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击破那扇窗的,便是愤怒。
在夜晚里,叶信司能做的只有沉淀。
他坐在电脑桌前,过了许久,他还是打开了抽屉,里头有一条精致的项链。
细长的白钢链中央,锁着一枚皮织的黑色年轮,表面是同心圆的环,纹路疏,向阳。
叶信司没有伸手触摸,最终将抽屉阖上,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在此刻惊醒,他根本没什麽可怀念的,他拥有的,就只有一条项链而已。
◆◇◆◇
生活似乎又回归於平静,就宛如气候总是瞬息万变,但雨点终将止於土壤间,还予自然。
冯想想手撑着头,这是一个百般无聊的午後,她用脚尖踢踢叶信司的椅角,他转头看了一眼,要她别吵。
这几天冯想想都乖乖去敲叶信司的家门,等他一起去学校,他们都向彼此道了歉,但冯想想没有主动开口问他怎麽了,因为这一直都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而宿衍……那个在门前等待的少年已不存在,他退去那几日的黯淡,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
冯想想闭上双眼,她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是什麽。
在室外的泳池边,李琼不解的看着宿衍,她问道:「为什麽不叫冯想想来就好?」
宿衍没回答,他总是坐在池边看手机,头也不抬,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当初不是就说好让冯想想替你做爱校服务吗?」李琼不满的踢踢脚边的扫帚,「这算什麽啊?」
「需要理由吗?我腻了。」宿衍不耐的看着她,他站起身来说道:「王正恺人呢?他别想把工作丢给我。」
「宿衍,」李琼眼神复杂的瞪着他,「这不像你。」
她虽然对宿衍感到不满,却无法反驳他什麽,於是她扔下水管,独自一人爬上泳池,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只剩水管噗噜噜的淌着水,却又在太阳底下以可见的速度蒸发。
◆◇◆◇
城市的街灯与酒店的霓虹遮挡住了夜色,叶信司钻进了地下酒店的後门,那是连结厨房与回收场的通道。
他静悄悄的潜入,门卫没有发现他。叶信司不曾保护过任何人,他宛如在渔网里挣扎的鱼,他冲动的扑腾,以为只要用力就能求生。
冯想想已经好一阵子没去学办,宿衍也不再找她麻烦,就如冯想想之前对他说的,她与宿衍已经不再有交集了,但叶信司并不相信宿衍的为人。
他进不了宿家,而学生会更与他划下界限,於是叶信司只能来到这里,他想试着和宿衍「和平交谈」,至少要确定宿衍会彻底远离冯想想。
那天宿衍出现在她家门的画面历历在目,叶信司总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那个傻女孩,就像从前替她抓小偷,替她揍跑掀裙子的小恶霸。
他神色自若的进入厨房,并从忙碌的後厨中穿过,接着他猫着腰,在一名服务员经过之後,趁隙跑到了对角,转个弯,经过了穿堂以及两层楼高的壁画。叶信司才刚跨几步,便停了下来,他距离宿衍专用的包厢已经不远,他听见了王正恺的嬉闹声。
叶信司躲进转角,没想到才刚探出头,却又瞬间缩回脑袋,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块块不规则的镜墙,叶力恒的身影就印在上头,叶信司看着父亲为难的笑脸。
王正恺正揪着叶力恒的领带,戏弄似的甩了甩,他说:「大叔──你不是这里的经纪人吗?」
「什麽经纪人?」叶力恒擦擦汗,装傻到。
「不要装傻啦,」王正恺十足的小痞子模样。
「你们还未成年,能放你们进来就已经违法规定──」
「宿衍不就是宿允川的儿子吗?他现在就坐在里面欸。」王正恺指着包厢内,神色开始不耐,「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抱歉,规定就是规定。更何况,这并不是宿衍的意思吧?」
「什麽?」王正恺冷下脸,他推了叶力恒一把,「你算哪根葱?」
叶信司咬着牙,他在角落攥紧拳头,理智在脑海里摇摇欲坠。
「什麽规定?规定是可以改变的。」王正恺踹他一脚,叶力恒往後踉跄,「就像没人规定我必须尊敬老人爱护儿童,我现在踹你一脚,你还能不听话吗?」
叶信司终於忍无可忍,他怒不可抑的走出转角,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压迫又沉重的喘息声。
「够了。」
这时的宿衍才慢条斯理的从包厢走出来,他冷漠的看向王正恺,说道:「别惹事。」
在听见宿衍的声音後,叶信司停下脚步,他怒视着宿衍,也稍微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叶力恒的背影,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这,那只会给叶力恒难堪,不会有一个父亲愿意让儿子撞见这一幕。
「你先走吧……」宿衍的尾音还未落下,他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叶信司。宿衍扬起眉,颇有兴致的看着他,并再次说道:「叶叔,你先走吧。」
叶信司躲在墙柱後,宿衍的眼神就像那天,他被保安扭进了灰暗的房里,他的眼神,就如同那封简讯,再次提醒着叶信司的无能为力,就宛如那条脆弱的年轮项链。
这一刻,他对冯想想的保护欲,以及他自以为的正义感已经不再重要,他在顷刻间忘了自己闯入地下酒店的用意是什麽,原有的计画变了调,剩下的只有狼狈与愤怒而已。
叶信司心想,他们父子究竟得输到什麽时候?
几日後,他打开抽屉,将项链收进口袋里。
叶信司穿着便服,他在学校侧门翻了墙,确定了是下课时间後,叶信司大步前进。经过的人纷纷侧目,有的人认出了叶信司,出声叫喊也没得到回应,那人只好打给冯想想,说在穿堂遇见消失两天的叶信司了。
叶信司的脚步有些急躁,直到他闯入了宿衍的班级,原本利用下课时间订正考卷的学长姐们抬起头,包括了正在讲台前公布解答的宿衍。
叶信司并没有给宿衍反应的时间,他拿出项链,眨眼间便扔到了宿衍身上,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发出了细微的惊呼声。
项链打在宿衍的胸膛上,随後坠落,宿衍看着地上的项链,白钢链、皮织年轮。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叶信司的火气相比,他们一刻也无法相容。
冯想想这时也闻讯赶来,她看着一身便服的叶信司,正想喊出声,却被叶信司低沉的嗓音打断:「还给你,陈尹柔和我爸的定情物。」
他如愿看见宿衍的动摇,於是叶信司勾起嘴角,「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宿衍冷冷的看向叶信司,并一脚落在项链上,他问:「你以为我会在意?」
冯想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内心的震惊无法言喻。
「你知道你哪点最让人恶心吗?你跟我其实没什麽两样,所以拜托你,别再以受害者的身份来修饰你虚有其表的家庭──」
宿衍冲向他,说道:「闭嘴。」
叶信司却还是扯起嘴角笑道:「你第二点恶心的地方,就是再生气都是这副表情。自以为镇定,其实就他妈装模作样──」
冯想想看着宿衍的表情,脑里的警铃在瞬间大响,她正要开口阻止,却已来不及控制场面。宿衍将叶信司揍倒在地,他将对方压制在地上,而叶信司反身,两人滚了一圈,开始另一轮的反制。女孩们开始尖叫,几个力气较大男生前来制止,有两人拦住了叶信司,将他架了起来。
宿衍却只是看着男同学,低声说道:「滚。」
「宿衍,这──」
「我说,滚。」宿衍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一直都是以笑脸示人,尽管有人知道他的表里不一,但也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同学们愣了愣,碍於宿衍的处事风格,他们只能迟疑的放开叶信司,默默的退出教室。
里头只剩宿衍与叶信司两人,有人去叫老师了,冯想想却被拦在教室外。
叶信司与宿衍脸上都挂了彩,相比之下叶信司较为严重,宿衍垂眼看着项链,转瞬之间,宿衍将讲台一脚踢开,并在同时执起椅子。
在一片惊愕之下,冯想想挣脱了学姊的手,冲上前。
「宿衍!」
宿衍一愣,在扔出手的瞬间转了角度,椅子锐利的擦过叶信司的肩膀,并因後座力闷声跪下,肩膀传来剧烈的阵痛,而椅子改了道,硬生生的砸向窗台,发出震耳的巨响。
冯想想搀扶住叶信司,她震惊的看着宿衍,她从未想过这人会如此失控,而就如叶信司所说的,宿衍除了愤怒所引出的生理反应之外,他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冯想想感到手心一片温热,她僵硬的掀开手,发现是叶信司肩上流出的血,虽然宿衍临时收了手,但冲击力还是不小,冯想想无措的看着叶信司,却发现对方只是安静的看着被扫到角落的项链。
而这时宿衍低哑的声音却又从头顶上传来:「叶信司。」
冯想想缓缓抬头,看着宿衍再次恢复平稳的呼吸与表情。她想开口阻止,却只能乾涩的说出:「宿衍,你……」她的声音细如蚊吟,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说过了,我们的差别。」
「宿衍……」
「陈尹柔?你以为能利用她影响我?」
叶信司听见陈尹柔的名字,他狠狠地瞪向宿衍。
「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爸只能为我爸工作,而你──」
「宿、衍!」
冯想想的内心被汹涌的情绪覆盖,她有满腔的愤怒,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不论是宿衍生气时的表情,又或者是叶信司肩上的伤,这两人被情绪支配而产生的副作用也影响了她。
冯想想拦截宿衍的话语,她能做的只有紧抱着受伤的叶信司,并冲着宿衍的口不择言而怒吼。
她的怒意在教室里回荡,外头的人潮从未退去,在场的人都看足了眼前三人的丑态。那晚出现在冯想想家里的宿衍,他寂寞的形象依然鲜明,她想问他,这究竟是怎麽了?为什麽他们原以为能抛开的事情,却彷佛没落幕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