鬼了。

「好了啦,到别的地方去。」大黑劝阻越打越嗨的二个人。

相形於阿威的活泼健谈,大黑显得较老实木讷,大多时候在一旁陪着笑。

接下来他们带王舒亭去看百年糯米桥、古墙遗迹、日据时代的水圳,途中经过一家倒闭的陶瓷厂,厂外空地摆满大大小小的陶瓷。

「我们小时候会偷偷跑进去探险。」吴同学说。

「要不要进去看看?」阿威兴致勃勃。「我们好几年前藏了时光胶囊在里面,去拿出来看吧。」

有一阵子小孩子之间很流行玩时光胶囊,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再连同一些小东西放进盒子里,找地方埋起来或藏起来,等十几二十年後再拿出来看。

「不要吧,都忘记藏在哪里了。」大黑出声反对。「已经四点多了,要赶快回去,不然等一下天都黑了。」

陶瓷厂位於非常偏僻的山脚边缘,附近没有半户住家,厂区周围树林围绕,荒废的建筑物阴森森得跟鬼屋有拚。

「放心,我记得藏在一个罐子里面,我有做记号。」阿威才话落,三两下就爬上生锈的铁栅门,身手俐落地翻过去。

吴同学来不及阻止他,粗声大骂:「干!你这只死猴子,动作未免太快了!」

「喂!你们快进来啊!」阿威在栅门後催促。

「那个笨蛋每次都是想到什麽做什麽,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就好了。」吴同学对王舒亭说。

「没关系,我和你进去。」王舒亭眼睛微微发亮,其实有点跃跃欲试,以前小时候很羡慕其他男生组队去探险,他也好想一块去,可惜他们不会让他加入,这回总算能体验一下了。

「大黑你呢?」吴同学问。

「你们都进去了,我能不进去吗?」大黑好无奈。

吴同学说你可以在外面帮忙看着车子,大黑回说这样会被阿威笑死,於是乎三个人赶鸭子上架。

吴同学先帮助王舒亭翻过铁栅门,他和大黑随後,四人集聚了再一起穿过满地废弃陶瓷,走进门户洞开的厂房。

厂房内部空间宽敞,四面墙壁各开二扇窗户,阳光从破损不堪的玻璃窗和屋顶破洞照射而入,灰尘在光束中旋转飞舞。

再往里面走,可见墙壁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地上丢弃不少空酒瓶菸蒂等等垃圾,许多破碎陶瓷看来是受到恶意毁损,这种空置的废墟常会有不良份子侵入占据,乱搞破坏。

几台破旧机器堆在一旁,各式各样的陶具瓷器四处凌乱堆放,有的完好有的破损,全都蒙上一层厚厚灰尘,掩埋在无情的时光底下。

王舒亭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花瓶来看,随口问道:「没人来拿这些瓷器吗?」

世上爱贪小便宜的人何其多,照理说不拿白不拿,有些人甚至会偷去贩卖,完全是无本生意。

「没人敢拿,至少住附近的人不敢拿。」阿威回道。

「为什麽?」

「这家工厂因为连续出意外死了几个人才倒闭,之前听说有人晚上经过时,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或许是那些员工还在工作,也不知道哪些瓷器是他们做的,要是拿走他们做的瓷器,他们可能就会跟着你回家,在你耳边说还给我~还给我~」语尾故意颤抖拉长,阿威同学实在很有说鬼故事的天分。

「拜托,能不能出去再说,听你这样讲感觉很恐怖耶!」大黑搓搓手臂抗议,可怜了这位胆子较瘦的小夥伴。

「呿,胆子这麽小,你以後都改穿裙子好了。」阿威嘲弄他,弯腰忙着找做记号的陶瓷品。「你们也一起帮忙找啦,我在上面写了阿威爱小惠。」

这下换他被狠狠耻笑一番,四人分头寻找。

人多壮胆,王舒亭倒不怎麽害怕,找着找着,愈往墙边找去,看见阴暗的墙角放了十来个深褐色大瓮,圆滚粗大的瓮身连成年人都能躲进去,瓮口用盖子封住,看来是用来腌渍酱菜或发酵酱油的陶瓮。

他想,如果在里面找到一具屍体什麽的,大概也不会感到太意外,顿时很有鬼屋探险的FU。

忽啪地一声,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低头看了下,好像是气喘吸入剂的药瓶,如果在这里看到打针用注射器这类物品,他也不会太讶异,只是气喘吸入剂……

当……

什麽声音?

抬头往两旁张望一下,见其他三人或弯腰或蹲下的搜寻,好像都没听到,心想可能是谁也踢到东西,於是又回头继续找,慢慢走近那些半身人高的大瓮。

当……当……

咦?王舒亭略感疑惑的再度抬头,侧耳细听,声音比较像刻意敲打,似乎来自……

那些大瓮的方向?

他的胆子本来就偏小,能见鬼之後更易受到风吹草动的惊吓,脖子後不由一阵拔凉拔凉的,方才跃跃欲试的兴奋与勇气刹那消得七七八八。

大瓮放置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墙角,阴暗而潮湿,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像发霉又像腐烂的臭味。

沙沙……当……

有什麽东西在那些大瓮那里?

「学长!」抑不住胆怯地喊吴同学。

「怎麽了?」吴同学马上站起来,快速往他这边走。

「找到了吗?」阿威高兴的喊着跑过来。

「你们有听……」

「啊!」大黑陡地惊恐大叫一声,竟然拔腿逃跑。

另三个下意识一惊,跟着哇哇大叫发足狂奔,吴同学还不忘拉王舒亭一把。

几个大男生貌似身後有鬼在追一样,没命的埋头猛跑,直跑到铁栅门前才停下,撑着膝盖气喘嘘嘘,满脸莫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乾瞪眼好半晌,忍俊不住一起噗哧大笑出来。

笑完了,阿威捶大黑一下破口大骂:「大黑你这个俗辣,鬼叫个屁啊!」

大黑表情无辜的回道:「我听到怪声音,好像还看到什麽东西跑过去。」

「这里靠近山边,各种野生动物很多,最近还听说出现过猴子,真是大惊小怪。」吴同学也没好气。

「其实我刚刚也有听到敲东西的声音。」王舒亭说,想一想再道:「可能真的是什麽动物或老鼠吧。」

大概是刚才踢到药瓶时,惊动了躲在那里的动物,他仔细观察过,没看到工厂里有啥不乾净的东西,如果有,跑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敢在里头乱晃。

不过大黑那声大叫吓得他几乎软脚,真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见天色已渐渐变暗了,吴同学斜眼问阿威:「还要进去找你的阿威爱小惠吗?」

「小惠在国中时就变成别人的马子,现在小孩子都上幼稚园了,还爱个屁!」阿威不甘心的骂骂咧咧。「死大黑,恁北差点给你吓尿!」

「我摸摸看裤子湿了没?」吴同学做势去摸他的裤裆。

「妈的你裤子才湿了,恁北的鸟是你能摸的吗?」阿威用力拍掉他的手。

「又不是没摸过,连你的蛋我都摸过了。」吴同学故意袭击他胯下。

「卧槽你真的摸,打死你!」

兄弟俩扭打成一团,王舒亭看他们玩起爆笑摔角,笑到都忘了刚才的惊吓了。

还是大黑提醒他们赶快回家,一行人笑笑闹闹着,翻过铁栅门打道回府,结束这次虎头蛇尾的探险,骑上机车将陶瓷厂远远抛至身後。

荒废的厂房如死去般,静静埋葬在愈来愈深的晦暗中。

阴影随落日游移,犹如鬼魅缓行。

当……当……当……

晚上阿威的阿公阿嬷也来了,隔壁邻居也来凑热闹,直接在院子里摆了二桌,长辈坐一桌,小辈凑一桌,吴阿公特地拿出自酿的白葡萄酒分享,满院欢声笑语,吃了一顿欢乐热闹的晚餐。

吃完晚饭,阿威的阿公叫年轻人围着他坐,说要讲故事给他们听。

吴同学和阿威不由嘴角抽搐,这个老顽童很爱说鬼故事吓小孩子,他们几个小鬼头全给荼毒过。

年轻人们还是很给长辈面子,乖乖听话坐好,阿威阿公用浓浓的乡音开始讲古。

「偶跟你们说,昨天晚上你们去的那条河没事最好不要去,以前偶听偶朋友说过,他到河边钓鱼,看到一个老阿婆在河边洗东西,一边洗一边说要洗乾净,要洗乾净,你们知道她在洗什麽吗?」

「洗什麽?不是衣服吗?」只有王舒亭回应,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其他几个年轻人有的暗暗翻白眼,有的挖耳朵,有的挖鼻孔,个个一副无聊的样子,想来这个故事他们已经听过N次,阿威阿公总算能讲给没听过的小孩子听了。

阿威阿公很满意王小朋友的反应,继续说道:「他也以为她在洗衣服,走过去看,看见她竟然把自己的内脏从身体里面拿出来洗,把他吓蜀了,返头赶快跑,没想到老阿婆在後面追,一直问他袂呷呒?袂呷呒?」(*台语:要吃吗?)

阿威阿公比手画脚说着,表情语调皆活灵活现。

事实上,不少地方皆有类似情节的乡野传说,若要用科学精神去探讨推理,可以解释为其实是老阿婆把动物内脏兜在怀里,到河边清洗乾净用来煮食,经由看到的人以夸张的叙述传播出去,传播其间各人再加油添醋一笔,便形成恐怖的撞鬼经验谈了。

王舒亭曾上过乡野人文的课程,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回应附和一下。

终於有专心听讲的听众,阿威阿公更加来了兴致,一通乡野传奇鬼故事说下来,王舒亭登时觉得这个村子到处飘影纷飞,哪里都有一段悠远神奇的故事,也许哪个古庴屋檐下仍住着一个古魂老鬼。

直讲到弦月高挂,老人家才尽兴收工,心满意足的回家睡觉。

这个乡村很难得的夜晚还能看到不少星星,虽然算不上满天星斗,但对长期蜗居都市的人而言,已是相当美丽的夜空。

王舒亭和吴同学看了星星片刻,才回屋子里,洗漱更衣後,二人再次并肩躺在床上,睡前随意闲聊。

「阿威的个性一定是遗传他阿公,连说话的样子都很像。」王舒亭笑道。

「阿威小时候是他阿公养大的,二人很亲,不过他阿公没事就爱说鬼故事吓小孩,阿威很小的时候还吓到晚上做恶梦尿床,阿威的阿嬷气得臭骂他阿公一顿。」吴同学掀出同宗兄弟的糗事,逗王舒亭笑个不停。

「嗳,你们家人之间的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王舒亭轻轻叹息一声。「好想当你们家的人哦。」

吴同学顿了顿,说:「好啊,你可以把我的家人当成你的家人。」

「呵呵,真的可以吗?」王舒亭微笑闭上双眼,跑跑跳跳玩了一整天,疲倦感让睡意席卷而来,呢哝道:「学长,谢谢你。」

「谢什麽呢。」

「呼……」

「晚安,学弟。」吴同学轻声道,也跟着闭上眼睛找周公去。

嗷、嗷呜──嗷呜──

夜深人静,蓦然响起俗称吹狗螺的狗嚎,刚睡着不久的王舒亭被惊得醒来,恍惚间想起以前住在外婆家时,也常常半夜听到这种狗叫声,有人说是狗看到不好的东西,难道乡下鬼比较多吗?

意识蒙胧的想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再慢慢入睡。

然後,他又做梦了。

这次他梦见回到那座废弃陶瓷厂中,在凌乱的陶具瓷器中不停找呀找呀找呀,不知道在找什麽东西。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为什麽找不到呢?

梦中的他又迷惑、又着急,寻找一个似乎非常重要的东西。

到底在哪里?为什麽找不到呢?

当……当……当……

啊!是不是在那里?

他向发出敲打声的一个大瓮走过去……

「王舒亭,王舒亭,醒醒!」

梦境生生被打断,王舒亭在摇晃及呼唤中醒来,睁开眼看见吴同学担忧的脸。

「嗯……什麽事?」

「你刚刚一直说梦话,好像在做恶梦。」吴同学说,担心他不小心卡到阴,毕竟这位小学弟拥有能见鬼的灵异体质。

王舒亭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应道:「我好像梦到在那个陶瓷厂中找东西……」

是恶梦吗?可是梦中的他并不骇怕,只是焦急的寻找着什麽。

「都是阿威那个臭小子,找什麽时光胶囊,害你连晚上睡觉都梦到。」吴同学稍微松口气,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科学解释做梦是对白日生活的印象延续,应该没什麽大问题吧。

「唔……可能吧……」

「没事,再睡吧。」

「嗯,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关系。」

吴同学重新躺回去,心想昨天回来的途中遇到送肉粽,今天在陶瓷厂吓得落荒而逃,这个小假期过得可真精采啊。

5/哪有不中二的青春

隔日早上,王舒亭和吴同学仍然先去果园,意思意思的帮忙一下,午後阿威又准时来报到了,不过少了大黑一人,阿威说大黑身体不舒服,没办法来跟他们一起玩。

「你不要看大黑长得黑黑壮壮的,根本中看不中用,很容易发烧,昨天可能在陶瓷厂那边吓到了。」阿威说。

「有没有关系?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王舒亭关心问道。

「不用啦,他说只是有点不舒服,躺一下就好了。」

「没事就好。」

「那你今天想干嘛?」换吴同学问。

「我们揪团去抢面龟吧!」阿威兴高采烈的回道。

「今年又要去抢?」

「再过一年我们就不能抢了,当然要把握机会。」

「抢面龟?」王舒亭觉得这里好像每天都有好玩的事。

「对,很好玩的,走!」说走就走,阿威拉着王吴二人出去。

由於大黑没来,所以吴同学向他阿公借了辆老旧的野狼一二五来骑,王舒亭理所当然坐後座。

吴同学平时骑惯重型机车,操作起这种旧式手排机车颇得心应手,老旧归老旧,可坐在上面的感觉很拉风呢。

说是揪团,其实也就他们三个人。

原来邻镇一座庙宇今天举行建醮大典,举办了几项地方民俗活动,其中一项就是抢面龟,是这座庙宇独有的特殊民俗活动。

抢的方式比较特别,需要组队报名参加,一队三人,限定国中至大学的年轻学生,拿来给大家抢的面龟经过文昌帝君的加持,吃了可以长智慧,吃越多成绩越好。

阿威到报名处完成报名,快乐挥着红布条跑回来,叫他们把红布条绑在头上,并给王舒亭一个大布袋,让他斜背在身上。

当王舒亭被高高扛起,坐到吴同学和阿威的肩膀上时,才晓得抢面龟的方式──骑马打仗。

用膝盖想也知道,阿威的目的不在吃面龟长智慧,全因为好玩,许多参赛者亦是,面龟不是重点,重点在骑马打仗!

吴同学笑阿威每年都要来抢,面龟吃一大堆,结果成绩还不是一样烂。

阿威回嘴说他至少没被二一,说不定就是这些面龟的功劳。

他们各抱着王舒亭一条腿托住他,吴同学对他说:「你不要害怕,放心坐好,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摔下来。」

「嗯!我会尽量保持平衡,不会造成你们太多负担。」王舒亭神色兴奋,生平第一次玩骑马打仗,十分新鲜刺激。

吴家两兄弟都是鹤立鸡群的身高,给他们扛坐在肩上,让他登时感觉高人一等,超有优越感的,眼见周围众人斗志昂扬,心情也给感染得十分振奋,摩拳擦掌着,就连屁股坐着帅哥肩膀这件事,都不能令他分心发花痴。

人家虽然是个娘炮,但只要发奋起来,也可以是个进击的娘炮啦!

吴同学见他白皙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双眼闪闪发光,整个人神采飞扬得好可爱,不觉有些看呆了。

阿威用手肘撞他二下,暧昧的眨眨眼、努努嘴,做出贱兮兮的表情。

吴同学呸他一声,龇牙咧嘴。

「抢面龟要开始了,请各小队准备好!」庙方人员大声喊道。

众人闻声精神一紧,身体前弓做冲刺的预备动作,蓄势待发。

「预备……开始!」

「冲啊!冲啊!冲啊!」

二十几队人嘶吼着冲出去,冲向广场中央堆成一座小山的红色面龟,除了跑还要防止别队冲撞,虽然活动明令不准动手推人,可有些队伍还是会暗中下黑手,为此庙方事先在地面舖上一层软垫,避免参加者因摔跌而受伤。

有几队应该也是常年参加,多年拚比的积怨与年轻人不服输的好胜心,他们和吴家兄弟之间简直杠上了,互相冲来撞去,意图绊倒对方,有仇趁机报仇,没仇顺便结仇。

幸好吴家男人汉草特别好,王舒亭稳稳当当坐在他们肩膀上,加上吴同学身为足球校队前锋,这些对手跟小杂鱼没两样,完全不够看。(*汉草:台语体格)

王舒亭玩兴大发,双手齐发拚命抢面龟塞进布袋中,抢得不亦乐乎。

场边的呼喊加油声喧嚣震耳,热闹得不得了。

撞倒摔翻一堆,一片哀鸿遍野,剩一半队伍疯狂乱抢,一边抢还一边撞来撞去,没多久大圆桌上的面龟即被抢光光,抢到的人高举布袋发出欢呼声。

活动不记名次,若依目测判断,王舒亭他们这队明显抢到最多,布袋塞得鼓鼓都满出来了,吴同学和阿威的嘴里还各咬一个咧。

「耶!耶!我抢到好多!」王舒亭乐得欢呼大叫,笑容比夏日的阳光更耀眼。

吴同学和阿威放下他,很有默契地一人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吴同学情不自禁趁乱低下头,嘴唇快速在他脸颊上碰一下,轻如蜻蜓点水,一点即过。

王舒亭正兴奋得一头脑热,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倒是阿威瞠目结舌三秒,嘴角勾起一抹贼笑,蓦地往王舒亭另一边脸颊亲下去。

吴同学见状怒瞪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王舒亭诧异的看向阿威,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亲自己。

阿威大剌剌地咧嘴笑道:「看你太可爱了,忍不住想亲一下,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追你做我女朋友。」

王舒亭摸摸脸颊,见阿威的态度太光明磊落,无丝毫暧昧成份,大方回笑道:「如果我是女生,我会很乐意当你的女朋友,可惜我是男生。」

「是啊,实在太可惜了,唉。」阿威一脸遗憾的惋叹。

吴同学极度不爽低哼一声,拨开阿威的手臂,一人独占王舒亭的肩膀。

阿威用口形无声对他说:见色忘友。

吴同学眉毛一挑,眼神表示:老子就是有异性没人性怎样?

嗯,应该是同性才对……

庙方提供塑胶袋给参加者分装面龟,王舒亭总共抢到二十六个,分装了四袋,收获颇丰。

「阿智,阿威!」三个年轻人走过来,他们刚才也有参加抢面龟,冲撞起来很凶悍,不过仍逊吴家兄弟一筹。

「海哥,你们抢到多少?」阿威问为首之人。

「二十一个。」

「我们二十八个,今年我又赢啦哈哈哈!」阿威得意洋洋的嚣张大笑,另外二个是他和吴同学咬在嘴里的。

「妈的,老子今年是最後一次来抢了,还不肯让我!」海哥捶他肩头一下笑骂,态度并无恶意。「大黑呢?怎麽换人了?」

「他身体不舒服,这是阿智的朋友。」阿威替他和王舒亭互相介绍。

「听说你们前天有去送肉粽?」海哥问。

「啊就需要年轻男人的阳气压阵呗,只好去了。」阿威耸耸肩。

「我是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遇到,躲不开只好跟着送。」吴同学说。

「虽说死者为大,但那两个孩阿就是垃圾,老实说我不会太同情他们,只是有一件关於他们的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别人说。」(*孩阿:台湾中部地区不良少年叫法)

「什麽事?」

海哥犹豫的看了眼王舒亭。

王舒亭看出他想说的事不希望让陌生人听到,於是开口道:「学长,我头有点晕,我去那边的树下坐一下。」

「要不要紧?很不舒服吗?是不是贫血发作了?」吴同学紧张关切道。

「没事,可能太阳晒太久,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去那边等你们。」王舒亭说完,提着四袋面龟走向广场边缘的一棵树下,坐在供民众休憩的长石椅上,看吴同学他们走到人较少的地方说话。

一个人挺无聊,便拿出手机翻翻网页脸书,打发等待时间。

不期然,有人唤他:「王舒亭!」

抬头,竟然又是许伟力,可能过於专心看手机,未注意到他何时来到面前。

「没想到今天又会遇到你,我们真的太有缘分了!」许伟力笑容诚挚的说道。

「真的挺有缘的,要不要坐?」王舒亭笑应,挪出身旁的空位来。

「不用了,我差不多要离开了,只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刚刚你有去抢面龟吗?满好玩的说。」

「可惜我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参加,明年我再找人组队来玩。」

「今天你又自己一个人来?」

「不是,我爸妈和妹妹在那里。」许伟力指向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

王舒亭转头望去,视线恰好与中年夫妻对上,他礼貌地对他们微笑颔首示礼,中年夫妻稍稍一怔,也点点头回礼。

许伟力向他们挥挥手,说:「我们要回家了,以後有空再见。」

「对了,你的手机号码?」王舒亭赶紧问道,差点又忘了。

「我的手机刚好送修,可以给我你的吗?」

「当然可以,有没有纸笔,我写给你。」

「用说的就可以,我记性不错,不会忘的。」

王舒亭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顺便将一袋面龟递给他。「我们抢到好多,分给你们一些吧。」

「谢谢不用了,我家很少吃这种东西。」许伟力婉拒没接过。「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急忙追上已走向停车场的中年夫妻,跑到他们身边,低头跟小妹妹说话,小妹妹迳自牵着妈妈的手不理他,似乎正跟哥哥闹脾气,依稀可见许伟力不停赔笑,神情充满疼爱,一家四口的情景颇为温馨,王舒亭心里不禁有点羡慕。

记忆中,他极少同家人一块出游,即使和他们出去玩,父母关注的焦点永远是哥哥,他不是像不存在的透明人,就是频频被嫌弃斥责,现在回想起来,让他感觉他好像并非他们亲生,而是仇人之子之类的。

不由得脑补起台湾乡土剧的剧情,将自己代入那些洒狗血不用钱的情节中,结果给雷个歪七扭八有够销魂。

没等待多久,阿威吴同学跟海哥说完话,朝他走过来,二人神色都带点忿意,不过活泼的阿威很快就把气氛调节回来了。

阿威说,别看海哥好像演黑社会的,他可是成大高材生,今年毕业後就要公费出国留学了。

「哇,看不出来这麽厉害。」王舒亭真心佩服道。

「一定是面龟吃很多。」

「你吃得比他多,别说出国留学,能毕业就偷笑了。」吴同学凉凉吐槽。

「靠!一定要这样狂打我的脸吗?」阿威气呼呼的跳脚,伸手要去抱王舒亭。「小亭亭,你要安慰人家受伤的心灵。」

「滚!」吴同学一脚踹开他。「不要这麽亲密的叫他,他和你很熟吗?」

「阿智智亲爱的,你一定不爱我了,你这个有新欢忘旧爱的负心汉,呜呜……」阿威不顾形象的倒在地上佯哭蠕动。

「抱歉啊旧爱,我这个负心汉现在才发现从来没爱过你,快去死吧。」吴同学抬脚作势踩他。

「小亭亭救我!」吱哇乱叫,撒泼打滚。

「够了啦你们,快笑死我了!」王舒亭看他们搞笑耍宝,笑到痛子肚。

俊朗的大男孩们嬉笑打闹,旁人见了都不禁莞尔。

看,多麽青春洋溢呀。

此行三个人抢得四袋面龟,凯旋满载而归。

返回途中,吴同学语气略带试探的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在和谁说话?」

「嗯,刚好遇到小学同学。」

「是吗?」吴同学微蹙了下眉,没再追问。

之後阿威拿走两袋面龟,余两袋吴同学拿回去给阿公阿嬷,老人家高兴的拿了一袋分送邻居。

晚上这个传统点心就出现在餐桌上了,染成红色的面龟并不好吃,又冷又乾没什麽味道,王舒亭却吃得有滋有味,这可是过关斩将奋力抢来的战利品,吃起来格外香甜。

饭後,王舒亭望着星空叹息一声。「唉,这里真好玩,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吴同学应和:「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原来老家这麽好玩。」

「学长,你要好好的珍惜这里和家人哦!」

「我会的。」

微笑互视一眼,再仰头望向星空,感觉今夜的星星特别灿烂。

这一晚,王舒亭依然做了梦。

先是些零散乱跳的场景,梦中有吴同学阿威,甚至有布队长和叶大师,与大部份的梦一样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就是一般正常的做梦,梦过即忘。

直到又梦见了许伟力。

梦见许伟力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神情疼爱的与她说话,是他妹妹吧,他们兄妹终於和好了。

许伟力抬头望向他,笑容诚挚的跟他介绍道,王舒亭,这是我妹妹。

梦中的王舒亭蹲下身与小女孩齐高,笑说许妹妹你好。

小女孩慢慢的、慢慢的扭过头来,赫见一张爬满白色蛆虫的脸,蠕动着腐烂的嘴唇说哥哥你好……

吓!

王舒亭刹那惊醒,胸口因惊吓而大力起伏,听到屋外又传来「嗷呜、嗷呜──」的吹狗螺声,额头冰凉凉的,一抹,竟渗满细小汗水。

这两天是不是老梦见许伟力?模模糊糊的想着,心跳缓缓平稳下来,转头看看身边的吴同学,好险今天没吵醒他。

下意识抬手握住挂在胸前的白虎玉佩,玉质的触感细致凉润,握久了,捂出暖暖的温度,冉冉生起一股安心的感觉。

梦而已,没什麽好怕的,睡醒後就全部忘记了,只不过是做梦而已……

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合上双眼,重新沉沉入睡。

一夜再无梦。

安稳一觉到天亮,隔日早晨醒来後,王舒亭果然将昨晚的梦全忘光了,又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可惜,快乐的假期时光总是逝去得特别快,彷佛眨一眨眼睛就过完了,好想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啊。

短短数日光景,王舒亭已对此处人事物生出许多感情来,亲切热情的老人家与友善有趣的新朋友、历史悠久的珍贵文物、乡野传奇鬼故事、废弃陶瓷厂的探险与抢面龟等等,皆足以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每每想起都能回味无穷。

今日吃过中饭後,告别吴家长辈们和阿威大黑,在依依不舍中结束这个短暂的美好假期。

回程火车上,吴同学憋不住话,忍不住低声问王舒亭:「你白天也能看到……那些枫叶鼠吗?」

王舒亭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可以,以前我也以为它们只有晚上才能出现,後来发现白天也有,只是比较不清楚。」

「你都能分辨出来人和它们吗?」

「大部分应该可以,它们大多是半透明的,通常会保持最後的样子,怎麽看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会不会有分不出来的可能性?」

「如果灵体很强,样子又很正常的话,有可能会分不出来吧。」王舒亭也不太确定的说道。「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也有可能看过了却不知道,毕竟我的阴阳眼刚开没多久,经验还不是很多。」

「这样啊……」吴同学沉吟。

「你不是很怕那种东西吗?为什麽会突然问这个?」王舒亭反问他。

「我才没有很怕好不好!」吴同学好强的自我辩解。「只是不了解,有点好奇。」

「我明白。」王舒亭顺着他的话说,没给他落面子,这样的学长萌萌的呵。

二人偶尔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闲聊,没说话的时候,王舒亭就看看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感觉闲适自在。

「王舒亭,我……」吴同学难得说话吞吞吐吐,俊脸稍稍发红。「你……那个……」

「嗯?」王舒亭回过头来,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卧槽愈看愈可爱是怎样?吴同学胸口怦怦跳,暗暗吸口气,鼓起勇气,说:「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王舒亭登时一愣,摇摇头。「没有。」

吴同学抓抓头,总不能再问,那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对於自己明明应该是直男却对一个男生怦然心动这件事,不无迷惘与懊恼,心想如果王舒亭是女生就好了,他便可大大方方的告白,继而毫无顾忌的展开追求。

偏偏王舒亭是男生,要是王舒亭知道他对他有非分之想,会不会讨厌甚至恐惧他?

王舒亭无法察觉吴同学的心理变化,眼神微微一黯,心想如果吴同学知道了他是同性恋,会以何种眼光看待他?会不会鄙视排斥他?

彷佛一下子从美丽的梦境走进现实,唉,如果能一直像前几天那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两个年轻小夥子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陷入各自的烦恼中,一路静默无话。

青春呐,哪有不沾上一点闲得蛋疼的中二哀愁呢?

6/农历七月鬼门开

发呆鸟暂休五天後,重新打开大门迎接客人。

暑假期间多了不少学生客人,以往下午茶时段只有小猫两三只,现在坐了七八成满,王舒亭从早上忙碌到傍晚,生活过得还算充实。

只是稍微有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布队长没再来过店里,往常大约三、四天会来一趟,如今都快过半个月了,仍没见过他一次,心里头不觉怅然若失。

然而生命中无论少了谁,日子依旧要过下去。

不久,农历七月鬼门开。

由於必须早上先到店里帮忙做营业准备,因此只能鼓起勇气,打开门,走出去。

王舒亭住的这栋公寓隔成许多小单间租给学生,一到暑假几乎人去楼空,房东为了节省电费,走廊公共电灯只开一盏,空间显得有些昏暗,整栋楼安安静静的。

王舒亭低头快步走过狭窄的楼道和阶梯,不去看某些飘动的不明影子,直到走出公寓大门,炽热的阳光让眼前一亮,才抬头望向到处都是人的街道。

不,再仔细看,有些可能不是人。

换个正确说法,是曾经是人的人──俗称「鬼」。

暑假总会撞上农历七月,传统民俗中的鬼月,鬼门开之後路上的阿飘顿时多了起来,而且形状清晰明显。

以前看到的阿飘透明度大约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之间,现在至少都六、七十以上,有时乍看之下还会以为是正常的活人,只是脸色苍白了点,动作迟缓了点,或者身上有血迹、手脚肢体不符合人体工学等等。

在王舒亭的眼中,人来人往的街道异常热闹,尤其是有十字路口的地方,偶尔还能看到鬼魂成群结队从十字路口正中央爬上来,穿过繁忙车流往四面八方慢慢移动,也许是想回到生前的家,也许去寻找某些人事物,也许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闲逛,当做来人间观光旅游。

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十字路口是阴阳交接处,如今看来应该不是凭空猜测,而是真实理论。

即使绝大部份的人看不到,王舒亭仍然小心翼翼,尽量避开这些阴间来的观光客,由其他人看来,只觉得他走路的动作有些奇怪,歪来绕去不走直线,好像在闪避什麽东西,可他的前面根本没有其他人或阻挡物。

不过没人会多注意他,顶多奇怪的侧目一下,便匆匆忙忙走着自己的路。

捷运就更别提有多拥挤了,还有「人」会挤到重叠在一块儿,一下子分不清楚死人和活人的界线。

幸好人不见鬼,鬼不犯人,尽管是好兄弟满街走的月份,人鬼之间互不侵犯,顶多体质敏感或直觉特别敏锐的人偶尔会略感怪怪的,後脖子莫名掠过一阵凉意,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对王舒亭这种看得见的人而言,走在路上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视若无睹的功力更必须提升一层。

例如身旁的一个女鬼突然对另一个女鬼说:『喂,这个男生刚刚好像瞄了我一眼,是不是我长得太奇怪了?』

王舒亭努力僵着脸装作面无表情,不敢也不忍直视,因为另一个女鬼说:『哎唷你没烂掉的左脸还算漂亮啦。』

『唉,要不是家里人烧给我的钱不够,我就可以去做整型了。』

『你可以趁这个月到处多抢一点,或托梦叫你家人多烧一点。』

『托过了,我曾经托梦给两个侄子,可是他们整天玩手机打网路游戏,脑子变得好奇怪,好不容易插进那些乱七八糟的梦,结果他们一看到我就拿刀和枪追杀我,差点吓死我了。』

女鬼心有余悸的拍抚胸口,再摸着烂烂的那半边脸唉声叹气。

你已经死了好呗,干嘛要怕在活人的梦中被吓死。王舒亭心里吐嘈,心想现代许多年轻人已不信鬼神这一套,对其毫无敬畏之心,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另一个女鬼安慰她,说反正她的轮回申请表已经核准下来,应该很快就能去投胎了,直接换新的脸,把省下来的钱存在地府银行,等下次回去时还能用。

两个女鬼应该是结伴一起来人间旅游的好朋友,像正常女人般聊天,从美容保养聊到偶像明星,说到当红的都教授时,兴奋的叽叽喳喳个不停,旁若无人,反正不怕吵到车厢中的其他人,除了某个姓王的小朋友。

哇咧连地府都被韩流淹没了?!

王舒亭听着她们对话,不住黑线连连,快听不下去了,幸好已经到达要下车的站,否则真怕自己会冲动插嘴,跟她们讨论起来,他相信她们一定会更兴奋,更相信其他人一定会认为他是神经病。

前几天他就发现了,这些七月才会来的特殊观光客能在白天任意行走,也不像平时滞留人间的鬼魂那样反应迟顿,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说话。

「因为阴间鬼魂的天地人三魂齐全稳定,而人间鬼魂通常只剩下人魂,还可能随时掉到阴间或散掉,所以才会呆呆的。」叶大师解释道,又来喝免费招待的咖啡了。

但不是白喝,这次他帮锺予洁和许碧茵看相算命,端起命理大师的架子,什麽她们是三世姻缘啦,肯定世世白头偕老啦,能说会道的,说得二位姊姊心花怒放,再奉送一块黑森林蛋糕给他。

此外,顺便替王舒亭科普一下灵学知识。

「其他两个魂在哪里?」王舒亭好奇再问。

「滞留人间的鬼的天魂会被强拘在天牢,地魂在阴牢,等到人魂回归阴间了,三魂才会凝聚,等待轮回。」

「如果人魂在人间消失了,天魂和地魂会怎样?」

「三魂不全无法转世,会被当成垃圾丢到忘川里,听说忘川的水质污染问题因为这样变得很严重,臭得要命,许多地府居民集体向阎王殿陈情抗议,希望閰王殿能规划水质改善工程,兴建掩埋场或焚化炉,不要再把弃魂任意倾倒河中造成污染,还给大家一条乾净美丽的忘川。」

没想到现在连地府也追求环保和民主了,王舒亭听得一愣一愣,不知是真的或根本是叶大师瞎掰,说得好像他到过地府一样。

不过世上既然真的有鬼,他不敢再质疑地府閰王之类的存在真实性,只是和原本所认知的似乎不太相同。

就如捷运上的这两个女鬼,撇去形貌和透明度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王舒亭觉得那其实就是两个普通女人,而且是吵得要命的女人,没有印象中应该要阴森森的鬼样子。

「我说,你身上怎麽又一股子臭味,又招惹什麽脏东西了?」叶大师皱皱眉问道。

「有吗?」王舒亭低头闻闻自己,身上有洗衣粉味、香皂味和咖啡味,并没闻到其他怪味道。

歪头回想片刻,能和脏东西扯上关系的,只有前阵子遇到送肉粽,於是将送肉粽与看到的景象说出来,以及之前疑似的鬼打墙,未说跑进废弃陶瓷厂探险,那只是单纯好玩,没见鬼也没遇到特别灵异的现象。

至於连续梦见许伟力这件事更没想到,那些梦醒来不久就忘得差不多,只剩少许残缺不全的片段印象,况且许伟力看起来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後来传了一次简讯告诉他电话号码,当然不会把脏东西联想到他身上。

「嗯嗯。」叶大师捏住他的下巴,转来转去地打量他的脸,用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依本大师看来,你最近会有一段是非因缘,祸福相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劫也是缘,因劫而生缘,缘生而不灭。」

绕口令般语重心长,宛若含意深远,充满无限转圜与脑练空间。

不得不说,大师这席话十分模棱两可,相当笼统,十个算命师大概有八个会这样说,至於信与不信,端看各人的悟(愚)性(蠢)慧(程)根(度)。

以王舒亭的脑袋瓜容量来说,自然有听没有懂一头雾煞煞,感觉好深奥,缘呀劫啊绕来绕去的,绕得他头都晕了,好想说大师您可不可以用笔写下来,我拿回去好好的研究参透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有说跟没说一样,你说得不清不楚,我听得不明不白。

一切好自为之,自求多福。

叶大师不再多言,神态懒洋洋的享受下午茶,关於那啥双修的倒没再提起,搞不好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反正人情债就欠在那儿,总有偿还的一天。

忙里偷闲的对话告一段落,王舒亭迳自去忙。

几个年轻女孩偷偷看叶大师,嘻嘻呵呵的窃窃私语,叶大师虽然一副流浪汉德性,可长相不俗,邋遢得极性格有型,颓废率性又散发着神秘感,每次一来都能成为店内的注目焦点。

女孩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终於推出一个代表,扭扭捏捏的走到他桌位前,娇羞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会算命啊?刚刚听到你好像帮店长她们算。」

叶大师眉毛一挑,嘴角一勾,露出温和迷人的笑容,帅气拨了下头发回道:「你们也想算吗?」

「可以吗?」

「为美女服务是在下的荣幸。」

「太好了,谢谢!」女孩惊喜道谢,转身向同伴招手。「他说可以,你们快过来!」

一群女孩立刻呼啦啦一拥而上,围着叶大师坐,众星拱月的画面着实令在场的男性同胞眼红不已。

身旁正妹围绕,叶大师从容自若,从画着八卦图案的霹雳腰包中掏出──

一副塔罗牌!

王舒亭整个傻眼。

喂喂,画风不对吧!

「年轻美眉算塔罗牌才适合。」叶大师微笑道,气场登时从江湖神棍变成星星王子,表情笑容简直能闪瞎狗眼。

「哇,你也会算塔罗牌啊。」

「好棒哦。」

「你好厉害。」

女孩们娇声嗲气的称赞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算命的方式,最主要只是想接近他,与他搭讪说话而已。

见他与平常又痞又傲的样子实在相差太大,王舒亭囧到不行,没想到现在走颓废风的男人竟会这麽吃香。

叶大师手法嫺熟的洗牌切牌,有模有样的排列起塔罗牌阵,耐心为她们讲解牌意,语调柔和不疾不徐,令聆听者如沐春风,把她们迷得直冒粉红色爱心。

是说这位先生,你就这样当场做起生意来可以吗喂!

王舒亭不住嘴角抽搐,指指他问锺予洁:「锺姊,这样真的没问题?」

「有什麽关系,看那些女生多高兴,也许以後可以请叶大师定期来帮大家算命,店里的生意说不定会更好。」锺予洁全然不介意,甚至颇乐见其成。

王舒亭拜倒。

既然老板都这麽说了,叶大师光明正大做他的星星王子,店内那个角落形成有趣又热闹的风景,不少其他客人也都想给他算一算。

直到那些女孩离开,叶大师收拾塔罗牌也要走了。

王舒亭放下抹布托盘,特意送他至店门口,支吾问道:「那个……叶大师,布队长最近跟你有联系吗?」

「为什麽问起他?」

「我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眼神飘移,期期艾艾。

「想他就过去找他呗,从这里走过去十分钟就到了吧。」

王舒亭乾巴巴的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叶大师撸撸他的头发,潇洒转身迎向夕阳,负手悠悠长吟:「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

「大师……你鞋带掉了!」

叶大师踉跄,差点滑一跤。

我操,这是哪里来的笨蛋小孩啊!(怒)

去警察局找布队长吗?

王舒亭竟然对这个建议动了心,真的很想他呀。

可是真的要去吗?可以去吗?

极其犹豫不决,总觉得不应该去,却特别的想去。

下班时,鬼使神差的自费买了数个小点心,又鬼使神差的朝警察局方向走,然後磨磨蹭蹭的在警察局门口徘徊。

要不要进去呢?到底要不要进去呢?布队长看到我会不会惊讶?这样跑来找他会不会造成他的麻烦和困扰……

「王同学,你是不是来找布队长?」一名值班员警看到他,主动走出来跟他说道。「布队长出去了,到里面坐着等他吧。」

这名员警偶尔会到发呆鸟用餐,自然认得他,知道他和布队长很熟,而且布队长似乎很照顾他。

「不用了,我只是顺便路过。」王舒亭连忙道。

「没关系,进来啦!」员警大叔热心的拉他。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王舒亭赶紧再婉谢拒绝。

「啊,他刚好回来了,布队长好!」员警向下车走过来的布队长敬礼。

王舒亭心口一跳,转头望向布队长。

布队长走到他面前,微笑淡淡道:「怎麽来了,有什麽事吗?」

「锺姊叫我拿些点心来给你们。」王舒亭说出预备好的台词,将手上的纸袋递过去。

「谢谢,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喝杯茶再走?」布队长接过纸袋问。

「不用了,你忙吧,我还有事,再见。」

话落,略带慌张的跑走,明显察觉布队长不若以往的温柔亲近,语气态度都透出一分疏离,内心不由感到一阵失落与无措。

果然不该这样冒冒失失的来找布队长,人家都有女朋友了,他还能抱着什麽不该有的想法和希望呢?

布队长目送他急忙离去的背影,内心滋味五味杂陈,拿在手上的纸袋感觉又轻盈、又沉重。

「他等很久了吗?」布队长问那名员警。

「我看他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差不多等了半小时,干嘛跑得这麽快呢?我们又不会再笑他。」

「拿去和其他同仁分。」布队长把装着点心的纸袋给他。

「谢谢布队长!」员警开心道谢,拿着点心喜孜孜的和别人分享去了。

布队长面无表情的走进警察局,继续埋入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案件中,强迫自己专心致意,心无旁骛。

王舒亭匆匆跑远了,才缓下仓促的脚步,心口发疼,眼眶发酸,心想该结束这段暗恋了吧。

眨眨眼,揉揉脸,告诉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失恋,而且还是暗恋,实在没啥大不了的,早点从盲目的迷恋中走出来也是好事,不是吗?

不管以後会怎麽样,不管受伤的时候再怎麽痛,时间总会让伤口癒合的。

深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下满腔的郁闷愁绪,强打起精神来。

对了,去学校看看小花吧,一段时间没去了,也该投喂灵力给她了。

王舒亭重整了下心情,换个方向去学校,可是到学校後却一直找不到她,不仅没在她较常待的第五教学楼附近看到她,整个校园他几乎都跑遍了,只差没跑进女生宿舍找。

找到天色都乌漆抹黑了,仍然没看到小花的影子,他又不敢去找其他驻校阿飘,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她。

「小花,小花,我来了,你快出来吧!小花!」王舒亭回到第五教学楼,一边轻喊,一边不停绕过来转过去的寻找。

突然想到,她会不会因为能量不足消散了?还是让和尚道士超渡了?或者被其他妖魔鬼怪吃掉了,就像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那样?毕竟正值鬼月,各种好兄弟倾巢而出,满街乱飘,说不定有专爱吃鬼的鬼……

愈找愈担忧,愈想愈焦虑,胸口宛如堵着一颗沉重的大石头。

「小花,你在哪里?快出来啦!小花!」王舒亭低声呼喊叫唤,原本就消沉的心情愈加低落,一阵阵哀伤涌了上来,极感沮丧与无力的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终究压抑不住哭了出来。「呜……小花,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久没来了……小花……」

连个鬼都帮不了,为什麽我好像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我怎麽这麽没用、这麽笨呢?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麽用呢?呜呜呜……

「喂,小娘炮,你怎麽了?」

王舒亭回头,看见简又安站在他身後,微蹙着眉低头看他。

「简又安……呜……你又来找张教授吗……」

「我来还资料,刚刚看到你走来走去,现在蹲在这里哭什麽?起来。」简又安伸手拉他站起。「小花是谁?一直听到你在叫这个名字。」

「是、是一只流浪猫。」王舒亭赶忙抹抹脸,急中生智道:「我偶尔会过来看看她,喂她吃东西,因为放暑假所以我有十几天没过来了,她好像不见了……」

含着两泡眼泪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哽咽了。

「流浪猫如果没人喂,会跑到其他地方觅食,放心吧。」简又安拍拍他安慰道。

「是吗?」王舒亭依旧垂头丧气,心说可是小花不是普通流浪猫,好像也离不开学校的区域,怕她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简又安见他愁眉苦脸的,一副很沮丧失落的模样,问:「我要去FirstOne,你要一起去吗?」

王舒亭仰头注视他,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星星眼,没想到男神大人会关心我耶,人家好感动哦。

「我靠,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表情看我,不去拉倒!」

「等等我,我要去!」

於是王舒亭坐上简又安的重型机车,这辆机车他好久以前还刺破过它的轮胎,哪里想得到会有坐上去的一天,回想自己以前的个性超扭曲中二,非常讨人厌,幸亏简又安启发了他,让他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简又安,我好爱你哦。」

「你他妈给我闭嘴,小心恁北把你甩下车!」

王舒亭马上乖乖闭嘴,跟着心目中的男神去了也好久没去的酒吧,就当做安慰失恋的心灵,暂时自我麻痹一下。

学校另一端,一个同学走进足球社办说:「阿智,我刚在学校停车场看到你家学弟,他坐别的男人的机车走耶!」

正在用电脑检视新进社员资料的吴同学眉头一皱,蓦然感觉非常不爽,王舒亭既然来学校了,为什麽不来找他?

自从上回从老家回来後,他就专心参加足球赛,历经五天赛程之後,接下来忙着处理新进社员的事,又陪家人出国旅游五天,算一算时间,他们已将近半个月没见过面了,满想他的。

掏出手机想打给他,想了想,又放下,说起来他和王舒亭只是普通朋友,交情或许好一点,但他凭什麽质问他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什麽关系?

真烦!

醋劲大发的吴同学酸得要命,烦躁不已的耙耙後脑勺,心想明天再打电话给他,找时间约他一起吃饭或唱歌。

也许,然後,再向他表白……算了,到时看情形再说吧。

7/那一夜,被马赛克的梦

(未完。後续内容直录於实体书,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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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耶!第二集出来了,

这集前半段青春洋溢,後半段激情四射(?),过程一定也是要爆笑的啦!

作者自己写得超嗨超开心的,一直哈哈笑个不停,

除了灵异推理部份,小娘炮的感情世界也开始展开罗,

总之,希望大家会喜欢,并请各位多多支持鼓励,感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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