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氏建都以来,雁城便已偏安在江南水乡的向东一隅,不理尘世烦嚣,不屑名利权势,百姓世代尽享地利,以捕鱼歌舞为业,自得其乐。男子善渔,主要经营海上买卖,而江南女子盛名在外,能歌善舞,如水撩人,温婉灵动。又犹如画中晕染的水彩,一颦一笑,溶溶在心。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身临江南,更谙此理。
而雁城的建筑多为平房,主要是百姓屋舍。行走在市集中心,建在二楼以上的诗社琴室、歌楼舞坊琳琅满目地铺满了街巷,正好应了雁城人所说的「平日不解拈花咒,只待琴歌寄心头」(注1)的风流雅兴,诗情画意尽在不言中。
放眼望去,白玉造拱桥,游舟浮绿湖。依岸垂柳笑,朱颜映娇俏。玲珑女子生莲步,清风浮动亦按捺不住地掀起芙蓉面纱,一窥芳容。白烟依稀浮於湖上,影影绰绰,朦胧动人。忽如天籁逐风来,琴音潺潺恍入梦。
李穆贤一行人来到雁城的第一眼,便是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让众人有种踏进世外桃源的错觉。一切该是那般宁静,静看拂柳亦可偷闲浮生。南宫魁拾起一片落花,遥看石桥风景,顿生感叹:「余生居於此,亦不枉来世一趟。」
思葭眼瞧着远山环海,颔首颇为赞同道:「倒是一个适合立衣冠塚的风水宝地。」
李穆贤瞥了他们一眼,很是淡定地道:「等这趟旅途结束了,你们就留下打渔跳舞,别再乱入尘世了。」
「……」
犹记得在桐城那时的陆炎眼神迷蒙,似是回忆当年红尘迷茫不已的二八少年,喃喃自语了一句教她捕捉得清晰:「你很像她。」
那是谁与她是外貌长得像呢,还是气质、性格、行为很像呢?原是怎样的女子,才让他如此深刻了印象,流露那般受伤脆弱的样子?
依旧如在地府一样的默契,他没说出,李穆贤亦不会多问一句,却暗暗将他那副神情刻在心上。只待此次雁城之行解开他心中的结,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使他为之倾倒?
穿越过繁华市集的横街窄巷,再渡着小舟驶去南门一方,那便是杜家府邸。日落之前,他们总算是寻了一家临近杜府的客栈落脚、暂作歇息。
这家流光客栈的老板本是从外地来暂时寄居的,却在此寻得知心人成亲,倒是入乡随俗、颇有一番兴味地在後庭开辟了一池荷花。若是盛夏之季,在通往厢房的回廊上便可观赏满池菡萏绽放之姿,荷香远飘十里,在三层高的厢房中皆有可闻。
为了节省盘川,李穆贤与思葭一间房,而南宫魁则独住隔壁一间。思葭本是死活不肯与她一齐,却因之前给陆炎厉色警告过不得再用掩眼法将冥币充当银子,她便无法再多要一间厢房,而且自己又不能与南宫魁同房,方纳闷地噤了声。
「陆炎,你听得见我说话麽?」自从那日吞下了陆炎给她的传意丸,基本上每走一寸路,李穆贤都试着用意念跟他沟通、免得人生路不熟,何况其余二人比她对燎星的地理更疏於认识,还等着她带路呢。据说这传意丸呀,毋须言语,只用心念便可传达讯息,没想到小小一颗药丸竟可有如此效果!即便有其他飞檐走壁的人想来窃听,亦无从下手,实乃妙哉!
不过有时也许是陆炎过於忙碌的关系,又抑或不想听她在絮叨,便用法术暂时消了传意丸的联络功效,故此大部分时候对方皆是一片空白的回应,或是只有他主动联络时才能说上几句。可这却毫不妨碍李穆贤发掘传意丸功能的兴致,毕竟这药丸的效果只能维持半把月,过了时日便得物也无所用。且若是得到一丝点的声音,那甭提是多麽振奋的见证地府以意念隔空传音的伟大发明!
本是跃跃欲试的李穆贤收拾好包袱,交叉起双腿在卧榻上犹如打坐的架势,在对着一面墙闭眸冥想一炷香後,仍得不到半点陆炎的声音,便决定先放下、待明日再来挑战。於是乎,她深深呼吸一遍後,在浮空打了个太极招式,遂面露满意地看向挑眉存疑的思葭,急促地捧着肚子挽过她的臂膀下二楼用晚膳。
月色皎洁堪比白莲,倾泻一室流光。有何事能媲美茶余饭後摸着琉璃酒杯,品着世间甘醇,吟诵两首小诗更惬意闲适的呢?
他们这一桌还在品嚐着雁城的特色小菜,隔壁一桌便已早早行起酒令,你一来我一回,喝的不亦乐乎。忽闻起头的男子高捧着一壶杜康,顺着前面的诗联垂眸片刻,不由得轻轻吟出:「谁言天府乐,系出杜氏墙,夜来引一阙,招遇多少雀。(注1)」
此言一出,四座无人再敢接下去。那男子又自灌了一杯,似乎感到友人神色的不对劲,也稍稍有所清醒,意识到自己说了甚麽,遂悻悻垂下酒盏,视线扫过的席间朋友皆面面相觑。可他显然是外地人,对当地的传言一知半解,便藉着醇酒壮了胆问:「听说这名门杜家近月发生的事,可是真的?」
李穆贤的眼眸晕染着些许醉意,方才还试图感受着雁城人的热情与闲雅,并非存心听壁角挖是非。可一听是事关他们的目的地杜家,她遂倒了一杯茶醒酒,留了几分神仔细听下去。
以她所知,杜家祖先自前朝战乱後已逃到雁城偏安一隅。此後李氏王朝站稳权位後燎星逐渐太平,亦愈渐繁华。到最後,此处的百姓追求的已不止单纯的安居乐业,而是更奢靡的享受。於是杜家抓紧歌舞兴起这商机,花费二十年培育大批技艺超脱的歌女舞姬,并拉拢了当时名动天下的曲家作琴乐伴奏,臻至声舞相融的境界。自此杜氏歌舞坊声名大噪,藉着这势头,不仅奠定雁城为燎星首屈一指的歌舞培训基地,亦定期在节日、皇亲国戚寿辰时被指定在殿前表演。
也因此,不少女子为了能有更多机会见识达官贵人,散尽千金只为一朝踏入杜府门。但歌舞坊对弟子的审核极其严格,除了要求入门弟子有一把天赋的动人声线,相貌、气质以及口才皆须是上品之选,缺一不可。更难得的是他们丝毫不为黄金等利益所动而降低要求,才能世代培养出青出於蓝的歌姬与舞姬。
可在她五六岁那时,杜家的御前表演已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永城的歌舞演奏,个中缘由她更不可得知。毕竟只是从侍监、宫女聊八卦的时候听得只言片语,何况她也只有坐在偏远的角落静静欣赏杜家舞女的身姿,过了近十年韶光,这小时的仅有记忆也渐渐模糊了。若杜家真由世代盛况衰落至如此境地,今次一趟恐怕也难有机会一见其风采,李穆贤不由得万分唏嘘。
「你们说,莫堂楼夜里不时传出的凄厉歌声,不会是针对杜家前来索命的吧?」那男子的一位朋友犹是问道,席间更是沉默似水。
李穆贤闻得此语亦不禁一愣,握起的杯盏泻出茶水洒了一角。因为莫堂楼,正是陆炎要她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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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以上诗词、行酒令都是作者自创,已尽量符合平仄,虽然渣,但还是请求海量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