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著咖啡香的人 — 1-2

即便过了三个月的暑假,仍旧烈日炎炎。

再次来到学校,此刻的心情对於我来说,大概就是:景色依旧,人事已非。

女生宿舍前面已经停满不少辆轿车。有些女生脸上带着还未退去的高中青涩模样,与陪同前来的父母,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进宿舍。有的是看过的熟面孔,上学期跟我住在同一层楼的,也结伴同行带着行李,有说有笑。

其中一个女生的目光让我不自觉的停住,那个女生身穿白色短袖,腰间系着一件浅蓝牛仔外套,边灿烂的笑着边拖着行李跟站在车子旁边的父母亲挥手道别。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白色的画面,回忆里也是这麽炙热,那时的我拉着行李箱,穿着跟眼前这个学妹样式差不多的衣着……我的眼睛又被阳光照得有些发荡,低头轻甩脑袋,不知是阳光太过耀眼,还是一年前的那个笑容,灿花了我的记忆。

当初的我,也是这麽期待上大学。

歛起视线,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步朝宿舍大门。

升上大二的我,之所以依然可以住在宿舍,是因为一年级为了留下这个床位的名额,我可是做了整整一年的宿舍管理,才得来的。

但如今,这个床位,我再也不能要了。

一进宿舍走到前面的电梯,按下楼层,盯着电梯数字噌噌上升的时候,突然感到紧张,我抓着背包的手不自觉收紧。

最後电梯停在九楼,电梯门一敞开,我走向位於电梯对面的第一个房间,按了几个数字键,便拉开门把。

里头有两个床位,靠窗的一个已经摆放了一些个人杂物。

那是我一年级时就同住的同系研究所学姊的位子。桌上的笔电是待机状态,看来她人应该只是暂时出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默默地放下背来的双肩包,开始收拾上学期末留在宿舍的个人物品。

拉开柜子,里头有一些资料夹,拿出来的时候掉出几张卡片。

那是大一下生日的时候,朋友们帮忙庆生的礼物。

记得当时正准备去上下午一点的设计课,一走出寝室门,拐个弯走出走廊。一阵凉意感瞬间打在我的脸上,充斥在整个鼻息间,猝不及防被偷袭,让我一愣。没想到是一群朋友准备生日惊喜给我,砸了满身的刮胡泡,还有一堆迪士尼的娃娃塞满我的手,让整个下午的身上都是薄荷味。

那天的我,笑得很开心。

以往整理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些被清出来的旧物,心头总是会涌上一股怀念的情绪。可能是照片,或是以前高中时期的作品,又或是像这样的,别人送的礼物。

但今天的我,没有这份心情,只想在室友回来前赶紧清理好床位。

我很不擅长像道别这种悲伤的场面。

正当这麽想的同时,开锁的声音自侧後方传来,门被无预警地打开,而从外面进来的女生一看到我,欣喜的表情溢於言表。

「你今天回来呀?我还以为会更晚呢。」

「嗯。」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杜雅婷提着两大袋零食跟看起来像汤面的纸碗。然後又转回去继续收拾手边的东西。

由於靠近门口的位子是我的床位,清出来的东西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堵住整个门口,杜雅婷只好放下手边的食物,倚靠在门边,又看我的背影忙碌不停,纳闷问:「你怎麽突然整理起房间啊?搞得好像要打包回家不回来了一样。」

语毕,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挺直身体,看了眼前挂在墙上的日历,视线移在今天的日期,上头还被我在上学期末放暑假前,用红色麦克笔圈了一个大圆,写上「回寝室」三个字。

叹了口气,我才真正愿意转过身面对她,苦涩一笑:「我是回来办休学的。」

「啊?」

杜雅婷听了呆愣半天,眼睛越睁越大,好个半响才发的出声音:「为、为为什麽突然要休学啊?」

眼见她的眼睛似乎有什麽夺眶而出,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抓了抓发尾,「家里有点事情,就不读了。」

就如我所想,杜雅婷真的哭了,还是嚎啕大哭,她抹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着:「那你要休学多久?你会不会回来?没有你我怎麽办?我不想认识任何不叫宋羽茜的人啦!」

心里犹豫一下,排山倒海的问题让喔一时间无法回答。我低头沉默,耳边听着学姐的哭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就连同打从决定休学此事到现在,自己的心情也还没真正平复。

认识杜雅婷一年多了,我们平时回宿舍的时间刚好不同,唯一同时在房间的时间,不是我睡了,就是杜雅婷睡了。

虽然两人没有真正深入熟识彼此,但杜雅婷是个很贴心的学姊。刚升上大一,课业很满、作业量多,我总是在设计教室里忙到废寝忘食,真正待在寝室的时间一个礼拜算下来屈指可数。这种时候,杜雅婷就会替我带点宵夜,放在坐桌上。匹如冬天时,每当凌晨回到房间,映入眼帘的不是黑压压的空间,而是一盏微弱灯光的书桌,可能放着一碗保温着的红豆汤圆,可能放着两颗从学校外买的热腾腾的包子。

不管是什麽,都能温暖我冷冷的身体。只要是她买的,就算是我讨厌吃的食物,我也会吃掉。

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我为了省钱,每天只吃泡面。

然而不知道哪一天起,桌上总是有水果或饮料。

某天下午我补好眠起床时,还正睡眼惺忪半坐在床上,耳边忽然传来的开门声,让我将目光移到床板外那缓缓敞开的木板。杜雅婷轻手轻脚的开起门,完全没有发现我已经睡醒。进了昏暗的房间後,不是走到自己的床位,而是偷偷摸摸的在我的书桌放上一盘切好的西瓜。

「学姊……」

闻声,视线底下的人突然僵住动作,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我。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人在寝室,只能默默收起动作,看着我尴尬笑。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学姊怕我饿肚子。

「因为看见你扔在垃圾桶里的泡面包装,原本以为你只是单纯爱吃泡面。慢慢观察下,发现你一个月里好像只吃过泡面,我在猜你是不是生活费不够……」

那时候的我们,才住在一起没有多久,杜雅婷不知道如果直接送她糖果饼乾,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跟她装熟,所以每次我後来问起她,杜雅婷总是回答,是我的同学送来的,具体上是哪一位同学,她总是含糊描述,或一语带过。

原来,她口中的同学,一直都是我的室友学姊。

听完杜雅婷的解释,我没有反应。

而是一头乱发的,坐在床上发愣好久。

杜雅婷还很是慌张的连问我是不是生气了。

但我只是,觉得心里头很暖很暖,觉得我们明明连熟人的称不上。

她却愿意为我做这麽多。

想到这里,能够有这麽好的学姊跟室友,真的很开心。有些人要花很多时间才能看透,甚至你以为他的好,在日久见人心後,才惊觉无不是处心积虑,想要讨好或占便宜。有些人却像我的学姊一样,体贴而单纯,真心实意为别人着想,这样的她很深入我的内心。

但终究,我仍然无法松口说出自己休学的难处。

良久,我伸长手臂拉住杜雅婷始终掩面哭泣的双手,牵起,千言万语最後只能化为轻声的一句道谢,「姊姊,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真的,谢谢你。」

杜雅婷抹了抹鼻子,抬起泛红的眼睛,还是满满的不舍,她绕过满个像小山丘的行李,紧紧拥抱我。

「不管怎麽样,我毕业的那天你一定要来。」她吸吸鼻子,靠着我的肩哽咽道。

闻言,我迟疑了一下,最後还是点点头,「好。」

未来的事,我无法知晓。满是荆棘的路上,会有着什麽艰辛等着我,多少会害怕,甚至我在复学通知单送来家门的时候,会不会回来学校读,都还是未知数。但无论如何……

自己选的,我还是要咬着牙走下去。

将行李收拾的差不多时,我们在电梯口道别。

「你是个好孩子,看你做作业心细的态度就知道了。无论家里发生了什麽,以後一定会过的很幸福。」

闻言,我轻轻的点头,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与她挥手道别。转身,提起行李,走进电梯里。

我知道当门关上一後,就没有回头路了。

以後的我,再也不一样。

但愿我真的如同她所说的,会获得幸福。

但愿任何事都能雨过天晴,任何花朵都能在历经风吹寒霜,依然傲然盛放。

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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