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转醒,瞳紻张大着双眼,然而看见的竟是极陌生的床板。
这里是哪里?想起身,却发现她的脑袋是昏沉沉的,像是被人用力打下一棒一样,挣扎着起身,环视屋内,看见了像是客栈的房间。
对了,在她迷迷糊糊间,好像是有人将她抱进一间客栈,然後,有些人有在她床边来来去去的,把脉换巾针灸,是大夫吧!
这麽说来,她是被七夜沿路抱进的城中,也抱进了客栈,天呀!她的薄薄脸皮不禁泛起红晕,一路上肯定是被很多人看见的吧。真是,丢人啊,她就是天生爱面子,就算知道是被陌生无关紧要的人瞧见,她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室内,一片寂然。
这些日子以来好像是习惯了某个人的喳呼声,他一不在,她居然觉得四周反倒是静的怪异。
不过话说回来,七夜人呢?
床边有盆水与湿巾,代表他曾经照顾过她,那现在呢?已好久没嚐过独身一人的感受,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闷闷的感觉。
屋内空空荡荡,她的心头好似也空空荡荡。
甩甩头,漠视她心中浮现的那抹情绪,慢慢,小心翼翼的起身趿鞋,晕眩依旧,但是已没那麽严重,她真的是很难得的病了,以前总有人守着她,天寒加衣都有人提醒,现下可不同,才淋个雨她就生病,原来她被养的挺娇贵的。
推开房门,这间房在二楼,走到廊边就可顺着天井看下去,下头坐的满满是人,外头的雨下的不小,所以客栈之内涌进的人就更多了。
啊!看见了。
仅仅一眼她就轻易看到那个身处人堆之中的七夜,瞳紻靠在廊柱上看着底下的一群人,声音太吵太杂外加户外的雨声,他们那些人的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可是看的出来他们聊的很开心。
真的很奇怪,明明很多是不相识的人,为什麽七夜与他们却可以聊的如此开怀,说着笑着,他倒像是有种魔力,会让身边的人都感染到他莫名无止境的好心情,然後彼此说着话说到口乾舌燥都还欲罢不能。
她轻轻的笑了出来,七夜是个甫下山不久的精怪,但在与人相处之上,她好像还输他一大段,远比不过他。
七夜称不上是个俊美男子,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很吸引着人的目光,眼一眨唇一勾,举手投足间,带着浓厚着自然气息,很亲切,很随和,令人完全感觉不一丝毫的负担。
所以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可以与人打成一片。
距离,有些远呢,她听不见他在与别人说些什麽,可是他的笑容很璀璨阳光……
在七夜身边的一个白衫男子,眼尖的看见二楼的柱旁立了名娉婷少女,伸手拐了拐尚聊到停不下来的七夜,以头比向上方若有所意地朝七夜笑道:
「兄弟,上头那位是不是你下午抱进的姑娘?人家醒了在等你,你还聊!」
七夜周围的人听闻後也都抬起头来看向二楼,大夥的眼光也都暧昧不明的挑眉向七夜笑道。
「还不快过去,小娘子起来不见你心慌了呢。」
「就是,跟我们这堆臭男人混这麽久,快回去抱小嫂子吧!」
「她不是病了你还抱她上楼,快去快去……」
七夜支支吾吾的话还没说,「她不是我娘子──」托盘被塞入怀中,人也被推了出去。
面容上也些微微的红,不过他连跳带跑奔上楼的超快速度,让底下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上二楼来到她身边,七夜的眉头随即一皱,不太高兴的道:「醒了,怎麽没加件衣服就出来了。」
与刚刚在一楼和人嘻笑的态度截然不同,瞳紻不适应的一怔。
七夜自然而然的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房中,托盘一搁,他抓来了一件外袍就把她裹地紧紧的,叨叨絮念。
「刚睡醒的人最禁不住风吹,你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得小心一点才是。」
瞳紻看着他的眼瞳,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听到这句话,七夜的大眼不禁很用力的眯了起来,「……不然呢?」怎麽样,他是做的不够明显是不是?他若是不是在关心她,还是在破口骂她不成。
「没什麽,我只是随口问问。」喔呵,快冒火了。
他哼出一声,看在她生病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卒不及防的,七夜忽然靠她靠的好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鼻,他的眉,他的眼,两人相距一指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看见他一根根的睫毛。
他……到底要干什麽?
是轻薄吗?
还来不及骂出声,七夜的额头就抵上她的额头,她的呼吸一窒,完全不明了他的意欲为何。
「嗯──」七夜感受着,然後缓缓的离开,小心的隐藏起意犹未尽想再来一次的感受,「太好了,你真的退烧了。」
「退……烧……」她一怒,心脏跳的老高,「谁教你用这种怪方法来看我有没有发烧?」
七夜一脸无辜,「就是刚刚那群人啊,他们问道我是不是抱了个生病的姑娘上来,然後就教我这个方法,他们说这样才准呀!」
「准什麽!」她眼睛一转,将话骂在嘴里,不想为他带来不良示范。
「你说什麽?」没听清楚。
「没事。」瞳紻瞪他一眼,那群人是存心戏弄他的吧,教一些不该教的,「对了,这什麽?」托盘上黑呼呼的一碗,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你的药啊,我刚刚下去就是去後方厨房跟老板借了个小炉熬出来的。」他的脸上有股掩饰不住的自豪,这是他第一次熬药耶,整锅浓黑黑的真令他有成就感。「快喝快喝,大夫说要趁热喝效果最好。」
「药,客栈,大夫?」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喜悦,「你哪来的钱?」
轻柔一句话打掉他的得意,七夜的表情僵在脸上,「噢……这个……」怎麽办怎麽办!小瞳要生气了,呜呜呜,他什麽理由都想不出。怎麽办──
「怎麽了?」瞳紻心知肚明的问道。
「对不起!」七夜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的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连连向後退了三大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人的,要是我不要那麽贪吃,就会多存一点钱,然後……然後我就不会变出银子给他们了。」自责的就差没跪下。
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纯真。
她不自觉的漾出笑花在嘴角,其实她的内心早已被浓浓的感动所笼罩,他对她好,真的是很好很好。这麽样的人,要她如何责怪他?
「我为什麽要生气?气你不该救我将我送进客栈?还是气你不该去找大夫来解救我的一条小命?」这一次她真的笑出声音了。「变出来的银子我们之後再偷偷换回便成了,你担心什麽?」
「什麽?」
原本以为会招来一顿骂,一抬起眼却看到她戏谑的笑容,笑的是那麽样的美,高贵又纯净……害他一个不小心,又再度掉入她的笑涡中。
「喂!发什麽呆?」
她轻笑,但是对於他看她每每看呆发傻的表情,她倒是有些暗暗的高兴。
被唤回九重天外神魂的七夜,停不住脸上的呆呆笑容,笑意不收,维持着将椅子翻正,整个人坐定,还是笑的像枚呆瓜似的。
瞳紻不理会他,反而是蹙紧了一双黛眉,有一下没一下的已匙翻搅着碗内汤药。
一直对那碗汤药有着浓厚兴趣的七夜,满怀兴趣的靠近她,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气,却没想到在瞬间,他的一张年轻脸蛋就此狠狠扭曲。
「臭臭的。」恶。
「这要不是你熬的吗?现在才嫌臭。」她也觉得很臭。
「不是──」一张脸皱皱皱,「刚刚厨房里一直传出很多很香很香的食物味道,我根本没注意到我煮的东西。」呜呜呜,他本来还想偷喝的,没想到现在幻想重重破灭。
「我可不可以不要喝。」她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怕烫来二怕苦,看着直冒烟的汤药她就头疼。「反正我的烧都退了。」
「不行!」七夜极力反对,「你知不知道你昏倒叫都叫不醒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好不容易你醒了,这药怎麽可以不喝呢?你要好好养身体才对。」
看着他溢於言表的担心,她知道她这一病肯定是会让他吓坏了,毕竟他都还未接触过生病的人。虽然很讨厌,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妥协的道:「知道了,我喝。」
继续搅着汤药,瞥见虎视眈眈要她喝下药的七夜,她忽然心生一计。
「喂!你过来一点。」
「什麽?还有,我不叫喂,不过你可以叫我七天或七夜,我不会介意的。」无知小羊正在接近陷阱中。
「过来一点。」还不够近。
「嗯?」
「说『啊』!」
「啊!」笨蛋来也。
一匙的汤药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姿送进他张的大大的口中,正中目标,倒。
「呜,恶!」七夜嘴里一阵臭,腹内一阵翻滚。
「不准吐,吞下去。」不凶但很狠的语气让七夜乖乖听令。
就在他费了将近五百年功力,才辛辛苦苦的将口中难以下咽的液体吞下後,他几乎是含着眼泪捧着桌上水壶就是一阵灌。
不过心情顿时变的很愉悦的瞳紻,将匙放下,捧着已被她吹凉的药碗,一点一滴的慢慢喝下。
「你……」总算找回自己的舌头,七夜备受惊吓的朝她指控,「好过份,干嘛给我喝。」
她轻哼一声,「只有我一个人喝太孤单了。」就算受苦受难也要找个人来陪伴。
「我又没生病──」清楚的只有这五个字,後头一连串的抱怨话语他只胆咕哝在嘴里。
「你一匙,我一碗,比起来你还是赚到了,有什麽不好?」好难喝呦,满嘴苦味让她怒火飙高,「要不你就不要再熬什麽苦药给我喝,要不你不喝,我就不喝。」存心耍无赖。
他这个……叫做赚到了吗?可是他怎麽没有赚到什麽快感?
有的只是五腑六脏一同苦哈哈的感觉,帮人熬药还要帮人喝药,这是什麽道理?
山下人的心与思绪,真的很难以摸清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