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宮闈浮沉 — 第十七章 - 家宴(二)

翠微换上一身暗红色纹兽金丝袍服,上头鱼鳞必次,看来格外雄壮霸气,首上则绑束了个男子的髻,斜插着一根金簪。闻答应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紫色汉服,看来朴实非常却有着细致的纹路,首上也是束了个跟翠微差不多的髻。

突然一阵锣鼓喧天,整个宁静的夜晚被硬生生划了破,本来清冷的颜色瞬间被染得朱红。随着音乐的行进,翠微和闻答应从东西二侧现了人影。先是翠微走了出来,掌里握着一把看来单薄柔弱的铁剑,很是衬得起翠微杨柳般柔美的身姿。翠微执起铁剑往前一刺,看来气力万钧,却有着轻灵的身段,随後旋即转了个圈子,蹬起一只腿,背肩微倾,往惇亲王坐的方位那里伶俐一刷,尤如回雪飘落,乾净决绝。惇亲王见了翠微炽烈的眼神一时心里起了惊慑,赶紧是饮了杯酒壮个胆。

惇亲王侧福晋高佳氏见翠微身段,心里佩服:「王爷,这全嫔究竟是名不虚传,这舞跳得不输男子,彷佛项庄再世,格外盛气凌人。」

反倒是嫡福晋钮祜禄氏心里不喜:「好好的,跳这麽刚烈的舞,就算跳得再好也是没女子的婉柔。」

嫡福晋的婢女丹儿有意无意说道:「等会便是咱们幽香上场了,也不知赛不赛得过全嫔。」

侧福晋虽然对闻答应有芥蒂,但之前总是相伴多年的主仆关系,闻得丹儿此话,自然不满:「什麽时候一个小丫鬟还可以对答应小主品头论足了,姐姐的奴婢......」

嫡福晋闻言尴尬一瞬,而後对着婢女丹儿骂道:「此一时彼一时,现下人家可是答应小主了,你说这话可是大不敬,若是给人听到了,可不只慎刑司一道刑。」

丹儿闻言面有愧色回道:「奴婢妄言,给福晋丢脸了,还请福晋责罚。」

嫡福晋觑了惇亲王的颜色,对其恭敬说道:「妾身身为丹儿的主子,自然赏罚难避嫌,还请王爷责罚丹儿和妾身管教不严之过。」

惇亲王心里现下一阵烦乱,随意便问了侧福晋:「纯通,从前闻答应跟着你,你想怎麽样便怎麽样吧!」

嫡福晋闻得此言,面容一阵惨白,侧福晋见了却是轻轻一笑:「妾身不敢责罚姐姐,只求姐姐日後多管着奴婢便行了。」

惇亲王闻言,一把抱过了侧福晋,温柔说道:「还是你有肚量,换做是本王,这面子可不得不讨回来。」

侧福晋双目紧紧相接着丈夫的眼神,面容红晕如晚霞般痴醉道:「妾身没有王爷说得那麽好......」

眼见眼前景况,嫡福晋惨惨一笑,随後赶紧倒了杯酒一饮而下,不再看搂抱着的丈夫和妾室。

宴会中央刀光剑影不止,翠微灵活如蛟龙一般,让人看得目不转睛,每个舞步都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人的脑海起了片片涟漪,整场下来,後宫众人的嘴都合不起来。恬嫔看了也摇了摇头对右侧的和嫔说道:「全嫔十项全能,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如今也不知是不是个冰山一角,她随便现个技,後宫粉黛还有颜色吗?」

和嫔无奈叹了道:「姐姐瞧,皇上的嘴从全嫔跳舞开始便没有停止笑过,可见咱们这计策还是失策了。」

皇后闻言还是笑道:「还是看看闻答应的本事如何吧,也许一山还能比一山高,不比全嫔妹妹差。但是说到底,家宴最重要还是让宾客看得欢喜,输赢倒是其次了。」

和嫔执起一盏金樽向皇后敬了一杯,「娘娘总是以大局为重,嫔妾受教了。」

闻答应在西侧准备着,眼见翠微表现非凡脱俗,心里一阵闷气,小声地向身旁的沏茗说道:「全嫔以前没跳得这麽好的......她到底只用了三成的力和本小主过招,此人城府之深,本小主倒是领教了。」

沏茗出了神,眼里只有翠微华丽的舞蹈:「小主要不咱们别比了,全嫔简直是仙女下凡来跳舞了,您上去不是做陪衬吗?」

闻答应听得此言,坚定的心也动摇了几许,但随後便恢复了过来,目光如炬道:「本小主偏不认输!」

待得鼓声停止,闻答应便握紧了手中的锋利铁剑,不疾不徐地进了场,她先是绕着翠微剑舞了一圈,随後折腰挥了一记,身段之柔软让人咋舌,全场见了,无不欢声雷动。皇后见状自言自语道:「遇强则强,倒是有趣了。」

翠微心知闻答应是气急了,便也跟着她的步调舞蹈。两人的宝剑相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翠微接着倚着闻答应的剑转了一圈,而後将剑高高抛起,再精准地握住剑柄。霎时,宴会众人看了个目瞪口呆,闻答应的脑袋也一片空白,皇上率先站起了身子,抚掌道:「好呀!甚好!」

皇后看了,虽是惊叹於翠微的好身手,但又听得皇上如此喜悦,面色难免黯淡几分。却是恬嫔见状,小声地对和嫔说道:「闻答应看来再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过全嫔的五指山了,全嫔的舞蹈底子已然是登峰造极了,皇上看来要宠全嫔更甚从前了。」

闻答应回了神後,心里急了,力道便使得越发大,翠微觉着闻答应沉不住气,缓缓将剑身提高,让剑身裂缝对准了闻答应的攻势。「铿锵」一声器物碰碎的声音乍出,翠微顺势摔倒在地,而後喊道:「我的肚子......」

一抹殷红缓缓从翠微的裙底流出,宴会众人见状无不吓地站起了身子,闻答应被眼前景象吓着了,手中的铁剑铿锵落地,口中直喊道:「怎麽会这样......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立刻箭步离了席,一把抱起翠微,对着外头喊道:「来人呀!快传太医!」

皇后见状,心里一阵忐忑,在一旁的和嫔,面容却是一样的淡定。过了一会儿,江敏便立刻奔来,按着之前的计划给翠微看了一下,而後面容哀戚对皇上言道:「微臣......微臣无能为力,全主子的孩子,没了......」

皇上闻得此言,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失神道:「朕的孩子......朕的孩子.......」

翠微见皇上难过非常,心里一阵愧疚,也起了泪意,但尚知此次目的为何,也就装着扶在皇上的肩头哭道:「皇上......皇上,咱们的孩子......」

席上惟有金莲一个人坐着,目光冷冷地看向哭泣的帝妃,心里起了一阵寒意。她冷冷对鹧鸪笑道:「她的孩子死了,皇上这麽伤心,本小主的孩子没了,却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

鹧鸪闻言焦急道:「小主小声些,可别给人听到了!」

金莲却是欣慰一笑,「报应不爽,苍天还是有眼的」

翠微身边的松涛,奋力地挤出了眼泪向皇上跪哭道:「皇上......皇上.....您要给咱们主子作主呀!呜呜呜!」

一旁站着发抖的闻答应闻言,直说:「这不干我的事呀,这剑有问题,怎麽可能这麽简单便断了,一定有问题,这一定有问题,一定是全嫔,是全嫔要害我!」

皇后听得此言,亦觉得事态非同寻常,她先是觑了太后的神色,而後附和道:「皇上明查,此事看来也确实蹊跷。」

贺答应立刻说道:「但全嫔没有必要害死自己的孩子,让自己受折磨呀......」

一阵优雅温厚的声音响起,十公主发话道:「剑这种东西,只要角度对了,力道对了,削铁如泥并非难事,何况在我看来,闻答应的剑又新又利,而全嫔的剑看来是有了岁月的物件。」

闻答应闻言,怒骂道:「你是谁?这种无稽之谈也敢说出来污蔑本小主!」

「啪」一声,一掌厚重的巴掌打在闻答应的脸上,太后盛怒道:「大胆!此乃乾隆爷十公主,你竟敢出言不逊?!」

闻答应闻言,焦急跪下道:「奴婢......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原谅。」

十公主冷冷一笑:「原谅也无用,你方才使剑凌厉,惊慑有孕妃嫔使其摔倒流产,皇上都不见得原谅你,你还要我原谅吗?」

闻答应心里惧怕万分,膝行到皇上那处哭道:「皇上!妾身方才真得没用什麽力,妾身也不知为什麽全嫔的剑会断,这肯定是诬害,妾身真得没有做歹事呀!」

闻答应哭得声嘶力竭,而後双目瞪向全嫔,伸起食指骂道:「全嫔,你为何害我!你好狠毒的心肠,你妒恨皇上新宠於我!」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皇上龙颜震怒道:「贱人!来人,把这毒妇拖下去乱棍打死,朕不想再看到她。」

闻答应闻言,哭得更惨烈:「皇上!!!!!!皇上!!!!!!」

四个侍卫闻皇上谕令,立刻从宴会场外走进来横拖着闻答应离开,闻答应被擒,死命地挣扎,竟还咬住了其中一个侍卫的手,从而挣脱。侍卫长见状,又唤了四名更骠悍的侍卫前来捉住闻答应,闻答应拳打脚踢终是无用,口中就是骂道:「全嫔!你蛇蠍心肠,你以後日子定会生不如死!!!我会变成厉鬼,我不会放过你的!」

闻答应说完,却彷佛有个将死之人的义无反顾,这几名大汉竟是抵不过这个疯妇。闻答应披头散发地爬向惇亲王侧福晋的脚下哭道:「小姐!小姐!你快救救奴婢,奴婢是被人害的,奴婢冤枉呀!」

侧福晋见状,眉头倏地一皱,随後便走向惇亲王的身边不再看她。闻答应见侧福晋走远後,整个人陷入极度的疯狂,就是不停地怒吼,那四名大汉又走到了闻答应身旁一把将她架起,闻答应却还是不肯服从,嘶吼道:「我不死!我不要死!啊啊啊!」

一名侍卫大汉终於是受不了,怒地挥了一拳拍在闻答应的头上:「给老子老实点!」

谁知这一拳竟是打得不轻,闻答应终是没了气息,侧福晋见状,眼眶瞬间泛起了泪水,一旁的奴婢明香心下一紧,对侧福晋说道:「小姐......快别伤心了。」

侧福晋闻得此言,却是冷冷说道:「我哪里伤心了,她会有今日也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嫡福晋的奴婢丹心却是和自家主子说道:「福晋,瞧刚刚侧福晋还威风着呢,立刻是吃了个大亏。」

嫡福晋闻言怒地小声说道:「别落井下石了,刚刚的教训还不够吗?」

另一头,睦贵人看着眼前景象,心里一阵舒爽,畅快地和奴婢云烟小声说道:「这闻答应还真不简单,一个人好几次挣脱了几个大汉,这要是做了御前侍卫,也是妥妥的。」

云烟闻言坏笑说道:「小主惯会说笑,她到底是给人一拳打死了,不过,粗贱奴婢终究是粗贱奴婢,这才体力这麽好,可以三番两次闹腾着,只可惜不是男的。」

太后见闻答应久久不再咆哮,江太医也确实明了她已断气,於是说道:「好好的一个家宴都给搞砸了,全嫔的孩子也没了,还让个疯婆子砸场,哀家真是看得累了......」

皇后闻言,赶紧对那四名大汉说道:「还不快把这无良的贱人拖出去乱葬岗扔了,太后看了多晦气?!」

皇后随後又对着全嫔的一干奴婢说道:「全嫔的孩子没了,日後定还有机会怀上的,你们快将她带回宫里歇息吧......」

皇后的话音未落,却见皇上迳自抱起了翠微就往外走去,容色淡的比冰霜还白。皇后见了想说些什麽却也无可奈何。瞬间,整个家宴的场地又降到了冰点,皇后沉吟许久便道:「都散了吧......」

站在皇后一旁的凝脂见了,赶紧对着看热闹的奴婢们骂道:「还看?!快去干活收拾收拾。」

时间如水般流淌,只会进而不会退。天空显露出了一片鱼肚白,後宫的妃嫔们有得睡得同以前一样安稳,更多的是彻夜难眠的。

皇上离开後,翠微的精神却是没有倦怠,柳瑟起身要去如厕时,发现自家主子辗转难眠,双眼直盯着案上的火烛。柳瑟见状,跑到翠微的榻前问道:「主子怎麽不睡呢?都折腾一天了。」

翠微闻言,失魂地说道:「我睡不着......我怕......」

柳瑟替翠微盖上了被子:「从前小主都教奴婢,人,要往前看,您如果心里一直胆颤,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的,何不放宽心呢?」

翠微眉头一皱:「但咱们做的是亏心事。」

柳瑟回道:「那也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翠微而後说道:「还有......为何,十公主要助我,我和她素未谋面。」

柳瑟闻言笑道:「也许都是缘分吧,您快歇着吧,这後宫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寿康宫的灯火是明亮着的,太后面色冷冷地向拂尘问道:「给十公主安置好了吗?」

拂尘回道:「都好了,现下睡着呢!」

太后闻言颔了颔首,目光则渐渐转移到纯通身上:「纯通呀纯通,你瞧瞧你送来的都是什麽样的人,别说能帮着你丈夫和祥贵人,倒还做了歹事被皇上赐死。」

侧福晋面容低低的,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悲:「太后,闻答应纵然心高气傲,但终究不会做害人之事......」

太后止住了侧福晋的话,对其告诫道:「哀家不想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心,但她到底是个没有用的,如今倒好,现下是没人在皇上眼前看着了。哀家告诉你,皇上虽然看来朴实没有机心,但他对你夫君的提防却从来没少过,如今看来只有哀家自己想办法了......」

侧福晋闻言自责道:「都是纯通的不是,让太后您忧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还有更忧心的,你到底是没给哀家生个孙儿抱抱。」

太后复又说道:「说到老三的孩子呀.....哀家就会想到缵儿,他长得那麽可爱,那麽像先帝.....只可惜才五岁便死了,话说,恪嘉那儿还行吗。」

侧福晋闻言,心里虽是不喜,仍说道:「缵儿可爱,妾身也很是喜欢,现下也才离缵儿逝世差五个月,姐姐身为缵儿的生母,自然时常悲痛着。」

太后面色渐渐暗了下来,良久後道:「你回去吧,哀家会想办法帮着老三。你做为闻氏曾经的主子,这之後的闲话肯定不少,但只要熬过去了,就好了。」

侧福晋闻言後,目光闪烁了一下:「纯通谢太后教导,纯通先行退下了。」

待得离开了太后的寝宫,侧福晋才和自家的奴婢明香说:「幽香死得可怜,回去後,你偷偷给他烧个纸钱吧,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明香答话後问道:「小姐,那日後咱们可得怎麽办呀,少了幽香的口信,要知道宫中的事便难了。」

侧福晋双眼紧闭,无奈叹道:「还能怎麽样,太后那处自然会先看着了,咱们还是把眼前的事先管好才是,新的坐胎药目前如何。」

明香回道:「府里的贾嬷嬷说明日就会送来了,此药据说厉害非常,想必再过不久,小姐您便能怀上个孩子了。」

侧福晋闻言终於露出了微笑:「是呀!我绝对会给王爷生个孩子,绝不输给嫡福晋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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