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章:花開堪折(一)

酉时未到,却暮色早垂,宫墙颓败的深红斑驳,交映出一片深秋肃杀的萧寂。前方的侍卫秉着一盏琉璃宫灯,恭敬地领着李穆贤和依眉抄着小路从华心殿到长公主的宫殿——景祥殿。穿过迂回蜿蜒的拱廊,在绿影遮蔽的近道摸索着,就为了避人耳目,而足足绕了後宫大半圈。依眉走得腿酸而不断用小手捶着,李穆贤倒是行得轻松,能躲开一些宫人的冷言冷语、半途阻拦也算值得。

离景祥殿後院只剩一小段路,远远便能望见那抹纵覆上淡荫、却随年月愈发俊雅的背影,正弯腰埋头不知捣弄着何物。在李穆贤和依眉依次停顿脚步的瞬间,侍卫已悄然告退,身影一晃便越上她们身後高墙。李穆贤留下依眉在院子的拱门前把风,毕竟他约自己到此处应是想摊开郁结,事关长公主,不便有侍女在旁。

比之华心殿一地扫不尽的枯黄梨叶,此处只该垂眸一瞥,便可饱览斜倚於灌木上各色初姿盈魅、形态万千的山茶。东方亮娇俏可人,如橙阳扩散;花牡丹白斑如蝶,似啜饮桃蜜;白芙蓉清濯出尘,赛仙女衣袂。秋意深沉,清风寒凉,然灌木旁突兀地竖立一面矮墙既作挡风之用,又不遮阳,妥帖地照顾到山茶惧风喜阳的习性。

背对着她的男子一身浅褐素衫,单薄外衣上竹叶纷沓,却仍临风不动、专心浇花裁叶,丝毫无留意她逐渐靠近放慢的脚步。李穆贤也不恼,只暗自好笑,感叹月转星移,他仍此般执着内敛、只愿沉醉於自己一方天地。行至与他右方,只余下小段适当的距离,她伫立片刻後稍嫌不耐地轻唤一声:「大哥!」

今日一唤,已是睽违两年,唤出来却不似那般别扭生疏,仿佛韶华带去的不过是青涩的外表,往年相伴携游的情谊依旧鲜明、永不褪色。

「阿贤,你来了。」他转过身拂去衣摆上些许枝屑,放下手中的小刀,一如过去扬起温柔儒雅的笑容,然她却分明感受到那无以名状的淡淡哀伤。

「说来惭愧,你醒来後大哥都没去探望,身子好些了吧?」男子微微皱眉,流泻出担忧之色,抬手想如以往般整理她吹散的发丝,终是不能作罢。如今的他们,已不能如往常那般轻松相对,纵然不过单纯的知己,他背负的,还有另一名女子的深情与妒意。

李穆贤自是知晓他的难处,可仍不满他疏离有礼的态度,遂豪迈千丈地握拳往他的胸口狠狠一捶:「大哥,跟我相处何须见外?我醒来已有半月了,至今的身子尚算恢复良好。大哥要避嫌,我当是不怪你的,只怕你早就忘记你我结拜之义,可是伤透义妹的心啊。」说罢还假装提袖拭泪,尽显女子楚楚可怜之态。

男子登愣半刻,这才露出宽心释怀的神色,敛眸低笑,她这故作羞赧的姿态使他回想起当初结拜之事,实乌龙可笑至极——

「不过是三坛酒,喝完就可以放我们走了吧?」拧住秀眉,李穆贤似弯月的瞳眸直瞪着面前比她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示弱地僵硬回道。冷眼扫过四方桌上摆满的玉冰烧,而摆在她前方的区区三坛烈酒,她李穆贤还熬得住,毕竟久混於市井的日子可不是作假的。

「小姐,别冲动啊!这位大爷,我们赔给你银子还不行麽?」身後的侍卫显然不愿惹事,偏向息事宁人。且望向跨坐於木凳上的五个胡须大汉,个个虎头粗眉,肌肉结实,粗声哑气谈吐鲁莽,只有他一人怕是难敌四手,真有些懊悔为何偏偏今日就答应依眉的请托、护送二公主出宫,现下不如早些撤退方为上策!

「小妞,你撞到大爷的腰骨都快折断了,不喝光桌上的酒你休想走!」当没听到侍卫的话,面前的大汉露出纹着青龙的赤臂,比她的颈脖还粗,仿佛轻轻使力便足以送她归西。

桌上的酒坛如下满的棋子密布,至少有一打烈酒,幸亏他们没说要她喝光,可是只怕此次顺了他们的意,只会助长这帮恶棍的气焰。李穆贤嫌恶地转过脸,可也深知这群并非善男信女,只凭现时一名侍卫与毫无反抗之力的她,遑论客栈的人也不愿卷入这趟浑水中伸出援手,此刻是绝不能贸然得罪他们。她遂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将心中的不快与恶言吞回肚子里,试图采取拖延策略。

「好,那我……」

「我代她喝!」此刻客栈已是鸦雀无声,这声忽然冒出的嗓音擭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邻桌一位凭栏而坐的白衣男子倏然而起,李穆贤还来不及阻止,他便二话不说便拿起一坛玉冰烧往嘴里灌。

喝罢一坛,满脸已倏地浮现猩红,他才轻笑出声:「各位大哥,公然欺负一名弱女子算甚麽好汉?这坛酒算是小生代这位姑娘赔个不是,不知可否卖在下一个面子,放过他们?」

众大汉愕然片刻後,明显是头领的不满地单手揪起他的右衽:「你小子算哪根葱啊?竟敢要本大爷给你面子?」

身後的一个跟班像是认出男子的身份,凑近头领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脸色转为惊愕不已的头领手一松,还顺便拂了拂男子身上微不可见的灰尘,咧出一道灿笑:「好!今日我便卖韩公子一个人情,方才的事就算了。」说罢便使了个眼色给手下,大摇大摆地踏出了鸣凤客栈。

「呼……他们总算走了。时候不早了,小姐那我们也回府吧。」侍卫擦了一把冷汗,惊魂未定却又怕他们折回,急匆匆地道。

「等一下!」李穆贤连忙拉住将要回去邻桌的男子,满眼真心地道谢:「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姑娘没事便好。只是往後碰上这帮恶人便要躲开,小心别招惹他们了。」

「嗯……」

男子望着李穆贤一双明眸望向他,一副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不禁疑惑:「姑娘还有事?」

「方才见公子挺身而出,小女子实是感激。实不相瞒,我自幼便希望有个大哥能像韩公子般体贴……不知公子能否与我结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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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又一个新男角,但与女主没暧昧的,再次澄清,这绝对不是NP文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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