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四章:飄零歸燕(十)

此时一阵血液凝结的麻痹感袭上四肢,李穆贤忘了怎麽挣扎,心头只有隐隐的不甘却又矛盾地充斥着对现实的折服。

撩开层层帘帐的纤长指骨森冷得可怖,可当显露出来的是在御花园里扭曲着深情的脸孔,交织着姮姝记忆中那处心积虑的嘴脸,她便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段不堪命运的摆布。

「谁准你到这儿来的,嗯?」面前的男人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此时年少气盛的他还未有隐藏住一切怒气的修为,如刀刻般的脸孔透出微愠,即使是府外人看了这表情也知道她在劫难逃。

她虽双手被押住交叉在後背,被他的质问震摄得更动弹不得,却仍是忿忿地瞪着他。「发生何事了?」直到姮燕闻声而至,眼神触及她时不可置信地微微别开了脸,遂又裹紧了衣衫。

她该是责备姮燕如此天真地便将身子、命运皆交付出去的,可更多的却是在心疼眼前心虚低头的女子,为何不懂得保护自己,轻率地任由他人欺负。

「王爷,求您放了我妹妹吧,她尚年轻不懂事,我会好好说她的。」听到李穆贤因忍不住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姮燕这才察觉到擦破的膝盖涌出更多嫣红,一向姊妹情深的她不忍落泪,遂也噗地一声跪倒在地,只愿能减轻妹妹的惩罚。

「燕儿你这是在做什麽?」澹台彻急忙要扶起姮燕,可她的执拗一上来,却是怎样轻柔使力也拉不动她分毫,又怕弄伤了她,只好妥协道:「可以。不过小惩大诫,先把她关在柴房几天再说。」

「王爷!求您先请大夫为小姝包紮伤口,她这样以後要如何走路?」姮燕仍是跪着不起,拉扯着澹台彻的衣袖,担忧地望着李穆贤膝上怵目惊心的血痕。

澹台彻转头看向李穆贤的双眸,只见她并无认错的态度,仍是不卑不亢地一脸愤概。即使随後他抵不过姮燕的苦苦哀求而请了大夫,让侍卫架走了李穆贤,可脸上的阴沈久久不散,又觉失了颜面,不再看姮燕一眼,便甩袖阔步走出她的庭院。

伤口止血了之後,李穆贤便被关到柴房三天三夜。毕竟是惩罚,除了消炎活血的汤药,澹台彻便没有给过她任何食物,而且不允许其他人探视。因此重见天日时,她的身体有些虚弱晕眩外,其余的还好,唯一担心的是她能预见的姮燕可悲的未来。

她不知自己能在姮姝的躯壳里活多久,也不知现下到底算是在娘亲的记忆中生活,或是回到过去可以改变历史。可即使她没有任何力量可扭转这对姊妹的命运,至少她确定自己不愿意坐以待毙。

在柴房的时日她想了许多逃离的办法,最後只得出一个结论:此处是柳疆,是澹台彻的势力范围,只有让姮燕逃出了柳疆才算是可以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决定好离开之後过了一旬,她踱着沈重的脚步,终於慎重地在姮燕的房门敲下声响。自上次她撞破了澹台彻欲利用姮燕的企图,他便禁止了她们姊妹私下相见。这次能如此顺利,大概也是姮燕下了不少软功哀求的关系吧。

房门打开了,一入眼的只有茹儿,她没好气地领着自己到内室,最後还是姮燕动气扬声让她退下,方留了些她和姮燕独处的时间。

姮燕的面容略为憔悴,浓抹的妆亦遮掩不住,恐怕也是为了她费尽了心思。一看见她便担忧地上前紧握住她的双手,眼睛望着她裹住纱布的膝盖:「小姝,你的膝盖好点了麽?」

小姝?一时间李穆贤还反应不过来姮燕是在喊姮姝的小名,但现在这角色却是由她这姨甥女扮演。呆愣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方展开浅浅的安慰笑容:「我没事,伤口已经结痂,不痛了。」

可现下她无暇道尽姊妹情,直截挑明了来由:「姨⋯⋯姊姊,跟我一齐离开柳疆吧!澹台彻那个男人心机深沈,只是想利用你攀上高位,你莫再受他所骗了!」

她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双唇,难以想像自己听到了什麽,连忙道:「小姝,你怎会有这般想法?在我们落难之时,是王爷倾力相救,且这些年待我们是极好,即使他要利用我,那也是应该的。何况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你⋯⋯也知道了,我已委身於他,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别的男人。」

若不是清楚後来姮燕的结局,李穆贤或许还否定不了她这种冒险的想法,可如今她却急了,不知如何解释这些混乱的因果,只能双手抓紧她的肩膀摇晃:「可是,你心中明白他是要把你献给年迈的皇帝当妃呀!你这般如玉年华,怎可入宫白白被糟蹋?」

姮燕顿时脸色苍白,闪烁着眼神道:「小姝,那日房中的对话你全都听见了?」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偷听,当时本是端了些糕点茶水想跟你一聚,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走近帘帐处却听见澹台彻说皇上很喜欢你的话⋯⋯」李穆贤照着姮姝当时的心情逐一述说,可进房後所偷听他们二人的对话的完全是出於她的意识,或许当年的娘亲也未必像她这样做吧。

听着李穆贤的话,姮燕明显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妹妹亲眼目睹她与澹台彻不着丝缕的模样,不知日後要如何面对她。

「若能助他一臂之力成就大业,牺牲我一个人又如何?」她苦笑一声,眼神却折射出视死如归的决心。

「姨⋯⋯不是姊,你清醒一点!无论如何,我已经打点好一切。五天後的太后诞辰是最好的时机,澹台彻会进宫献礼贺寿一整日。因为精兵也会跟着一齐去,王府的守卫变得比较松懈,但我们两个人同时出去便过於张扬了,我先离开,到时你找机会溜出去即可。我会在西郊,也就是柳疆边陲等你,过了裕釜江,再穿过一个密林便到达名叫棻泽的小国,那时我们再找路到燎星。」

在出了柴房的那几天,李穆贤几乎是日夜钻研大陆版图,制定她们可以回到燎星的最佳路线。同时,她也在旁敲侧击地向府里的人看能否有机会让她们离开王府。本来她以为或许一年半载也未必有这个时机,却偏偏当今太后的寿辰来得如此及时。

「燎星?为何要到那麽远的地方?」

呃⋯⋯这总不能说燎星是她从出生待到成年,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所以是个她们可以依靠﹑躲藏的最佳地方吧?

「就⋯⋯就是因为燎星与柳疆毫无邦交,任澹台彻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抓我们回来。」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坚定,毕竟柳疆是这对姊妹从小生长的故乡,若没一些眷念不舍,必定是骗人的。只有连自己先表示愿意抛弃这里所拥有的,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生活,才有机会说服得了她。

「小姝,我⋯⋯」姮燕松开握住李穆贤的手,脸容撇向一旁,可见她要割舍对柳疆、对澹台彻的感情的决心并不强。

可错过五日後的盛会,将更难有同样的大好机会逃出去了。若姮燕不肯走,至少她逃掉了,便可以到燎星搬救兵来救她出去,只凭她一人的力量毕竟太弱了。

「姊,你还有五日的时间考虑。五日後未时三刻,我在边陲等你,不见不散。」说完之後,李穆贤见她暗自迷惑苦思的模样,知道自己多说也没用,便不再逼迫她做决定,默默出了房。

裕釜江畔依着一个小沙漠,垂柳染过风烟,视线的尽头飞沙满天,江河的另一旁便是能穿越到棻泽的密林。这天李穆贤早早梳洗乔装打扮,带着简便的包袱,在集市牵了两匹早已买下的黑马。她没想到姮燕的贴身婢女茹儿深明大义,没有她的帮助去引开侍卫的注意,或许自己也不能如此顺利出府,甚至比约定时间更早抵达这里。

若今日的脚程理想,大概一个时辰便可穿过棻泽,趁天黑之前再多走两个小国,就可脱离和柳疆有邦交的接壤国家的边境,到时就可找客栈歇下喘口气了。若明日能幸运地去到鄞都,在那里便有水路直通燎星。

从醒来一刻起,李穆贤的右眼皮频繁地跳动。虽然自己不信邪,可这时候的预感是这般强烈,令她也有些害怕,握住马鞭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还好以前自己在市井中有学过骑马,否则以一个深闺女子来说,想凭己力离开柳疆根本是天方夜谈。即便希望不大,她仍期盼着姮燕能在最後一刻迷途知返,在两刻内赶来,否则她便无法根据计划,在这两日内离开柳疆的势力范围了。

尚余一刻便是三刻了。李穆贤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周围的一动一静皆挑动起她的警觉。一瞬间,远处的市集扬起一阵滚滚沙尘,趋近的马蹄声漫延过四面纷杂的市集喧嚣,长鞭的高扬似乎也向着她这边拂来——

「不好!」她暗自心焦,察觉到姮燕应该不会来了,而眼前的一小队兵马,是朝着她的方向蜂拥而至。距离一段直路的追兵果真披着王府的盔甲,她反应过来,立刻飞身上马,斜背着包袱裹紧,便两腿一夹,挥着马鞭蹚过裕釜江,如箭地快速向密林奔去。

尽管用尽全身的力气骑着马,可跑到密林的一半路程,她便愈发使不上力,身体渐渐疲软下来。可恶,这一定是茹儿在她的早膳暗中下药,她早上还奇怪为何她忽然转性了,大义凛然地嚷着要助姮燕脱离苦海。

可後面的侍卫快要追上来了,铁马踏过腐叶的响声令她更敏感焦灼,让她抵抗起逐渐强烈的药性而疯了似地扬鞭、夹紧马腹,密林出口的曙光也越来越近⋯⋯

马蹄踩在接近市集的小路,忽地一个擦着风沙的簌簌声自後传来,她来不及回望,便感觉一枝如针般尖锐的物体从背後穿到左胸,突来的痛楚加上药效的发作使她再也抓不紧缰绳,被大幅抛下马的右边,在石路上滚了几圈,头殻更撞上一旁的矮石阶方告停下。

全身如烧灼的疼痛如火蔓延,绝望中她抓着了旁边站住的一只脚。使劲抬眼的瞬间,那人的模样居然是如此熟悉,想再看清一些,眼皮却重得撑不起﹑慢慢地看不清前方了⋯⋯

「父皇,救我⋯⋯」陷入昏厥前,她喃喃的话语已模糊於天地间,没有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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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见地我居然爆字了!!!就当作弥补上周没更,当成两篇合在一起看吧><

这种逃亡的场面我第一次写,有点生硬,请多多包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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