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身黄纱凝翠襦裙的女子并无保持过多的失落,微敛的眉眼过了半晌便转向动静所在的竹叶婆娑之处,映进眼帘的是满脸茫然的李穆贤和一派悠闲的南宫魁,两人也因行走了半个时辰的数十里路给抖泻一身狼狈。
她放开贴在树干粗糙纹理上的手,眼底的迷蒙烟色已换上清浅的笑意,倒没多惊讶於这两个不速之客是如何穿越布满陷阱的竹林,像是知晓迟早会有人寻得秘径找到此处一般。
「二位初来乍到,必定找了不少方法、长途跋涉才来到莫堂楼这里的了。现下天色已然雾深昏暗,不如先上绣楼喝上一杯茶再说罢。」
对於白天撞鬼这事,由於没遇过,李穆贤素来只当作是市井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如今千辛万苦地亲自遇上,她发现对鬼魂的认知又深了一层。毕竟之前从无跟过牛头马面一起上凡纳魂的工作经验,一向存有鬼魂只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出没的愚昧观想。脑海自然又回想起陆炎曾说过的当鬼差的基本常识——执念愈是深重的鬼魂,冲破黑暗限制的力量便愈强,亦愈难收服他们到九泉轮回。而只有消除了他们对凡间某人某事物的执着,换句话说,便是了却其生前不得实现的心愿,方可有望顺利转世。
至於何以一眼便看穿这女子并非活人,实是几乎无法感受她身上存在任何阳气,心忖上次陆炎交给她的辨魂丹如此神效,使她只要在离他人十尺之内,便能分辨里面谁的阳寿已尽。加之以入冬的冷冽之风,仿佛随时可沁入普通人的四肢百骸,她却身着单薄纱裙临风而立。鬼魂脱离凡体,自是失去人类的五感,自然也不会再惧热畏冷了。
见她的打扮着装,恐怕也是保持着死前的模样,与坊间相传曲亭风病逝的夏末之时相当吻合,那麽眼前之人便极有可能是曲亭风的灵魂。而他们此趟前来不就是为了还她的一个未了愿,再将她的魂魄交给陆炎的麽?
打定主意之後,李穆贤也绽开一抹友善的笑,微微颔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虽费了点工夫,至少方向还是正确无误。何况之前背着包袱从客栈走了半天才到来到这里,她正觉肩膀到腿脚的地方有些酸痛。
一直纹风不动的南宫魁观察了下周边环境,此处果真被竹子三面环绕,位置十分僻静,压根听不见外头市集的声音,到了这里已是死胡同一条。即便有人幸运得进莫堂楼,若是在回路上困在竹林中又无法破解,亦只得活活饿死,难怪一路上腐枝败叶下偶尔可见一具具白骨,而从这女子的话可知他们应是第一批成功来到莫堂楼的人了。如此一来,回去的时候也只能折返原路,不过或许根据传言所说的,绣楼里面隐匿了一条秘道可以通往外面的天地也说不定。
「姑娘不怕我们是来盗曲谱的麽?」南宫魁出其不意地飘出一句,适时稳住了李穆贤正欲提步上前的身姿。如此辛苦才来到目的地,本来还对他一路相伴心存感激,这人莫非是来捣乱的?真要惹怒曲亭风、被她用扫帚赶出去才甘心麽?
「公子真会说笑,既是连稳守竹林的心魔阵也能冲破来到这里,以二位的本事,即便真意在盗谱,区区小女子又如何能阻止?而且我见二位的举止都不像是江湖上贪慕名利的鼠盗之辈,若是有缘之人,绣楼里尘封了百年的曲谱也能因你们得以面世,我自是乐见其成的。」女子仍是挂着亲切微笑,似乎南宫魁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哦?没想到曲家小姐竟如此阔达,肯将世家代代相传的心血拱手让予初识之人。」
李穆贤原想插话打圆场,好缓和气氛、让曲亭风放下戒心地取得她的信任,再着手帮她了结心事的,可给南宫魁这麽一打岔,她虽是有些生气他不按牌理,却也开始停下脚步思索个中道理。
传说中存放上百年的曲家先祖的心血结晶的绣楼,是为了让後人可静心创作,更提供庞大作曲的经典例子的藏书阁,引诱了成千上万的贪婪之人铤而走险地前来盗取,身为曲家後人不是更应身先士卒,紧守在旁的麽?何以如此轻易便肯放手相让?
尽管对曲家的情况不甚熟悉,再多的情报也只在市井听到,可如此细想确实有蹊跷之处。
「看来二位有些误会了,亭风姐姐於三年多前已然遽逝,我并非曲家後人,只是寄住在杜家的一名不起眼的歌姬,敝姓杨名菱花。」
「你们在外面想必知晓这消息了罢,方才误认我为仙逝的姐姐,应是也看出我只是一个苟存於世的游魂野鬼了。二位果真非凡庸之人,竟是连些许畏惧之色也无。」
「在下南宫魁,这位同行的是李穆贤姑娘,方才多有冒犯,杨姑娘莫要在意。其实我们到此不是为曲谱而来的,反是有一事要请姑娘帮忙。」南宫魁遂敛下咄咄逼人的眼色,掬了一礼,和颜悦色地道。
未等杨菱花回应,李穆贤在南宫魁身旁倏地慌白了脸色。既然曲亭风已死,也不是守在绣楼这里,应是早在一年多前便前往轮回了,这样的话陆炎也该是知晓才是。不对,陆炎从来没说过要找的人是曲亭风,只说了要来莫堂楼找一个人,只是那日在客栈耳闻莫堂楼与曲亭风的联系,才自以为是要找曲亭风罢了,这到底是多大的误会呀!而这里除了杨姑娘,又没有他人,那麽莫非他们此次前来了愿收魂的是……眼前这个女子麽?
「南宫公子与李姑娘有礼了,若非为取曲谱,其他的事亦非甚麽为难的事了。只是我已是一介鬼魂,也未必能帮得上二位甚麽。」
「杨姑娘你……认识一位叫陆炎的人麽?」
杨菱花一看李穆贤安静下来却有些慌张的神色,怔了一下後便垂首细想一遍,遂抱歉地摇了摇头:「我对这名字没甚麽印象,若李姑娘是想来寻人的,恐怕在绣楼里就只有我一个困在此处而已。」
「是麽……」李穆贤难掩失望地垂下眸,此时漫卷天际的乌云已笼罩四方,依稀可见几颗星的微芒闪烁。
忽地一阵「咕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绣楼下尴尬的静谧,李穆贤忍不住羞愧地捂住暗自敲响的腹部,杨菱花这才注意到他们远道赶路过来也应该饿了,方赔笑地邀请他们上绣楼略为果腹。
可等南宫魁和李穆贤踏过吱呀作响的木阶拾级而上,进到绣楼的里屋一看,顿时相视无言。只因摆在桌上的,并非准备好的热烫饭菜或是花生米之类的糕点小食,而是只有供奉在一个小小牌位前的祭品。
「本来杜管家在我生前是定时带膳食过来的,不过自从我变成这样之後,他便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前来带祭品来拜祭我,如今才过十五不久,这些还新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