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拂过暮铃花丁零作响,东方泛起鱼肚白,挥挥洒洒地投下几条金线。
不远处白玉石桥上,翻滚着水花的忘川河畔,一批神色凝重又带着一丝忐忑的人们排着队,从孟婆手中领过一碗汤,或清淡或浓重,看他们对尘世的执念有多深。
喝过汤後,鬼差会带着他们前往轮回。极目远眺,看不清轮回是个怎样的地方,只见他们被一道白光包围,逐渐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尽头。
前世十丈滚滚红尘,纵使阴阳相隔,纵使受千世煎熬,也不是所有灵魂都甘愿忘记,至少桥上、石阶上打翻的汤汁便可见一斑。
从某个意义上说,带着前世记忆,是无法真正得到重生的。你想想,你受轮回之苦也不愿忘记的人,此刻可能已走出悲痛,呼吸别样的阳光,或许根本不会挂念着你,不会为你流一滴泪;可你却为着一个未必有相同感情的人受苦受难,结果完全不对等,可以总结为亏本生意。
虽说亡灵踏进轮回就没阴司府的事了,但历届的阎王确实高瞻远瞩,设想周到,设立了忘世堂。
为了帮助鬼魂彻底消除前世记忆,通往轮回的必经之处有一座修葺简单的堂庙,上方低垂的七色玄灵草扫过天灵盖,前尘往事瞬间烟消云散。
鬼魂们自以为能在来世再赴前生盟约,结果连约定的内容都忘得一干二净,来生却只能靠微妙的缘分。
李穆贤总结了一下,虽然间接欺骗一番深情的鬼魂是有那麽点儿奸诈,可怎麽说也算得上是善意的谎言。她跟陆炎提起的时候,他只是不以为然地回应她一句:「没有说何来骗?」然後她在风中彻底无语了。
末了,他还好死不死地加一句:「你忘记自己怎麽进来的麽?」
没错,她是殉情了那又如何,然後糊里糊涂地睡一觉後,连那情郎的脸统统给忘了,无执无念地想投胎,因为他一句不够人用就任尔差遣到现在,他还好意思说?
突然感到左袖轻微地下坠,她低头一看,张全正在使劲打着眼色。她心里没底,工作中游神已经不是第一次。
微微转过头,果真瞧见陆炎正斜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堂下新鬼已被押走,她深谙不妙,心想这下又该看守动物园了。鬼畜因着桎梏,难以伤她半分,现下尴尬的眼光才更甚於猛兽啊!
有时她真不满陆炎那高速的工作效率,人非圣贤,一个人在生时总会做错事,即使再平凡的人,累积一世,也该写成一本卷宗,他怎麽一炷香便审完了累累犯案的汪洋大盗呢?然,即使那人死不认罪,他犯下的事会如浮光掠影般,幻化於地府的空气中一幕幕重演,直教他无可推诿,心服口服。正是如此,自从陆炎上任以来,其公正严明的办事态度深得府中各鬼推崇,更没有出现过一宗冤假错案,也许只有如此才对得上「明镜高悬」四字。
待其他鬼差离开,独留她一人时,陆炎才缓步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的发心:「怎麽不说话?」语气就如平静无波的湖面般听不出情绪,让她似乎忘记前一秒他还是疾言厉色,字字无情的铁面阎王,可吃过瘪的她知道越是如此,就越可能随时汹涌翻潮。
她轻咬双唇,生怕一时冲动会被派去守地狱,只好垂下头,默默奋力地与大地搏斗。是啊,她不是不想走,只是双腿却如从地面生长般,紧紧地黏合在一起,再使劲也无法移动分毫。
所以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大人。特别是小气的那种。
「知道错了?」
「我知道我不该工作时分神,大不了今夜与狮子老虎同眠,那我去领罚了。」她不敢抬起头面向他,只好悻悻地准备离去。
「我没说要罚你甚麽,省得你又出乱子,还是在我眼皮底下比较好。」陆炎拉住她的衣袖,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李穆贤不语,她只当他又拿那件事来嘲笑她。
那夜暮色低沉,她刚当鬼差没两个月,就被调去看管夭折鬼童。据说他们最希望探索人间,虽为鬼魂,仍带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对凡间的眷念亦是最深。却无奈体验的时光如此短暂,早早回到地府,若不盯紧,很容易上凡作乱。
不过是打了个瞌睡,小憩了一会,待她睁眼,却只余捆魂索七零八落地断开一地。她整整吓了一夜,捧着碎落的铁索茫然无措地呆坐,四周低压的空气更是寒凉渗骨。
苍天,那可是七十只鬼童啊!
如若张全没绑着一群鬼童归来,她不敢想像一群小鬼重返人间是如何壮观云云,不敢猜测她会被丢进哪一层地狱受七重浴火煎熬,更不用期盼有一天会脱离地府进入轮回。经过那次,不知是否走漏风声,失职的事传入陆炎耳中,不久後她便调来当鬼卒。本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毕竟职位上调,看他审案的日子比之看小鬼哭闹更是精彩百倍,可是处於严谨的环境,无时无刻都得绷紧皮地工作,她承受的压力啊……
「今天是地女诞,带你去走走。」陆炎拍拍她的前额,拉回她的思绪。
「地女诞?」虽说当鬼差足有半年,李穆贤感觉地府的面纱还真多,每揭开一层总会有惊喜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