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高挂的炽阳,夏风吹过的云,绵延万里的晴空,夏天宛如是个热情得像能把人烫伤的情人,令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法没有它。
工作室。
芮忆的桌上摆着数张画稿,各色的笔横七竖八地躺在纸的上头和周遭,其余的颜料画具被主人安置在桌子的一角。
一旁的同事正找她讨论着故事人物的细节,讨论结束後她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泡到中途不大不小的茶水间闯入两名手拉手的不速之客:褚奕祺和江馨,Around工作室的大老板和总监。
她握着细长的搅拌棒,对於两位不速之客并没有多大讶异,在他们脸上来回扫了眼,她说:“二茜说得没错,八卦果然都是从茶水间流传出去的。”拿起冒着烟的咖啡,“如果你们想偷情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留空间,我最近走在街上目睹太多对恩爱情侣,眼睛开始受不了强光。”
明显是被拉来的江总监甩开手腕上的手,凉凉的斜了眼身边的男人:“我和他有什麽情好偷?”轻笑一声,“我就算再怎麽不济也绝对不会找他。”
“你真让我伤心,我可是你的老相好哎。”被嫌弃的褚奕祺委屈地去拉她的衣袖,後者避开同时瞪他:“别说那种暧昧不明的话,还有说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整个人一看就是长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大少与相较之下明显矮了一颗头,扎了一头俐落马尾的艳丽女子互相打情骂俏的场面就在芮忆面前上演,置身事外的她看着两人打闹,她想这个夏天太刺眼,应该随身携带墨镜。
那两尊挡在茶水间唯一的出口,重点是她想离开还出不去。
耳边是他们的斗嘴声,就在她思忖她到底能不能忍得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时,下一秒,不她忍不住,单身也是有人权的。
她捧着杯子,“我总有天会被你们虐死。”嘿了一声吸引他们的注意,等他俩将目光转到她脸上,她说:“我要狠狠唾弃办公室恋情,你们身为领导这麽不体恤军心,再这样下去不久後手底下的员工就会起兵叛变,篡夺君位。”她一本正经,“你们不知道工作室现在就处於叛变的萌芽期吗?”
褚奕祺摸摸下巴,“我看想篡位的人只有你吧。”
芮忆抿了口咖啡,“别傻了,你有什麽好让我觊觎的。”
江馨噗哧一笑,给她点赞,附和道:“的确是没什麽好觊觎的。”
祺少是开得起玩笑的人,他啧了声,“敢这麽和老板说话的人就只有你了。”目光转向江馨,“还有你。”芮忆朝他做了个鬼脸,江馨翻了个白眼。
又喝了口,芮忆这才提正事,褚亦祺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对了,下下周我朋友在南叶会馆设了个晚宴,让我邀请朋友去,Ray你去吗?”
她抬头,“有吃的吗?”
“当然有,还是六星级饭店请的大厨做的食物。”
“好啊,我去。”
褚亦祺一听,笑出声:“答得真快,我见过的女人里就属你最会吃了。”
芮忆:“你见过吃这麽多身材还这麽苗条纤细前凸後翘的美女吗?”她问江馨:“馨姊你去吗?”褚亦祺的手臂搭在江馨的肩上,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当然去啦,有我出马还没有谁搞不定的,哼哼。”
江馨毫不留情地打开肩上的手:“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不过被某人死缠烂打外加威胁硬拖去了。”
芮忆对此深表同情,“狗皮膏药说的就是祺少。”
褚亦祺:“喂喂,别说得一副我是无赖一样。”
两人用一种“你本来就是”的眼神盯着他,盯得他无言以对。
……
所谓宴会大概就是指上流社会为了增添生活乐趣而开设的娱乐活动。
南叶会馆宽敞的欧式大厅到处是许多装扮精致高贵的男女互相打着招呼聊天,此次开设这宴会的主人正与几位西装男人热烈谈论。
芮忆端着盘子夹着餐桌上的小蛋糕,身穿玫瑰红小礼服的冯茜茜跑来找她搭话。
冯茜茜瞧她盘子上堆得彷佛快要山崩的甜点,像是被吓到,她说:“Ray我真的很佩服你能把这些热量高得能杀死人的蛋糕全都吃下肚,重点是还不会胖,跟猪一样这麽会吃却瘦的跟什麽似的,说出去都天理不容。”
芮忆听言,把嘴里咀嚼的食物有些艰难地吞下肚,她对冯茜茜说:“你这人用字能不能优雅一点,什麽叫跟猪一样会吃,我是猪吗?”冯茜茜想了想,修正道:“相扑选手也没你这麽能吃,说出去都天理不容。”一顿,“怎麽样?”
芮忆简直想把手上的盘子搧在她脸上让她从此不能说话,但她不能这麽做,她很想让她说出当年教她国文的高中老师名字好让她批评批评。
忍啊忍,最终她放弃的摇头:“孺子不可教也。”说着把一块巧克力小蛋糕塞进她嘴里。
“总算逃出来了,那群人真是麻烦,一堆知道你身分的人巴不得拉住你问东问西,哥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听他们说自己的家族公司多好多有名……”褚亦祺嘴上边抱怨边从人群中钻出来。
今晚的他西装笔挺,风流倜傥难掩骚态,随後也钻出来的江馨亦盛装艳丽,芮忆看到有好几位在场的年轻男女皆朝着祺少和江馨投去目光,那赤裸的目光彷佛充斥着饿虎扑羊的诡谲绿光。
一同的江馨为褚亦祺硬拉着她害自己也要跟着他受累发牢骚,祺少大言不惭说朋友就是要用来两肋插刀,是替自己躲避敌人攻击的盾牌,此话一出引来江馨的暴打,气得要同他绝交,眼看情况不妙的祺少这才低声下气的服软哄人。
看惯两人相处模式的芮忆和冯茜茜都适时地合上嘴巴观看着,似乎当吃瓜群众已成了她们的默契。
同样受邀的许嘉译手持酒杯迎向他们,芮忆夸他今晚的装扮很不错,深色的正装衬出他的俊朗,相信今晚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对他投怀送抱。许嘉译也称赞她的装扮,说她今晚像天上的星星般耀眼动人,俨然一美丽佳人,如果忽略佳人手上堆得跟山高一样甜点的话。
芮忆画了一副淡妆,穿着一袭搭配白皙肤色的裸粉色长裙,锁骨若隐若现,搭配披肩微卷长发,单边勾耳後发型露出一只耳朵,耳上方缀着水晶发夹,整体装扮不失明亮且大方简单,整个人出落得亭亭玉立似大家闺秀。
虽说如此保守的打扮在宴会上并不鲜见,但她难得一见的造型还是令许嘉译眼前一亮。
他没有胡说,他一直晓得她长得不差,他自高中认识她,一路看着她从青涩带有婴儿肥的脸孔慢慢蜕变成成熟清丽的容貌,无论是长相还是由内在自然散发出的清冷从容,那种漂亮是光芒内敛不具攻击性的。
芮忆称他慧眼识珠,冯茜茜插嘴:“我也是美丽佳人呀,你怎麽不夸我?”
芮忆咬了口甜点,“我以为夸你是你男人的特权。”
冯茜茜点头:“但也不妨碍别人夸我嘛,王容令那闷葫芦我已经不指望他夸我了,说句我很漂亮会要了他的命似的,反正我已经好久没听人称赞我了。”指了指许嘉译,“快点,称赞我,称赞一句姊姊会赏你奖励哦。”
芮忆阻止她那快溢出的虚荣心,“二茜,人不能说谎。”
冯茜茜看了她几秒,肩膀垂下很是失望,“好吧,我没奖励。”
“……”芮忆有些莫名,“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强迫他人说违心话。”
冯茜茜:“……不早说,害我说漏了。”
许嘉译笑着打圆场,“没事,这不是违心话,茜茜确实是美丽佳人。”
闻言,冯茜茜立马眉开眼笑:“还是你识相。”
芮忆凑近他悄声道:“你不该夸她的。”
“为什麽?”
芮忆用一种“等下你就会知道”的表情示意他。
果不其然,接着冯茜茜两眼发光地望着许嘉译,问他:“那你觉得我漂亮还是Ray漂亮?”
许嘉译:“……”微微扭头就看到芮忆一脸“你看我就说”,似乎见怪不怪了。
夜晚的城市是某些人的狂欢时刻,五光十色得甘愿让人沉沦。
从宴会上开溜,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芮忆走在空无一人长长的廊道上,十分钟前她从褚奕祺那儿打听到南叶会馆有个小型展览厅打算去瞧瞧。
就在这时,走廊的彼方转角处走来一个她并不是很想见到的人。
陆远泽,大学时追她的男学生,被她明正拒绝仍不死心,之後将追求的消息和那些哄人的花招闹得满城风雨,全校皆知,那个时候她走在校园都能被人认出,在食堂吃个饭背後都能指指点点,说来也好笑,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麽叫做出名,也多亏此人她的大学倒是添了一笔不大愉快的回忆。
陆远泽今天也被邀请参加宴会,他刚从休息室出来正返回宴会,哪料会在途中与大学同学狭路相逢,呵,A市还真是小……紧接着他目光一亮,比起上学那会儿的清秀朴素,现在的芮忆脸上带妆与一身及踝长裙的模样较之以往显动人无比。
芮忆本欲来个眼不见为净直视前方走过去,毕竟对方可算不上个善人她能不搭理就不搭理,不过对方却不吃这套,很快就见陆远泽手插裤袋脸上挂着笑容走近她,直到挡住她的去路她才不得不正面迎上。
“呦,这不是芮忆嘛,好久不见了,大学毕业後过得好吗?”
问候的语气颇有惺惺作态,她想既然陆远泽自己送上门那她理应……把他踢出去,免得碍了家里清净。
她说:“很好。”
陆远泽哪里不知她心思,他迳自说下去:“我过得还不错,毕业後就进了一家着名的电商公司,薪资丰厚,不用跟家里拿钱,前阵子也交了女朋友。”嘴角一勾,“工作顺利,生活无虞,女朋友温顺乖巧,这样的人生简直堪称快活。”炫耀之意不言而喻,他还欲说下去,芮忆却没耐心待在这儿听他说他的“完美人生”长篇大论,她说:“啊,好完美,所以能烦请你让让吗,你挡到我的路了,我要过去。”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说:“这麽久不见,你不想跟老同学相谈一场吗?”
芮忆佯装认真思考,然後摇头:“不想。”
陆远泽似是被她的直接愣住,不知怎麽开口接话,大学的她已经够直接坦率了,没想到出了社会後她依旧如此,该说她性子直说话不经大脑还是诚实直爽,她总是有办法让人接不下去话头。当初的他喜欢她的就是这一点,真心诚实,有什麽就说什麽,从不欺骗,同样的也是因为这点让他恼怒,拒绝人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对他更是毫不留情面,总的来说他对芮忆说是又爱又恨也不为过。
芮忆扔下那句便抬脚绕过他,自始至终她都是平淡的,神情平淡,说话平淡,连动作亦是平淡的,丝毫没有情绪起伏般,她以为这样的平淡敷衍会打消陆远泽与她谈话的兴趣,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错了。
陆远泽叫住她,“你有男朋友了?”
芮忆脚也不停,淡淡哇了声:“我怎麽不知道你搬到海边住了。”
说真的陆远泽一点都不喜欢她不把他放进眼里的冷眼模样,他索性拉住她,芮忆没料他会突然动手,惊得把手甩开,她蹙眉沉声道:“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墙上装有摄像头,她先前揣测他不敢明目张胆对她胡来,眼下他这一抓手倒有点慌了她的自信。
陆远泽低头瞟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勾了勾嘴角,她怕他对她做什麽?
芮忆手边正巧有间房间,她悄悄靠近房门,身子挡住陆远泽的视线,手伸向後握住门把,轻轻一压她发现房门没有锁住。
两人之间有两步半的距离,芮忆不知他发什麽疯,她担心等会儿估计又会发作,眼珠一转,趁陆远泽不注意握住门把的手大力一压,不到一秒钟她一个迅速闪身到门内,门外的人眼前则是人影一晃,伴随关上门的声音,他听到轻微喀的一声,知道那是门上锁的声音,陆远泽一惊,走到门前压了压门把,压不动又拍门,边拍边喊她出来。
芮忆听见他说不会对她怎样怎样,呿了声,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模样,鬼才信他的话,前车之鉴她参考於大二正值她拒绝陆远泽後者大肆渲染自己对她坚贞不渝等肉麻誓言後的事,有人爆料给她她才发觉陆远泽表里不一的一面,表面上对她多好多真心,背地里却与一个学妹有一腿,肉麻恶心程度不亚於腐烂的臭鸡蛋,虽说得知那事她并没多大起伏但倒很是庆幸自己拒绝了他。
她趴在门上不发一语,过了会儿外头渐渐没了声响,她透过猫眼观察门外情况,走廊上已没了身影,她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一心专注在陆远泽身上也没好好看她钻进来的这间房间,陆远泽走了她方转头往後看去,她发现这是间面积不小的休息室,此时房间内空无一人,书桌椅子书架衣柜卫浴客用沙发长桌以及桌上的开水茶点一应俱全,除了沙发其余配套都是单一的,房内装潢简易却极具现代设计感,墙上还挂着几幅画作,她边望着房间的装潢格局边朝里走入,除去没有床这间休息室就像是个……某人专属的房间。
她在一面挂画的墙前停下,墙上的画有的来自国外知名的画家,也有来自国内的,当看到其中一幅油画,她微微睁大眼。
她的作品《望出去的世界》早在几年前便被人买去,她没想到这幅画竟然就在南叶会馆的一间休息室里作摆设。
余光看到沙发後有扇门,她把目标移向那,好奇心从心底窜出,她来到那扇门前,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搞得作贼心虚似的,咦了声,门把一转竟无法转到底,芮忆松开手,既然锁住就罢了,总不能把门撬开就只为了看里面是什麽。
她坐在面对画墙的长沙发上,背对那扇上锁的门,望着自己的画出神,半晌她拿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小簿子和笔低垂着头涂了起来,涂着涂着她轻轻哼了起来。
准确流利的粤语流淌而出,隔着门墙唤醒了睡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