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四合,幽冥虽无日月星辰,四季交替,可借助玄天镜便可轻易幻化人间的自然美景。纵使阴间之灵皆清楚这幻象中不再有春阳之绵暖,冬雨之冷冽,可看着这一切也不会索然无味,而是神奇地感觉脉搏在跳动、鲜血在窜流。
阴间一切皆有形态神魂,行走如飘,触如无物,却里外布满大大小小、有形却透明的结界来限制灵魂穿透物事。此举虽於地府实形同虚设,形散魂聚乃鬼之特徵,偏他们沉溺於人间有形之物,享受方圆规矩、步步为营的感觉。於是,纵不设下结界,他们也假装自己无穿墙之能、只能步履平地而非穿梭如飞。
做作也好、虚伪也罢,只不过鬼魂对人间执迷不悟,抑或欲感生命之流动美好,不像现今所有固定如漆,无法生长、无法变老,犹如身处挣不开的牢笼中,十年皆如一日。而这停滞的时间,偏偏为凡人渴求,因而四处去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
也许你会问,只要能进入轮回,事情不就解决了麽?
只可惜,被罚下地狱、困於枉死城、任地府官职的人,如判官、鬼差、黑白无常等等是不得进轮回的。而缘由,无非是犯下重罪,如男人失孝、女人失节(若有特殊理由皆可酌情处理);而头戴官衔的实因天条规定,他们清楚有足够修行便可晋身仙班,任职前才选择不再世为人。
生命,无疑是黄泉万灵亟欲得到,却又无法求得的。
在这千万幽魂之中,李穆贤便是众人所期望的唯一异类,只是他们一直不知。然失去他真气的保护,不消三日,黄泉的阴气便会完全侵蚀她体内的阳气。到那时,她便无法重返阳间、魂体合一,最後,地上的凡体将真正地香消玉殒。
即使再得他及时输入真气,那人也未必罢休。
她,必须得走。
但愿这次她不再执着於身份与哀恸,能平安、快活地经历凡世一切,放下无法改变现实的愧疚,真正获得重生。
负着手,陆炎双眸半闭,紧抿着唇,良久,转身走出房间,吩咐牛头马面立即送李穆贤与思葭上凡间。临别时,不忘沉声叮嘱思葭:「跟住她保她平安,如非必要,切莫插手她的事!」
「思葭明白。」思葭表面顺从,在袖中已紧握着拳。明明只是普通的凡人,何以大人对她如此上心?不仅当初违背职责在她奄奄一息时救活她,犯禁带她下来,离去也设想周到,还安排要护她周全!若不是一直跟在他身旁、相信他没变,若不是为了寻找师父,就算锁她进闭魂塔,打下小地狱,她也根本不会遵从这种鬼命令!
她对这女子的事毫无兴趣,别说参与,她连窥探的念头都没有,更别提去保护她了!即便此去是尽贴身保护之责,但日月为鉴,她只是忍辱负重,为了证明大人一直没变、她相信的事也不会改变罢了!
可薄暮之下,陆炎远去的身影竟生出一丝落寞与忧愁。
思葭秀气的眉瞬间皱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大人怎麽会对这女子生出任何情愫……
夜已深浓,几乎寻不到星子,远方一轮弯月高挂,分外皎洁。
此时,燎星国繁华的皇都——烟城已沉入一片寂静之中,身处其中心的宫廷敛去白昼的庄严,却增添一股神秘。
一队巡逻的侍卫正提着灯笼,往御花园尽头的一处简陋的深宫走去。抱着拂尘的一名年老太监迎面而来,笑吟吟地提问:「众侍卫是往何处?」
「徐公公,属下正要前往华心殿巡察。」带头的左侍卫虽对他作威作福、挥霍敛财的作为甚感不悦,可仍不卑不亢地道。
「这样啊……」徐公公一脸惊恐的神色,凑近了脸向他们小声嘀咕:「听闻华心殿这几夜闹鬼,别怪本公公不提醒你们,夜里别太接近那里,否则……」他故意拉长尾音,停留半刻,「後果自负啊。」
顿时一阵冷风吹过,众侍卫除首领外皆瞬间打了个冷颤,开始打退堂鼓,胆子小的甚至不敢望向蜿蜒的小道、那密林深处。
这传闻他们不是没听过,平日也不过望过去两眼,无事就撤了,偏今夜遇上谨守军令的左侍卫执勤,如何逃脱得了?
左侍卫正想驳斥,却被身後的下属抢先道:「公公,那里头真的有鬼吗?那你方才从那里出来的,不就……」
徐公公停顿半刻,像是没想到被人看见他的行踪,反应过来後倒是神秘兮兮地压低声线:「你们可曾听闻端成公主小时遭邪气入侵一事?」
华心殿外,两名持刀侍卫被一根粗绳绕了三四圈地捆绑在柱子上,坐於地上昏昏沉睡。
掀开帘帐,一张苍白清丽的容颜映於眼前,发出浅浅的呼吸。床边站着头戴明珠,身穿华服的女子。她涂上嫣红蔻丹的指甲尖长而锐利,犹豫再三,终於颤抖着伸向床上女子纤美幼细的脖子……
她身後的婢女因惊慌与不忍,可也明白自己无法阻止主子的决定,只好转过头、跑出去殿外把风。
屏住气息,密集的汗水已贴着鬓角滴落於锦被上,浸湿了橘色的丝线,染开一朵朵墨莲。她白皙的两手已交叉着按上她的脖子,掌下依稀存有极淡的温热。只要一用力,她就会从这世上永远消失,那他的心就不会再牵挂在她身上了,便会完完全全属於她。
反正从小到大,她只是被诅咒的人,父皇厌恶着她、从不亲近她,因此软禁她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深宫里,甚至放任太监、宫女去恶意羞辱她。若不是看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可以和亲为由拖延与柳疆的战事,早在她招惹江淮这细作时就该千刀万剐了!与其作为一名公主受尽淩辱,何不早日解脱呢?愈是想着,施加在女子颈上的手劲就加重几分。
蓦地,烛火想被谁掐灭一般,房间里暗淡下来。
藉着天边流淌而下的清辉,床上的女子倏地睁开的双眸,迷茫而愕然。感受到脖子上的压迫,她轻轻地咳嗽,声音微弱得似三月扶柳,胸口压抑不住地剧烈起伏。
「诈、诈屍!有、有鬼啊!」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睁开眼,华衣女子吓得抽回双手,後退几步,原本狰狞的脸越显扭曲,顿时惊恐地尖叫着,慌乱中狭长的手指扯乱自己的发髻,跌撞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