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出原因了吗?」依恋在一旁,仍然以好奇的目光看着我问道。
「唉,我甚麽知道,我明明只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无奈道。
然後,我突然想起那班早前失踪的飞机。
「难道真的发生了时空交错之类的事?」我喃喃自语道。
「哈哈哈!你真的太有趣了,连穿越时空都扯到一起。」她捧腹大笑道。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好。」我斜眼瞟着她道。
「对不起,对不起。」她用手指擦着因大笑而从眼角渗出的泪水,根本毫无悔意。
「我就跟他们说,你是一名很有趣的人,他们却偏偏不信,也不想带你回家中。」她又道。
「照你的话,是你将我带回民宿的?」
她偏头想了想,笑嘻嘻答道。
「算是吧?」
「你不怕我是坏人?」
她突然停止了嬉皮笑脸的态度,凝视着我正色道。
「我不害怕,因为我对你有一种熟识的感觉,你好像从最初的最初便在我身边,就像父……」她凝视着我的眼神,真的很像依情。
她突又顿住语声,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却又道。
「到达了!」
「这麽快到……」
她不等我说完,便牵起了我的手带我下车。
手被牵起的刹那间,似曾相识的画面出现在我脑海中。
是依情。
所以我拒绝不了,纵然明知这里不是目的地。
「到达精进湖了!」
「唉,不是说带我去山中湖的吗。」我没好气道。
「对阿,但你既然身无分文,车钱都是我出,而且我昨夜救了你一命,中转站可要由我决定。」
救了我一命……
虽然夸大其词,但其实倒说得没错,她的确帮助过我。
「反正终点就是山中湖没错,你即管放心吧。」她欺骗了我,还理直气状的道。
但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正如她所言,我身上没有金钱,她亦帮过我,只好暂时付和着她。
「好……好吧……」
然後,依恋四处闲逛,我则跟在她身後,我们经过不同的商店,例如小饰物、衣服、化妆品的店舖等等……
虽然看见很多有趣的玩意,但最後也不会买下来,只是拿在手中说笑玩乐。
一直逛至傍晚时份。
「我的脚很酸,找个地方坐下吧。」依恋揉着她的纤纤长腿道。
於是我们又到了一间咖啡店。
店内呈现红色的装修,鲜少的咖啡店会以这种颜色作主色,实是非常罕见。
但只要利用灯光搭配再细心欣赏,其实它能为人们带来活力又优雅的感觉。
而且据我所知,室内若以红色为主,能够吸引人们聚在一起活跃的谈话聊天。
「你不是日本人吧?」我问道。
「嗯嗯嗯……」依恋一边喝饮料,一边摇摆着手回应我。
「那麽,是来旅行?」
她放下饮料,答道。
「我说过是来做有趣的事。」
「那有趣的事,到底是指甚麽?」
「晚一点你就知道。」
「不要谈我了,还是谈谈你吧,你有趣多了。」她岔开话题笑道。
也许是「它」起了作用,我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告诉了她。
一觉醒来,只见自己身处异地,一个不属於自己的房间,所有东西都忘记了,却仍牢牢记得依情,而且本应二十来岁的我,现在竟变成了大叔。
粗略把因由道出後,我猜想依恋她的反应又是掩着嘴巴取笑我。
却不是如我所料,她同样掩着嘴巴,眼角却泛起点点泪光。
「太可怜了。」她哽咽道。
我不懂得反应,因为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会为了我而流泪!?
她擦乾泪水,决然道。
「我决定了,不但会带你到山中湖,也要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
「找……找回失去的记忆?」
「不错,因为我相信那些都是你快乐美好的回忆,所以一定要找回来!」
「找回来吗……」我实在没有信心。
然後,我又晦气的道。
「其实就算与她见了面,她还会认得我吗……」
「当然可以!」依恋以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我道,使我稍微开始有些自信。
「不过,又该甚样使人恢复记忆呢?」依恋抚着下颔喃喃自语道,顿时变成了一名侦探似的。
一时之间她想得入神,所以我也没有打扰她,只是从旁细看着这张与依情很相似的脸庞。
「啊!」她突然大叫起来。
从她的表情中猜出,我便知道她忽然记起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惨了惨了,完全忘记了!」她慌忙的道。
「忘记了甚……」
依恋不等我将话讲完,便拖着我的手到店外,然後开始奔跑起来。
才跑没多久,我便开始气喘,这个大叔的身体果然很不适合我。
但依恋仍然拉着我的手不放,不断向前奔跑。
「我……我不行了。」我上气不接下气道。
依恋没有理会我。
於是我加重语气又道。
「我说我己经……」
「赶上了!」她截口道。
依恋总算放开我的手,我立即弯下腰用手按着难受的胸口,不断的喘息着。
虽然不知道依恋将我带到了甚麽地方,但大致已知道她所忘记了的事。
随着演奏的声音渐渐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如雷灌耳的鼓掌声,我便知道她原来是会合乐团。
「谢谢大家的支持,漫长的表演终於来到了尾声。」主唱以生硬的日文道。
「为大家带来最後一首歌曲,你不是……」
突然,一名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主唱的说话。
那少女不是依恋会是谁?
「真正的主唱来了,把麦克风给我吧。」依恋就在麦克风旁边道,所以较远处的我也能听到。
依恋深深吸一口气道。
「送给大家……」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却没有掌声回应依恋,可能是因为听众们都不肖她的行为,毕竟她独断独行的把主唱位置夺走。
依恋却不以为然。
虽然我站在距离较远的位置,但从人群的隙缝中,可隐约看见依恋。
前奏响起,她闭着双眼,彷佛在温酿情绪。
前奏将结,她明亮的双眼张开了,她的歌声也随之响现。
「人群中哭着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
虽然依恋是站在舞台上为大家献唱,但她唱的每一句,都彷佛是走进别人的内心,叙述给每一个人听。
「你静静忍着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
「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了」
「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
随着歌曲进入高潮,背乐愈演愈烈,依恋的嗓子也已完全放开,激昂的演唱着。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
「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因为依恋的歌声,歌曲和表演也升华了一个层次,把人们带进了歌曲当中,也带到故事之中。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伤从不肯完全的癒合」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难道就真的抱着遗憾一直到老了然後才後悔着」
我忽然记起了……
因为依恋,我记起了故事中的「他」……
「你值得真正的快乐你应该脱下你穿的保护色」
「为什麽失去了还要被惩罚呢」
「能不能就让悲伤全部结束在此刻重新开始活着」
演奏结束了,依恋向观众们作了一个深深的鞠躬。
却没有掌声回应,可能是因为依恋的歌声彷佛仍犹言在耳,人们都忘记了拍掌。
依恋表示感谢後,便四处张望,於是我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还不错吧?」她笑呵呵道。
「谢谢你。」我问非所答回应她。
「为甚麽向我道谢?」她疑惑道。
「因为……」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突然有人截口道。
「他甚麽还在这里!」
说话的人是刚才被依恋抢去主唱位置的男生,我仍认得他的声音。
「他当然在这里,因为他不会去我们住的地方阿。」依恋答道。
「他……难道他要和我们一起住?」
「嗯哼。」依恋理所当然道。
「这……这……」那名男生彷佛想反驳,但最後却又咬着牙忍了下去,蹬了蹬脚转身回去收拾乐器。
我不禁苦笑起来。
依恋却看着那名怒气冲冲的男生傻笑着。
她这种表情,依情也有过,就是与我开玩笑的时候露出的。
所以我知道,这是代表着恋爱的笑容。
「喂!你别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依恋,快过来帮忙!」那名男生火冒三丈道。
既然寄人篱下,可不能白吃白住,所以我苦笑着走过去帮忙。
执拾期间,他一直都用敌视的眼神盯着我,我只好装作懵然不知。
最後,我拿着最多的行李乘上巴士。
其实他们的乐团总共有四人,却只有另外两人会帮我分担行李,依恋则是两手空空,笑咪咪瞧着我做苦力。
在回民宿的路程中,得知帮我的两人分别叫作乐徒与全全,乐徒是一名鼓手,全全则是贝斯手。
而那名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的叫作仰信,是一名吉他手,他彷佛仍在赌气。
转眼间已到达下车的站头,但仍要走一小段路才能去到房子。
一路上我和他们谈了很多,所以大致已知道依恋口中所讲的重要事情。
「换言之,你们的目标便是围绕着富士山表演?」我道。
「其实也不算围绕,只是从本栖湖直至山中湖,在每个湖都表演一次。」全全解释给我听。
「你终於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我就说一定会带你去山中湖的。」依恋笑着对我道。
「只是时间上有差异而已。」她吐了吐舌头又道。
我只能以苦笑回应她。
「要去山中湖的话,如无意外要在三天後,毕竟还要经过两个湖。」全全道。
「每个湖也会待上一天吗?」我问道。
「对,就是这样。」全全答道。
「这样的话,到达山中湖的那天已经是平安夜当日了……」我喃喃自语道。
依恋把我的话听在耳里。
「这样就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啊,女生都喜欢惊喜的!」她满怀自信道。
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仰信,听到依恋这麽讲,便立即凑过去她身旁。
「真的吗?」仰信问道。
「靠太近了,太近了。」依恋笑着轻轻推开他。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仰信却死缠烂打追着依恋问道。
他们两人就在我旁边打情骂俏,我也没有多理会,一心只是惦记着依情。
「依情自己一个人,应该没大碍吧……」我又喃喃自语道。
这次依恋彷佛没有再听见了?
总算来到民宿了。
我舍下沉重的行李後,便到自己的房间软摊在床上。
可能是因为太累,或是尚未完全病癒,我闭上双眼很快便睡着了。
期间也是睡得很安稳宁静,没有再遇见依情,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被声音吵醒了,抵着睡意下床去开门。
「嘿,晚上好。」
原来是依恋。
「甚麽了吗?」我打着呵欠问道。
「没事啊,只是睡不着而已。」然後她走进房间内。
她坐在床上又道。
「其实,有一些让我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我疑惑的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嗯,就是今天表演结束後,你为甚麽向我道谢。」
「原来是这件事……」我微微停顿一下,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的记忆总算恢复了一些。」
「真的吗!?」依恋的表情本是很高兴,却随即又慢慢变得黯然。
「我记起了我的同学,虽然他有些古怪,是一个很悲观却又算得上乐观的人,但总算也是我的朋友。」
「他」就是我遇见依情时,在我右方说话的人。
依恋没有答话,彷佛在思考着事情,於是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会谢谢你,我觉得是因为你的歌声,才会唤起失去了的记忆,毕竟你的歌声彷佛有魔力似的,非常……」
「失而复得……失而复得是一件好事吗?」依恋突然幽幽道,虽然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我足以听到她的话。
依恋说过後,正容亢色凝视着我,等待我回答。
空气彷佛顿时凝结起来,我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空气便回答她。
「失去是贬义词,拥有是褒义词,那麽失去後再次拥有,当然是一件好事。」
「如果……从字面上解释的话。」我彷佛对自己的答案没有信心。
我说过後,依恋彷佛在咀嚼我的说话。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如果不从字面解释,改由用其他方面去看呢?」
我叹息一声,实在不明白为甚麽开朗爱笑的依恋,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就以我为例吧,失去的记忆,忘记了的朋友,直至今天突然记起来,心里莫名会有一份安心感,因为终於记得自己生命中,并不是只有「她」而已,原来还有友情。」
「所以人们才会拍照,记录人生的点滴,纵然因为生活而逼不得已要忘记,或放弃某些事情,只要每当拿起相片,便又再记起那个过去,或忘记了的『他』。」
「因此,我认为失而复得这四个字,总算是可爱的。」
「若果回忆是悲伤的呢?」依恋问道。
她问的这句话,让我不禁回想起那个陌生的房间,床边摆满很多相框的房间。
於是我又回答依恋。
「就算成功忘记悲伤的过去,这本身也算是一种悲哀。」
「我知道有一位『他』,『他』纵然与自己深爱的人没有白头到老,但『他』的房间仍然摆放着很多与爱人的合照。」
「因为『他』深信,终有一天能微笑回忆这段所谓悲痛的往事,其实原来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件小事。」
「你……你相信吗?」依恋迷茫的问道。
「我相信『他』相信。」我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擅自决定别人的想法。
「是吗……」依恋轻轻叹息一声道。
今晚的谈话依恋有因此而得出甚麽结论,或作出甚麽决定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真的困了,依恋离开後,便在床上倒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