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ble6.5如果我们之间只有遇见
连爱笑爱闹的人都会记住的悲伤,就更难忘
黑暗中,她感觉有人靠近,脚步却一重一轻,正欲後退之际,混着医院消毒水味的熟悉气息就缠住了自己的足踝。
「仁王……雅治?」
随着她的话落灯光乍现,室内亮堂一片,那张仍旧被绷带缠绕,只露出一双碧眸的脸庞印入眼帘,绮罗没有移动,两人保持着咫尺天涯的距离。
他的手还置於开关之上,她却明白要按下它将不再完美的自己示於人前,需要多麽大的勇气。当年那桩霸凌事件後得知自己额际的疤痕可能永远消之不褪,即便那不过是一抹得以轻易掩盖的淡疤,她还是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敢慢慢走进世人的目光,而今仁王的脸庞却几乎是无一完好……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躲开看护人员的视线,带着一身方才有些起色的伤势进到她的家门,甚至不清楚他已经独自在这里坐了多久;如果她没有惊醒,他又会在这里等上多久。
背对着的光线在他负伤的部位上拉出淡淡阴影,她甚至怀疑那也许是由於他不安份的移动导致伤口再次渗血,是以绷带表面的暗色才又带了一丝刺眼的红。
这个发现让察觉是他以後甫松懈下来的心绪随即又绷得死紧。
「你……疯了吗?」
极力压抑带来的非但不是镇定而且是恐慌的惊惧,她的声音低低的却颤抖得宛如狂风中的残烛。
「私闯民宅很有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我现在只要报警就绝对可以立案?还是你觉得反正就算闹上报纸也没人认得出现在的你所以就完全没在怕?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当你自己在流血却蛮不在乎的同时,我的退让就成了笑话?
绮罗咬牙。眼眶却乾涩得比流泪时还要热辣。
「滚回去!」
白川欠他的,她欠精市的。
她和他之间隔着两个人用一辈子也难以清算的歉疚,除了道别,没有任何两全的办法。
在那声怒吼之後,气氛陷入一阵冗长而沉默的尴尬。
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话而他却只是看着她。突然意识过来仁王口腔里的伤口其实根本不允许他发话,伊势谷不禁失笑激动如斯的自己表现得也太傻。
想通了这一点後,她无力地摆了摆手。
「不管你来做什麽……都回去吧。」
幸福总被泪水模糊,终至消散。
她幻想过的美好已经不复存在,爱上一个注定只能遇见的男人,是比不爱还要空洞的遭遇。他就像一场当头骤降的倾盆大雨,来去迅疾,也去得飞速;相反地、她却只留下一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在生命剩下的时光里,怀抱着跟他之间唯独有的遇见里,那短暂的甜蜜踽踽独行……
「──你干什麽?」
突然被记忆中早已牢记却不敢再奢望的温暖包覆,她试图挣扎,却意外捕捉到他眼底无须言语也显而易见的情感,突然软化了她所有的抵抗。她不舍得真的弄痛已经浑身是伤的仁王,两人间只横了他打着石膏的左手,他朝自己若无其事地一笑,示意她往下看。
『我来是想问你最後一次。』
纸上依旧是她拒绝她的那一夜里曾见过的,漂亮而且风骨优美傲然却透着不羁的笔迹。
「不要再……」
随着他往下翻动的指尖捎来让她不安的动容,她想打住他又一次让自己心痛的徒劳,却来不及制止他尽己所能想要告诉她的情深──
『你愿意跟我走吗?』
绮罗胸口一滞,掩挽在睡裙之下的十指深深陷进手心。
「这个问题我应该已经回答过了……」她退离了他并无力长久保持的贴触,垂眼,任由深夜的低温透过单薄衣料渗入她的嗓音:「不管你怎麽做,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却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仁王雅治如果早一点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在那一切来不及都还来不及发生以前──可是现在已经不该是这样了,她只希望他能保持惯有的洒脱,让正在进行的遗憾踏上该有轨道慢慢回收。那是她所能想得到的最小伤害,而她迫切需要他的配合,而非这番让她感动却又於事无补的动作。
他又似是丝毫不意外地扯扯唇角,果然下一页早就预写好的文字又重重撞击她最脆弱的那一块──
『没关系,我等你。』
「……你够了!」她更用力地颤抖低吼,而这一次总算吼住了仁王往下翻页的意欲。
「没有办法站在舞台上的仁王雅治凭什麽说这种话?我伊势谷绮罗要的不是废人般的你,就像当年废了右手的幸村精市我也不要一样。」
她不屑地勾起红艳却透明得很不自然的唇,说话的同时感觉心上的那条疤痕被自己硬生生撕裂开来,并且没有止尽地往外延伸:「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明白了吗?」
从他们开始对话、或者说是她说着他听着到现在,仁王雅治才终於变了脸色。
他抓起笔又写了什麽,短短的;并且将那几页纸张留下,迳自一拐一拐走出她的家。
明白什麽,她的痛,还是她的傻?仁王雅治忍住想要回头将她压入怀中的想法,任由公寓门板在他身後因为反作用力而关阖。
那个笨蛋。
「谈完了?」查尔斯倚外门边,见他出来,捻熄了菸头。「所以是拒绝吧,倒是意料之外,她居然是个好女孩。」
「精市的手,情况真的很不乐观?」因为长时间不言不语让他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其实他的伤口还没有复原到可以任意说话的程度,但这阵子他的笔迹已经变美到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
「我的专业是前执业心理医师可不是神经科医师。」查尔斯翻了翻白眼,太早扔掉尼古丁来源让他有些烦躁:「确实让人惊讶,我原本以为情况没有那麽糟糕……但询问过相关方面的权威,他们给我的答案很一致。」
「至少网球跟手术刀,凭藉那种情况的右手是不可能负荷得起的。」他让仁王搭着自己的肩颈,搀着他走。
「虽然我本身并不欣赏这种故作坚强牺牲奉献的作法,但如果那女孩的话……」查尔斯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可以回收你身上的禁爱令。」
一说完他又随即恼怒地瞠目:「不对,这个禁令你根本从未当作一回事、该死的。」
查尔斯常常这样自问自答,仁王索性懒得理他。
所以绮罗才会那麽坚持留下,是因为亏欠幸村的太多,那麽他就等她还完。
居然选择在这种时候装好人……那笨丫头。
用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跟演戏打滚的自己,又岂会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更何况她这一次之所以要留在幸村精市身边的原因,根本与她的自白大相迳庭。
不论多久,都请你等我──
『不论多久,都请你等我。』
而屋内看着纸张末页上同一句话的绮罗,终於不再忍耐地失声痛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