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细细地摩挲着画上的女子时,如此清丽的眉眼,她却忘记在哪里见过了。复又望向自己的亲娘的脸孔,自己曾经日夜在房间拉开画轴,偷偷地诉说她在宫外闯荡的点滴见闻,该是多麽怀念的日子呀。
画上的题字是柳疆王朝万庆十五年,至今已是快二十年的事了,算来也是当今皇上澹台彻登位前几年吧。虽不知彼时尚是年幼的太子为何有这幅画,但可见保存的极好,画纸虽泛黄,墨却清晰犹在。
那时的娘亲和旁边的女子仍旧碧玉年华,尚与她差不远呢。可会想到,她的女儿辗转又嫁回她的故乡。只可惜,除了在画中,在此生皆是无法相见一面。
如此一想不由得悲从中来,李穆贤凝睇着画中年轻女子,久久没移动半步。甚至连门外厚重的脚步踏近,亦不能立时辨清。
南宫魁本是闲着无聊才翻看卷宗,一听得有人走近书房,当下明了该是太子从朝堂回来了,只未料到如此早便散朝,遂压低了声嗓提醒她:「有人来了,我不方便露面,你自己小心。」
说罢,他便俐落地三两下摸着梁柱上了房顶,揭开了一块砖瓦直盯着房里动静。李穆贤听清他的话,尚未来得及拉下机关、让一切恢复原状,太子澹台煜已推门而入。
一见房内竟有外人打开机关、驻足在那幅画之前,澹台煜既是惊讶又是勃然大怒、口气不善地吼道:「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闯入本座的书房,还乱动本座的书册!」
掏出丝帕藏好脸上的泪痕後,李穆贤转过身施了一礼,面挂清浅的微笑悠悠道:「太子请息怒。我今日前来并非查探太子的秘密,这画只是无意中看到的。说来还是初次见面,只是莫非太子认不出您未来的妃子是谁麽?」
本欲对太子作一番了解的,可这位尊贵的仁兄似乎连她的长相亦不认得,甚至照理说这墙上挂的该是她的画像才对呀!难道是因为他恋慕母妃的关系,才想要她作妻子的麽?现下的状况更令李穆贤困惑她嫁过来的缘由了。
「你是⋯⋯燎星来的二公主?」澹台煜狐疑地睨着她,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大部分外来的日光,背对着阳光的脸孔上阴晴难辨。他并未焦急进内,反倒在心中思考李穆贤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实。
若真如眼前女子所言,她是那女人从燎星来的替代品又如何,此处是他作主的地盘,谁敢对他的决定有半分质疑?
在附近把守的侍卫听见动静,连忙健步如飞地奔过来向澹台煜询问,但被他简单就在门外打发掉了。几番心思浮沈之下,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先看清楚形势再说,毕竟惹怒那个人暂时也不是上策。
於是乎,他示意在附近巡逻把守的侍卫先行撤下,遂关上门扉,一步步向李穆贤走去、停在与她五步距离内。甫对上李穆贤的眼眸,已是他隐藏了阴鸷的沈着面容:「你是如何进来这里的?」
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压迫的威严与命令。
大抵君王权贵说话皆是这般模样吧⋯⋯李穆贤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颤,虽然有些腿软无力,可她自小在宫庭长大,又何惧如此小小的虚张声势?但此刻她唯一肯定的是,柳疆太子对她绝无一丝半点的感情可言,之前的臆测已可推翻。可以让位高权重的太子屈服、娶一个他不愿娶的女子的便只有比他更有权力的人,也就是说,安排这场亲事的十有八九是皇上澹台彻了。
只是,为什麽?解了一个谜,却只是陷入更难行的迷宫罢了。
除了亲父,澹台煜从没给其余的人如此晾在一旁,甚至还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眉头一皱,怒火重燃地讥讽道:「原来燎星的宫廷之礼便是如此教你的麽?」
李穆贤回过神暼向太子的眼,方察觉自身的行为确实不妥,可这人为何这般无礼,竟将她燎星的教养数落一遍。何况,她亦不愿过於委婉地掩饰此行的目的,便直接挑明了道:「太子毋须多想,我前来只想问清殿下,既然选了我当妃子,又为何此般着急架我来此;且我在柳疆待了十日,虽不愁吃穿,却有如遭人监视禁锢一般,莫非这就是柳疆的待客之道麽?」
「哼!」於她的反唇相讥,澹台煜不屑地从鼻子冷哼一声,漠然道:「安心地准备当好你的太子妃即可,其他多余的事做了只会徒添你自己的麻烦罢了。」
「看来殿下还不愿与我说实话呢。好,暂且不管这个,那这幅画呢?敢问殿下何以藏有我母妃的画像,甚至设了机关藏得隐密?」李穆贤小心地瞧着澹台煜脸上愈渐扩展的阴霾,心想这该是逾越他心中的某个雷池了。
「你若是聪明的就权当今日没进过着房间、没见过任何画,否则後果你担不起的。」鬓角的青筋突起已说明他此时十分不悦,甚至作势欲关上璇玑,将画又隐於黑暗中。
李穆贤知道自己该识相地静静退下的,难得人家肯留一个下台阶,却偏偏此时下意识地已把卷轴取下来、抱在怀里。待她了解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之际,已然是再度激怒眼前的太子了。
限於男女之际,澹台煜没有直接从李穆贤手上抢回卷轴,否则要掐死她只是轻而易举而已。他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想知道你为何会嫁过来?呵,别以为是那般伟大就此可以拉拢柳疆制衡樊川,你跟我都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只棋子罢了!」
趁着李穆贤因着他的一番话而发愣的空闲,澹台煜眼明手快地夺过她手上的画轴,在她眼前垂直摊开,愤恨地望着画上笑得媚态百生的女子道:「虽然我也不知他要你来这里能干甚麽,但肯定和这女人脱不了关系。」
说起来也觉得可笑,即便他的母后与澹台彻是政治联姻的关系,真感情未必有几分,可在他六岁前至少仍是一家和乐融融的模样,他甚至以为纵使生於皇室也可以拥有简单的家庭生活。却始料未及,在姮燕这女人出现之後,父皇像是变了另一个人,犹如古时昏君一般为了搏红颜一笑,大兴土木建行宫、打下一个小国只为得到特产的玛瑙⋯⋯用尽所有办法专宠她一人。
犹记得自从父皇不再陪伴他玩乐念书後,有一次他听到一群宫女碎嘴知道原因,便跑到她的宫殿找她理论、或是让她说情将父皇分一点给他和母后。他想自己永远忘不了,姮燕转过来的那一瞬,她的脸有半张已被火烧过留下的疤痕爬满,张牙舞爪地狰狞可怖。
那时她正在望着这一幅画,或许是想念尚未毁容前的自己吧。她满脸的惊讶,但对着他却绽开了父皇求之不得的笑容,柔声问他有何需要的。
彼时他也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前想过千百遍的场景没想到竟是自己失措狼狈地落跑,在离开时还抓走了安放在桌上的画轴。
多年来,他是如何也想不到,为何父皇对一个貌丑的女子这般执着,不惜放弃他和整座後宫。但在李穆贤来了柳疆後,他终於有一点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