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的话音刚落下,就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姐姐好兴致呢!」
这声音的主人原是金莲,翠微见了她就笑道:「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呢?怎麽也不叫下人通传。」
金莲笑得如春花般灿烂,走向翠微说道:「姐姐方才诗兴大发呢,妹妹自然是不忍让人打断啦,话说,姐姐这是什麽茶呀,好香呢!」
翠微笑道:「惯会油嘴滑舌,还不快快坐我旁边,我还没请你喝这难得的珍品,你倒是先问着了。夏莲,还不赶紧服侍祥贵人喝茶!」
夏莲闻言,赶紧提起了茶壶替祥贵人倒了一杯茶,谁知夏莲才拿起了这倒得满满的茶水要递给祥贵人,手指就被茶杯透出的温度烫着了。夏莲难忍这滚烫的温度,手一个没拿稳,整杯茶水连同茶具就往祥贵人身上落了下去,祥贵人长得细皮嫩肉的,被这滚烫的茶水烫着了,痛得叫道:「唉呀!好烫呀!」
坐在一旁的翠微见了,自然是吓得不轻,赶紧是拿了乾净的毛巾帮金莲擦乾净,随後严厉叱责做事不长心的夏莲道:「夏莲!你是怎得,竟是洒了祥贵人一身的烫水,你可知罪!」
夏莲被自己闯出的祸吓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直向祥贵人嗑头道:「祥小主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金莲本想着来和翠微说几句话,姐妹俩好好聊聊谈个心,谁知道就被这小奴婢给坏了兴致,还烫了一身的茶水。金莲本是想给这不知死活的贱婢几分颜色瞧瞧,但还是得看在翠微的面子上,不得发作。只见她依旧是以和煦的笑容说道:「不碍事的,你也是无心之失,快快起来吧,以後长点眼神便是了!」
金莲对着闯祸的夏莲说完後,又看向了翠微说道:「姐姐也就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别跟这奴才计较了。」
翠微闻言,很是惭愧道:「还是妹妹大度,夏莲!赶紧给祥贵人谢恩呐!」
夏莲本以为这下是要完了,谁知祥贵人的脾性如此之好,还反着替自己求了情,夏莲感激道:「谢祥贵人大恩,奴婢知错了,以後定会好生办事的!」
金莲看着夏莲如此,赶紧扶了她起来,自己则是再度入席和翠微继续长谈,但讲了几句话终究是没了兴致,反倒积了一肚子的闷气,最後只好找了个藉口跟翠微辞了回宫。回宫的路上,金莲一语不发,这让身边的鹧鸪越发心里慌着,鹧鸪还是忍不了了,直骂道:「小主,奴婢真是忍不下了,您怎麽就没给那个不长眼的贱婢点颜色呢?」
金莲一脸无奈地说道:「她可是姐姐的奴婢,我怎麽敢惩罚她呢,姐姐会觉得我小心眼的......」
鹧鸪不平地道:「小主!您怎得要这般对全主子好呀,事事都委屈了自己,您想想,您和全主子都是钮祜禄氏,论长相,您长得不比全主子差,论起咱们家大人的官阶,那也不过比全主子的父亲官阶矮了几截,亲疏上,您和太后还比她家更亲呢,奴婢就不知道了,全主子是哪里好,您竟比不得她了。」
金莲闻起鹧鸪说得这般话,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说道:「说得哪里话,这些话若是给其他人听进去就惨了,我和姐姐是堂姊妹,一荣俱荣、一损具损,哪里来得比较!」
金莲话一说完,眼神就瞥见了一个人影,原是贺答应来了,金莲平时就细心非常,自然是觉着刚刚鹧鸪说的话都给贺答应听了进去,心里现下是忐忑的很。她赶紧调整了呼吸,平和的说道:「原来是贺答应啊......妹妹怎麽有了兴致来这呢!」
贺答应其实根本就没留心在祥贵人和鹧鸪主仆二人刚刚的对话上,倒是祥贵人自己多了心。贺答应闻得了祥贵人的问话,就是福了身请了安,自然地回道:「回祥贵人,妾身正要去承乾宫呢!」
金莲闻得此言,眉心倏地一跳,随後说道:「妹妹还是别去了吧,全姐姐才睡下呢,方才我去寻她,就被她家婢子请了回来。」
贺答应闻言,竟是没有怀疑金莲说的话,「谢贵人姐姐告知,那妾身也就告退了。」
贺答应走了,金莲这才舒了心,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悬着的。她心想,今日纵使挡了贺答应一次,贺答应日後来见翠微,肯定是会把这话说出来的。
金莲担忧地骂向鹧鸪道:「你倒好,刚刚的话要是给贺答应听进去了,在姐姐面前说这事,姐姐就不跟我好了!」
鹧鸪见金莲神色紧张,忙地跪下赔罪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错了!」
金莲平静後,缓缓地说道:「不会的......姐姐应该不会和我置气的,我才是她堂妹,贺答应不过个没没无闻的汉族贫女,定是我多心了。」
鹧鸪见自己的主子金莲每日都活得这般不快乐,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明明样样都不比全嫔差,却要事事忍让,依附在全嫔身旁来获得皇上的注意,鹧鸪想到这里,心里是万分的难过,却也无计可失。
一如既往的,皇上今日又择定了来翠微的宫里用膳,翠微得到消息後,就着手料理了膳食,翠微知道皇上喜欢江南的美食,所以亲自督促了自己宫中的小厨房做出最好的江南苏州吃食,就是为了让皇上下朝後可以吃得好吃得舒坦。一众的江南厨子在料理好了主食及热汤後,正准备着要做糕点,但在这个的部分,翠微却是秉退了下人,亲自动手做了自己的拿手好菜"苏造糕"。
这苏造糕制作方法困难重重又讲究苛刻,先是得利用丁香、肉桂、砂仁、甘草、豆蔻、广皮等药材磨成粉末做为熬汤的药料,现下接近夏季,翠微担心皇上上了火气,特别地把肉桂等燥热的药材减少了许多,待得磨好粉末後,就将这些药末放入药袋缝得踏实不漏,这时便开始调汤,调汤时,水、酱油、盐比例都不得用错,等到开锅後,才把方才的药袋丢入其中炖煮许久,如此方能熬出好的汤头,烹制时还得着重於文火煨焖,汤头好了,就成了别具风味的苏造汤。
有了汤底之後,就得把上好的猪瘦肉及猪大蹄分别剁为碎肉,这次翠微特别选用了两广地区毛南族所产的明伦香猪,这种猪肉从明朝时就有进贡,此肉肉质鲜美又稀有非常,待得剁好了这些肉,翠微才把它们放入了苏造汤中烹煨,熬至几近软烂、入口可化为止,这时将这些肉末肉丁取出,和入红薯粉,使之均匀分散,最後以模定型,放入蒸笼中,蒸至糕熟为止,此时便成了人间糕点极品"苏造糕"。
备下了这难得的美食雅馔後,翠微便唤宫里的婢子把宫中打理一番,又叫拿出了皇上前些日子赏的那瓷胎画珐琅节节双喜白地茶壶,里头自然是泡了上好的白毫银针,这茶壶是雍正帝时就烧的,一直都是宫中赏玩的看物,就是到了翠微入宫得宠,皇上才因着疼宠翠微特地赏的给泡用,翠微在宫里等着,差点就要阖上了眼睛,这时皇上才缓缓地走入宫中,一把将她给抱住,翠微被吓着了,叫了一声:「哪来的狂徒?!」
皇上笑答:「正是大清国的皇帝呢!」
翠微转身看向皇上,笑道:「皇上还说是天子呢,竟是偷鸡摸狗的,翠儿在宫中等了您好些时候,您可是哪去了?」
皇上听到翠微说这话,气就起来了,忙地抱怨道:「不就是朝前一些扰人的事子,最近各地官员贪污是越发严重了,如今国政困难,他们倒好,将国帑花得如水流般,四处欺压百姓!」
皇上说完,便叫身旁服侍的小太监张德钦承上了一个谕令给翠微看看,题为"御制声色货利谕",翠微见了不禁想起今日煮得一顿豪奢菜,不就正好挨了皇上痛处,急得汗水都流了下来,翠微沉吟许久,才道:「皇上力求节俭自是好事,翠儿也很是支持,只是这进贡的部分......」
皇上闻言回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百姓们在水深火热,朕岂能奢侈如斯,自然进贡的分儿就免了,朕今日也就是在愁你说的进贡之事,朕这谕令才颁布不久,各省的官员和织造处就忙地来报,说是要朕收回成命,仍然收了这些进贡品,朕都被烦了好几日了!」
翠微闻言,灵机一动道:「皇上,还请恕翠儿逾矩了,翠儿以为,皇上这禁止进贡的谕令下得倒是急了,皇上想想这些进贡来的到底也都是些生活必需品,皇上不收贡,内务府依旧是得出门采购这类物品,您是皇上,内务府也是买得上好的东西回来,开销依然不会减,何况您前些日子才赐给翠儿白毫银针和瓷胎画珐琅节节双喜白地茶壶呢!」
翠微说到此处先是觑了皇上的神色,然後才继续说道:「再说,皇上您是一国之主,纵使您怀有仁心,想要与民共甘苦,但名分在那,终究是不能轻侮了自己,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皇上自然是得坐拥君主霸气,才能服众,若真要节俭,倒是可以循序渐进,就如现下可以先缩少贡品的贡量或是贡品的豪奢品质,循序渐进的拉到个平衡,不会过於低贱了皇室也不会过於豪奢。」
皇上闻言,冷冷地回道:「你倒是会给朕说教了,还敢用孟子卷七离娄章句上来说朕!」
翠微闻言,赶紧跪道:「嫔妾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看着翠微这般惊吓,虽是真动了点怒,还是怜惜着,将她扶了起来道:「朕怎舍得罚你,快起来吧,你可知道,你与其他妃嫔不同之处就是你敢和朕说真话,都说忠言逆耳呀,翠儿,你倒是个不简单的女儿家。」
翠微闻言终於是舒了口气,闻得皇上这般说,心里也不禁起了几许暖意。翠微突然惊觉,说了这会话,饭菜肯定凉了,赶紧服侍了皇上用膳,皇上吃着满桌的佳肴,觉着各个风味别具,便向翠微问道:「翠儿,你这些菜都是什麽来的,朕竟是没吃过。」
翠微笑答:「皇上眼前这三道,乃是洞庭山碧罗春熏童子公鸡、清炖蟹粉狮子头、霸王别姬龙凤会,在臣妾前面这三道则是,太湖三白、酒酿醉月三白东坡肉、金陵三草早春四野八菜拼,而你我正中间这道,叫做纪妃伴龙颜。」
翠微说到纪妃伴龙颜这道菜,面色竟如红霞般火烫,皇上闻了翠微此言亦是笑了几声。待得皇上用过了这七道菜後,翠微就搬上了精心制作的点心"苏造糕",皇上正端详着这香味四溢的糕点,心里觉得惊奇,看来小小的一个糕点,却有沾染满是香气的本事,翠微坐到了皇上身边,拿起了银匙服侍,皇上才吃一口,那糕立刻在口中化开,留下满满的余韵,通常皇上都只会食用几口吃食,这次倒是反常的将整笼的苏造糕都吃完了。皇上吃完後,惊喜地向翠微问道:「翠儿,这是什麽佳肴,朕平生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糕品,这糕,刚入口便化,隐约还能吃到几许鲁炖的猪肉,可谓是油而不腻的上好点心,真想一吃再吃呀!」
翠微笑道:「皇上,这糕,翠儿叫它苏造糕,那可是翠儿亲自下厨研发的糕品呢,皇上若是喜欢,翠儿可以日日坐给您吃!」
皇上不禁惊奇地道:「翠儿,你到底还会些什麽本事,朕真是大开眼界了!」
翠微提起袖帕,替皇上擦了擦嘴角,笑答道:「皇上,翠儿也不知翠儿还会些什麽,人都说学海无涯,翠儿还有好些没学会的呢,说到这,其实......翠儿还有一事想求皇上,翠儿想请钦天监的副监正南弥德教翠儿化西洋的油画,不知皇上可否答允?」
皇上闻言,指着翠儿说道:「好你个鬼灵精,备下了这场鸿门宴呢,朕,准了!」
慈宁宫的香用的是尼木藏香,尼木藏香是用了青藏高原特有的三十余种藏药调制而成,能杀灭病害、驱除污邪,还有安眠的凝神奇效。太后坐在乌木雕花椅上,呼吸间都充满了这尼木藏香的气味,一旁的无垢正悉心地擦着琉璃烛台。
此际皇后闻得太后的传召,怕怠慢了太后,飞快地来到了慈宁宫,一进宫就服了身请安。
太后才见到皇后,就冷冷地看向她说道:「碧霄,哀家问你,皇上近日下的节用谕令,你该是知晓的吧?」
皇后闻言回道:「臣妾知晓......皇上曾多此和臣妾提到过,确是一桩美德,只是不知太后此言用意为何,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太后说道:「哀家就告诉你吧,皇上本来确实要贯彻了这道谕令的内容,不过朝中的几个地方官员直巴着皇上,在退贡这处大作文章,这事本也没什麽,就是牵扯到了你管理的後宫。」
皇后闻言,汗水涔了出来,吞了口口水道:「臣妾......臣妾不知太后所说为何。」
太后笑道:「哀家还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却连个後宫都看得七零八落,还得哀家告诉你,实话告诉你吧,皇上撤了退贡的这道令,原因就出在承乾宫那位,哀家的眼线告诉哀家,今日皇上去了承乾宫,全嫔软硬兼施蛊惑了皇上,皇上一直以来的理念就动摇了,怎麽着,你眼皮底下的後宫,给你治理成了这番境地。碧霄呀碧霄,哀家不会看错你了吧!」
皇后闻言,心里如同被火烧一般难耐,沉吟许久才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会好生办这事的,臣妾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的。」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下去吧,哀家希望下次见到你,你不会给人踩了下去,别枉费了哀家对你的一番扶持,你是皇后,也得有些手腕。」
皇后闻言,怯怯地回道:「臣妾长教训了,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点了点头,唤了身边的拂尘送了皇后出去,自己则出神地微微念道:「如贵妃呀如贵妃,你以为哀家不知你的诡计,你这侄女,跟你很相仿,但终归还是得成哀家的手下败将。」
拂尘把皇后送走後,回了慈宁宫来替太后捏了捏脚,随口问道:「太后觉着,皇后会怎麽处理这事?」
太后凤眼微眯,缓缓地说道:「向从前一样吧......她做事一贯心慈手软的,不过......这也是她的好处,都说水是最温柔的,却也是最有劲头的。」
拂尘笑道:「如贵太妃那小贱人想要靠她侄女全嫔翻身,看来是不能了,有太后娘娘在前面看着,她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太后闻言回道:「哀家总觉得这事不简单,皇上从来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这全嫔也是煞有本事的,跟她姑母一个样,都是狐媚投胎的,呵,这不就是一家狐狸精吗?」
拂尘闻言噗哧笑道:「太后所言极是呢,不过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一个小妖,哪逃得出您母仪天下的凤凰爪呢!」
太后听得拂尘此言,高兴地回道:「你呀!都多大年纪了,说话一样油嘴滑舌,唉......总之你叫人把承乾宫的小狐狸给哀家看紧了,也叫小莲离她远些,免了沾些妖气,对了,最近哀家要出宫去雍和宫祭拜,就让皇后和小莲陪哀家去吧!」
拂尘闻言答道:「可是祥贵人这麽一来不就显眼了,她才入宫几个月,到时後难做人啊!」
太后闻言,横了拂尘一眼道:「有哀家给她撑腰,她怕什麽,哀家还指望她生个儿子来日继承大统呢!」
拂尘闻言笑道:「太后说得是!奴婢多心了......」
太后有深意地回道:「多心是好事呀,免得给人算计了,全嫔那里不知给皇上下了什麽符水,皇上竟被死死缠着,还让钦天监洋人去教她学画,哀家还真是奇了!」
拂尘听太后这麽一说,不禁担心起了皇后的地位,说道:「太后娘娘,看来这回皇后和全嫔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了,要是皇后有个万一......」
太后闻言,冷冷地道:「那就换个皇后吧,最好还把哀家的小莲儿扶上位,自己看大的家里人,胳膊都是往自己这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