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跟着来路不明的女高中生,我们看来很随意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乱晃。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寻找证明自己预言能力的那位“倒楣鬼”,有时会停在住宅前抬头凝视,那深邃的眼眸好像已经盯上了某户人家的不幸。
我倒是觉得一位女高中生现在还乱晃很危险啦,还穿着能表明自己年龄与身分的学校制服。
虽然散发出一种“妈的这女生有病”的氛围,感觉没有闲杂人等会想去惹她。
搞得被女高中生玩弄的我似乎也很有病,但摸了摸鼻子,我还是陪着她继续参与这奇妙的证明游戏。
可惜人的耐心还是有限度的,在观赏过不知道几栋大楼与公寓、感叹台湾人的建筑美感实在烂到可笑後……
「也该说了吧?你是要怎麽证明你的预言能力?难道真要找出有人挂掉的精采瞬间?」
叹口气拉住女高中生的外套,我忍不住对她连环抱怨。
闷热夏夜下走久也会满身大汗的,昏暗中固然看不清楚,却没看到她的後颈出几滴汗水。
「……」
她仍选择保持沉默,盯着面前一栋老旧公寓而没有任何动静。
广告纸与选举传单塞到信箱满出来,生锈的铁门在风吹下发出嘎呀的声响,门後则是明灭不停的灯泡与剥落好几处的水泥阶梯。
很有鬼片的气氛。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果然跟那种预言世界末日的神棍是同一货色吧,这家伙。
女高中生只是微微转头瞥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点点不满,难道在怪罪我太吵了?
一转身──就突然朝公寓直直走了进去,彷佛踏向地狱的入口。
她似乎是用行动代替言语的那种个性。
全身为此颤抖不已,这是要发生“事件”的意思了吧!
我赶紧跟了上去,女学生爬楼梯的速度也是很快,跟在她後头的我只是勉强追逐其背影。
一楼二楼三楼通过了、之前在外头目测老公寓大概五层楼左右……
让人意外的是──她终究没有闯入任何一户人家,带来不幸的结果。
反倒推开了并未上锁的生锈铁门,来到顶楼。
有别於狭窄昏暗的室内,外头的视线顿时宽广明亮起来。
比起平地,顶楼的风吹得我顿时眯上眼睛,要稍微习惯一下。
「……」
但仍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这一片空旷的顶楼──
并没有任何人,哪怕是那种想寻死的。
只有我们两位。
女学生缓慢走到边缘,仅被一条微微高起的水泥护栏阻挡。
从五楼公寓顶楼看出去的夜景相当寒酸,被附近的大楼东挡西挡。
总算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这里没有人。」
我没有发问,只讲出眼前真正的状况。
也许只是在玩弄我,但若假设她是想带我来证明自己的预言能力。
那就代表死亡,会发生在……
果然如同我的认知,女学生是用行动取代废话。
她做了个大胆的动作,双手撑住轻松爬到护栏上面,再转过身注视着我。
一手拨动着侧边的发丝,彷佛在听风的声音。
依然面无表情,我自己眼睛反而睁大。
水泥护栏并不厚,踩在上面需要一点平衡感,更代表只要一个失足就会──从数十公尺的高空坠落。
风吹起她的发丝与制服裙摆,尽管她的身影不让我感到孤单无助,却让人不禁思考……
跳楼自杀的人?死前究竟想着什麽?
「这样很危险。」
我只是冷淡劝阻,若说是玩笑这已经太过火。
她连眼皮都没颤抖一下,却开口了。
「──我看的见。」
「看的见死亡吗?」
少女点了点头。
「是一台老旧的电视,只要我想就能到那个房间,观看映像管电视的影像。」
「原来你还是能说话。」
对於我的讽刺,没多做反应的女学生只是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很清楚。」
那双空虚的双眼,究竟注视着何方?
「很清楚,现在我还不会死。」
你要怎麽证实──
这句废话根本不用说出口。
眼见为凭、用行动去映证就行了。
她是用行动取代言语的那种个性。
少女仍面无表情,身体却向虚无的後方倾倒。
我全力冲向将要坠落的她,伸出了手。
*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扑出的我有即时抓到少女纤细的手腕。
悬在高空的女孩重量比想像要轻,难道里面的成分真是幽灵不成……
尽管如此,用尽全力将她拉回顶楼的我还是气喘呼呼,忍不住躺倒在地。
汗水已经浸满胸口,仰望城市那片肮脏夜空的我很想飙国骂。
「你有病是不是!萧查某!」
「要证明那什麽鬼预言能力也不用自己跳楼啊!多的是方法吧!」
现在我还不会死。
如果预言准确,那麽她的跳楼就不会直接死亡,最多也只是受重伤吧。
就算是这样,还是难以想像正常人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证明,她的思维在某方面确实异於常人。
很像我遇过的他。
很有行动力,还很疯狂。
真是浪漫的邂逅呀。
画面被上前关心的少女脸庞占据,虽然面无表情却看来很无辜,好像不认为她这麽做很幼稚。
或许我开始能读懂她的想法了。
调整好心情就爬起来,拍拍屁股走向顶楼的入口。
「罢了,搞半天还是不知道你的超能力是怎麽回事……」
虽说如此,忍不住在爬楼梯的过程中碎碎念。
「我还是很怀疑啦!但看你行动力特别惊人,下次万一想在咖啡厅自杀就头痛了,我可不想因为女高中生上社会新闻版面。」
跟学姐随便开的玩笑,竟然会经由这件事成为报应回到我身上。
想想真是讽刺,正如我的人生。
下楼的过程中她乖乖跟在後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一走出公寓,我转身面对她,本来想再讲些什麽,却先注意到一个微小的细节。
被顶楼强风吹乱的浏海露出部分的额头,现在上头有汗水了,不管是什麽原因冒出的。
「我会调查看看,虽然看不出学姐有任何想自杀的徵兆。」
就像眼前的她。
女学生眨了眨眼。
「嗯。」
那语气好像觉得理所当然,就知道我一定会上钩。
莫名觉得很不爽。
本来到此就要散会了,不过我还是要求她再跟我走一段路,目的地仅是附近的一间超商,不是宾馆。
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塞给她。
「穿着那件外套不热?还那麽卖力在夜里“活动”,就请你喝吧。」
「……」
走出超商大门时她仍是沉默不语,但最後。
「谢谢。」
姑且说了一句。
抓着瓶装饮料的双手,仍微微颤抖着。
我会心一笑,明白了什麽。
「你现在不想死吧。」
少女刻意别开脸喝起瓶装饮料,那小小动作反倒证明我的猜测。
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脚步,准备回咖啡店那边骑车的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一个放在心中太久的问题。
「既然你都意图跳楼了,我很想问啊,你有没有揣测过那些人最後的想法?」
少女没有回应。
不说她的少话个性,这也是个无聊的问题呀。
我走向斑马线,但她没有跟上。
「没想过这问题──因为我想活下去。」
「哎?」
但一转头,女高中生却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想想我们应该是不同回家的路,分道扬镳很正常。
连名字都没有问到,反正大概明晚打工又会见到面了,我想。
不过我已将女高中生擅自取了个昵称:A子。
英文字母的A,象徵着一切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