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宮闈浮沉 — 第四章 - 長生

平贵人落水之事已然尘埃落定,虽然众人都已认珠琪是凶手,但翠微身为珠琪的好姊妹,亦是难逃闲言闲语。皇上知道珠琪和翠微姊妹情深,为了避嫌,所以也就对翠微疏离了些,後宫的妃嫔一向见风转舵,翠微失宠,珍贵人自然是得了好处,成了後宫现下最得宠的妃嫔,永寿宫日日夜夜都热闹着,早上妃嫔来陪说话,晚上皇上的凤鸾春恩车来接驾。

咸福宫内死寂一片,仿佛没有了一丝生气。本来珠琪因着翠微受得皇上青睐也甚有宠,当时咸福宫的奴婢宦侍不少,动作那也勤快,如今珠琪因罪受罚,还贬成了答应,褫夺了封号,人人如今对其是避之唯恐不及。珠琪看向窗外的皓月,月型明亮圆满,很安静却也很孤独,月色仿佛穿透了珠琪的心,让她的空虚和害怕无所遁形。

冷玉看珠琪出神的往窗外看,问道:「小主呀,您怎麽一直往外看呢?」

珠琪敛了敛神色说道:「在数着日子呢,数着看什麽时候能出去,也不知翠儿她好吗?」

冷玉闻言,知道珠琪为翠微顶罪,虽然表面是不怕受到惩罚,但对於没有尽头的将来,心里肯定很害怕。冷玉心里这麽一想,就觉得珠麟实在太傻,也不禁地怨起了翠微。冷玉於是说道:「小主,您真是太傻了,全主子的事怎麽就由您自己担了呢,如今害得您凄苦至此,不是都说个人造孽个人担吗......」

珠琪闻言,对冷玉怒地骂道:「翠儿与我姊妹情深,自小是一起长大的,我不通水性,当年是她救下的我。如今她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你也是知道翠微的为人的,她不会做出害人这种事。话说,若今天在这的人是她,我没有她有宠有本事,一个人孤掌难鸣,绝没了翻身的机会,到时候只会落个墙倒众人推的结果。如果你受不了这漫漫长日,大可以去求常嬷嬷放你出去,随便一个小主都比我来得好!」

冷玉闻言哭道:「小主!奴婢哪里有这心离您而去,小主万万别再说这种话了,奴婢是被火烧成了灰都要守着小主的。」

冷玉是珠琪自小陪在身边的贴身丫环,身世凄惨,为了卖身葬父而来的珠琪家,珠琪一直待冷玉很好,冷玉感谢林家的葬父之恩,所以是忠心不二地在服侍珠琪。珠琪听得冷玉的话,心里也觉得自己说得话重了,对其有些愧疚,便说道:「冷玉,是我不好,你话别往心里去,我只是在这冷冷深宫等得急了......」

冷玉听到珠琪的话直摇头,哭道:「小主骂得好,是冷玉的不是,明知道您与全主子好,也不想她与咱们家的交好,还这样说话,实在该骂!」

贺答应在西配殿听得了哭声,问向了自己的奴婢敛容道:「敛容,你可听见有人在哭?」

敛容闻言,仔细地听了一下,然後说道:「奴婢也听到了,该是东配殿发出来的。这林答应怎麽也不安分着,如此哭闹对她终究也无益呀!小主呀!咱们跟林答应同住一个宫,都沾了晦气了,皇上这也更不见来了,要不咱们明日去请皇后娘娘换个宫住吧,珍贵人得宠着,咱们去了那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贺答应看向了敛容,板着脸说道:「你倒是见风转舵的心眼子,当初珠琪姐姐尚得宠时,咱们也受得她不少好处,怎能背弃她於不顾,何况我本不受宠......换了个地方也是同样的,住在这里我倒也自在。姐姐那处可能伤心了。是时候用晚膳了,姐姐门前交接的侍卫可能都走了,你快同我去探一探。」

贺答应走出了自己的宫门就径直往东边去,眼神则一直四处张望着,就怕有侍卫巡守会惹得他人注意。珠琪自从封宫後,门尽都格外森严,通常都只有在侍卫交接或用膳时才会戒备松懈。贺答应随着提着灯笼的敛容,一路小心翼翼的才走到了东配殿。果然殿门口的侍卫都去用膳了,只留下了一个饭盒,贺答应看了这饭盒就想着拿进去给珠琪吃,为了怕惊动人,便悄悄地走进了宫室,一进到珠琪的宫室,就发现里头的冷玉正哭着,珠琪则伤心的看着窗外的月亮,两人都没发现贺答应和敛容站在门口。

贺答应要敛容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後轻声说道:「姐姐,妹妹来看你了,这些日子都没找着机会来见你,你可好?」

珠琪被这麽个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叫出声,看了是贺答应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紧张道:「妹妹怎麽来了,私自跑来看得罪宫妃是大罪呀!你快快离去吧。」

贺答应摇了摇头,走到珠琪面前把饭盒给了她,然後说道:「姐姐对沐蓉好,沐蓉知道投桃报李,不能见姐姐於水火中还不管,姐姐你的饭盒赶紧用了吧!」

珠琪见贺答应如此对自己用心,心里不觉起了点暖意,但随即便道:「谢妹妹的好意了,这饭盒的饭也都是些冷菜冷饭,我也懒得吃......」

贺答应闻言吓了一跳,这也才发现珠琪果然瘦了一大圈,心里格外的不忍,赶紧唤了敛容道:「敛容,你赶紧去我宫里拿我的饭盒来给姐姐!」

敛容闻言虽然心里是不太肯,但想到是主子的吩咐也不敢不遵从,赶紧跑着回去西配殿取饭盒,沿路依然是左顾右盼地怕被发现。

贺答应握起珠琪的手说道:「都不知道姐姐过得如此凄苦,实在是太晚来帮姐姐一把了......」

珠琪见贺答应如此,终於也是无助的落下了泪,颤抖地说道:「我也担心着会不会就在这深宫老死了......妹妹,我的前途好灰暗,仿佛没有任何光明.......」

贺答应看到珠琪哭了,心里也起了酸楚,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如今乏人问津的处境,悲伤油然而生,但也不愿让珠琪看到自己哭又更伤心,赶紧拿出了绣帕替珠麟擦了眼泪,一边说道:「姐姐莫急,全嫔姐姐与姐姐交好,肯定会想办法让您出来的!」

贺答应还安慰着珠琪,只闻婢子敛容紧张地说道:「小主,饭盒拿来了,婢子见着外头有士兵回来了,咱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珠琪闻言,赶紧要贺答应先走,贺答应还想和珠琪说话,但也顾不了这麽多了,只好要珠琪好好珍重,日後有机会定会再来看她。

隔日,贺答应就因着担心珠琪的处境,跑来了翠微那处。柳瑟见是贺答应来了,心里觉得奇怪。毕竟贺答应平日深居简出,怎麽会现在来了,想来肯定是与珠琪小主有关,自然是赶紧进殿向主子翠微说道:「主子,贺答应求见!看来是跟珠琪小主有关。」

翠微正悠闲地插着花,手中捻着一朵西洋玫瑰,闻得柳瑟这麽一说,便道:「赶紧请妹妹进来!」

贺答应得到允许入内,一见到翠微这才放了心,先是躬身道:「妾身答应贺氏给全嫔请安,全嫔吉祥康泰。」

全嫔先是闻到了贺答应一贯的体香,才看到了贺答应的人。贺答应请了安後,翠微心里就想知道珠琪怎麽了,急着要贺答应平身,自顾说道:「妹妹此次来是来和我说琪姊姊的事吧,妹妹赶紧说说,姊姊是怎麽了。」

贺答应照实地说:「珠琪姐姐对妹妹一直很好,昨夜妹妹听到姐姐那处有哭声,冒险去姐姐那看了看,发现姐姐过得苦,连饭都是些冷饭冷菜,人都瘦了一大圈,但妹妹人微言轻,还要全嫔姐姐帮忙。」

翠微这些日子来都极力地保持不去探望珠琪,以防被人落下口实,心里早是担忧不已,如今听到贺答应这麽一说,自然是心急如焚,赶紧说道:「多谢妹妹前来和姐姐告知此事,我一定想办法,解琪姐姐目前的燃眉之急,妹妹你对我和琪姐姐有大恩,姐姐在此谢你了。」

贺答应那里受得了这般大的礼,赶紧说道:「全嫔姐姐莫要客气,珠琪姐姐对妹妹一直很好,妹妹不能弃她於不顾,这是做姊妹的本分!」

闻得贺答应这样一言,翠微很是感动也敬佩贺答应这般纯净正直的心,於是对其说道:「妹妹蕙质兰心,以前从来没和妹妹交涉,如今这才知道妹妹的好,以後还得多多去寻你说话了。」

贺答应闻言莞尔一笑,笑道:「姐姐言重了,妹妹哪里这麽好,对了!妹妹宫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姐姐了。」

翠微见贺答应要走,自然是致上最大的诚意,唤了柳瑟去送一送贺答应。

贺答应是道光元年选秀入宫的,贺氏名沐蓉,汉族,父亲只是平凡的商人,这造就了沐蓉纯朴不高傲的个性,入宫後的她保有她纯净浪漫的个性,从不与人争,也不刻意去害人,沐蓉相貌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在选秀时刚开始并没有受到皇上的重视,正要被皇上撂牌子赐花时,一双蝴蝶飞向她,在她的身边飞翔久久不去,皇上这才甚感兴趣,於是留其牌子赐香囊,是为贺答应。沐蓉喜欢洗澡,都把自己洗得香气袭人的,所以大家见了她都会先闻到她的香气。

翠微在得到贺答应的消息後,亲自到了内务府管事嬷嬷常嬷嬷那处,一见到她就是把银两往她手里塞,然後正色道:「常嬷嬷,这是些给您的薄礼,还望嬷嬷多加通融。」

常嬷嬷贪财,心里知道翠微会为了珠琪来寻她,早就想着取这好处了。常嬷嬷看了这厚重的荷包,心满意足地道:「全主子只管放心,答应小主的用度,奴婢不会亏待的,您之後有什麽要送的,就先遣人送到膳房来,这样也好避嫌。」

翠微回道:「那就劳烦常嬷嬷开通开通了,送到膳房就不必了,送到贺答应那处吧,这更方便了,你就把给贺答应的饭盒加大里面多放个夹层,如此一来就不怕人知道了。」

翠微心里知道以常嬷嬷这样个性的人肯定是收了钱却不做事的,或是到时後被人买通了供出实情的那种,因此自然是要把计谋想得严实,让常嬷嬷没得偷懒,别人也没能发现这麽细微的变故,有贺答应在前面看着,事情就更加妥当了。常嬷嬷听翠微这麽一说,心里想着,这下得多麻烦了些,但同时也钦佩起翠微的计策,人人都说全嫔聪明有智慧,今日算是真见到了。

常嬷嬷闻言回道:「全主子聪慧,这法子滴水不漏呀,奴婢拜服,这等会就去办!」

鹧鸪正拿着这个月的月禄从内务府出来,就见着了辞别常嬷嬷的翠微,心里觉得奇怪,却听到常嬷嬷跟手下小凉子说:「待会儿送给贺答应饭盒加大,里头再多层夹层啊!全主子交代的,你们可得好生办,别让贺答应气了,伙食的好坏可不得马虎,要给上等的啊。」

鹧鸪家的祥贵人和翠微交好,两人同姓年龄又相仿。祥贵人名叫金莲,和翠微算是堂姊妹,从以前就认识,不过祥贵人是太后的内侄女,小的时後便随父亲郎中久福来到皇宫,见过皇帝一面,自小就生了一张甜言蜜语的嘴,看到人都笑笑的,所以甚得众人的欢喜,长成後的她於道光元年入宫选秀,立刻就被太后看中,充入後宫,封为贵人,赐号祥。

鹧鸪见常嬷嬷这麽说话,心里里禁觉得奇怪,贺答应平时又不与全嫔交往,怎得全嫔如今要给她加饭。鹧鸪想着自家的主子祥贵人都没有这麽好的对待了,这贺答应肯定是去邀功取宠,鹧鸪於是从内务府走出来,立刻跑去承乾宫问了在那当差的同乡鹊晴。

「晴晴,听说你近来跟那位很是......」鹧鸪伶俐地先找个话题做开头,却是鹊晴一阵脸红,「你别胡说,从哪儿听来的这是......我可高攀不起的......」

「好好好,不说便是,那......」鹧鸪见鹊晴一阵脸红,趁机转移话题问起了贺答应的事。鹊晴心里想着反正祥贵人和全嫔好,而且鹧鸪又是同乡,所以便把知道的都跟鹧鸪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上面的姑姑公公说是有一天不知为什麽,贺答应来咱们主子的寝宫,两人聊得甚欢,後来柳瑟姐姐更亲自送了她回咸福宫呢,所以这加饭拿不定是贺答应求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珠琪小主跟贺答应住同个宫,贺答应肯定也被波及到了,搞不好用度被苛刻了不少,所以来找咱们主子帮忙,喔对了!也不知到这是不是真的,听夏莲说今日全主子还送了三对步摇给贺答应呢,都是上等的好品呢!」

鹧鸪听了,心里格外觉得贺答应装个白莲花的样子,说道:「这步摇不是贵人以上才能戴的,现在全主子就送了这些去?」

鹊晴闻言回道:「夏莲说呀,全主子说要给贺答应为来封贵人备上的呢,看来之後是要提拔贺答应了。」

鹧鸪闻言忍耐地不行了,和鹊晴再聊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赶紧跑回去和祥贵人咬耳朵:「小主,您可知那贺答应跑去找全主子邀功取宠呢,今日奴婢去内务府,看见常嬷嬷要奴才们好生打理贺答应的饭盒,还加了一盒呢!奴婢看了那盒里装的都是些好的美馔,哪理是她一个答应能吃的!还有呀!听人说,全主子更是送了三对步摇给她,这步摇是给贵人以上用的,她是何德何能呀,小主你说,全主子不会因为珠琪小主封了宫要提拔她吧?」

祥贵人闻言,心里像是被急速冷冻了一般,但依然疑问道:「姐姐真真这麽做?贺答应才不过跟她见了一次面,你的消息没有错?」

鹧鸪回道:「小主,鹧鸪这去承乾宫问了奴婢的同乡鹊晴,都说是贺答应怎样好的口才,唬得全主子对她这麽好,贺答应要走,全主子还叫身边的柳瑟姐姐送她回去,之後更附上三对上等的步摇呢!」

祥贵人一直都与全嫔交好,虽然表面健谈开朗,但一向小心眼,如今看了这贺答应在前头说个好话,就令和自己一向交好的全嫔待她如此之好,再想想全嫔都没待自己这麽好,如今还可能提拔她贺答应。祥贵人身世矜贵,又是全嫔的堂妹,怎麽说全嫔都该先提拔她才是,想到这里祥贵人不禁有些不平,因此说道:「翠微姐姐待她真好,她才去了一趟就加饭送步摇的,我几乎天天去找姐姐谈天,明明珠琪姐姐犯了错,波及到翠微姐姐,大家都因着珠琪姐姐闪着翠微姐姐怕被拖累,我不管这些,依然与她交好,现在,还不及她一个程咬金.......」

距离上次平贵人落水一案,时间早就过了一个月,皇上这些日子以来都鲜少来翠微的宫里,反而几乎都歇在珍贵人那处,珍贵人没了翠微争宠,在宫中简直一枝独秀,但又有谁知晓,珍贵人每每面对皇上,那都是忍着心里一百万分的不喜去取悦皇上,珍贵人身世尊贵又长得闭月羞花,虽然嫁给了皇上做宫妃,但终究是嫌弃皇上年长。再说皇上因着宠爱珍贵人,早早给她父亲加官封爵,如今珍贵人目的已成,又怎麽舍得继续与自己不喜的男人同床共枕。

翠微被冷落已久,心里知道皇上的难处,自然也不敢多加怨叹,但久久不见皇上,到底还是寂寞的。翠微正随手执起一枝毛笔,随意地临摹了一幅万寿如山百寿图。乾隆帝当年利用了各式各样的风格写着寿字,这些寿字合起来成了个艺术图样,是个别出心裁的巨作,翠微临摹写着这幅图的寿字,心中不禁想起了皇上,多麽地希望皇上能与自己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作完後,自己看来十分满意,不禁喃喃自语道:「要是皇上能见着这幅万寿图就好了,也不知皇上会怎麽个评价。」

翠微话音未落,一把浑厚沉稳的声音就突然说道:「甚好!难得的临摹佳作呀!」

翠微一听到这声音,眼眶立刻就湿了,这一回头就见着了一身明黄,翠微连好好看着皇上的面孔都不敢,就怕自己是在做梦,翠微闻声蹲下行礼道:「皇上……皇上吉祥万安!」

皇上笑道:「平身吧,许久没来你这了,一来就瞧见你念叨着朕,翠儿,这些日子来,朕……」

翠微伸起食指阻在皇上的唇上,含羞说道:「嫔妾知道皇上的难处,所以能忍着。」

皇上心里还是宁愿相信翠微的,但为了能使风波平息,终究得把事情处理个分明,本来还想着翠微这麽被误会,肯定受不住污辱,如今看见翠微这样深明大义,终於也就舒了心。

皇上说道:「本来以为你肯定埋怨朕,却未想到你还有这般气量,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翠微闻言答道:「不苦的,只要皇上心里还有一丝惦记,翠儿的心就如那句话,妾心悱石,不可转也。」

皇上听了很是欣慰,将翠微一把搂在怀中,温柔地笑道:「翠儿心性灵秀,对朕好是痴情,你......不嫌朕年迈吗?」

翠微这麽一听皇上的话,随即正色道:「翠儿不在乎年龄,只在乎彼此是否知心,皇上懂翠儿、疼翠儿,翠儿受到万分怜爱,能常伴知心人身侧,翠儿不枉此生。」

其实,皇上前些日子歇在珍贵人的永寿宫,她的一举一动都如木头般无趣,说的话亦是冰冷无比,皇上听了心里十分不悦,怀疑珍贵人是因为他年纪的原因而不愿承宠,便对珍贵人起了疏离。如今本是担心着自己最宠的翠微也会嫌自己老,却未想到翠微不但不嫌弃,对自己更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生死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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