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点灰蒙蒙的,就像此刻的冯想想。
叶信司打了哆嗦,对刚才冯想想在他身上抹药的狠劲还余悸犹存,以後会三思而後行,不敢再胡乱挥拳头了。
「等一下要一起吃饭吗?」叶信司问她。
冯想想疑惑的看向他,叶信司只是抓抓头说道:「你不是一个人在家吗?我爸今天会开伙,供应晚餐喔。」
冯想想笑了笑,点头说好。
「我先放一下东西。」她边说边拿出家里钥匙,叶信司站在旁边等她,他抱着手,倚靠在冯想想的家门上,未落锁的门就这麽被他给推开了,叶信司赶紧跳了开来,他们怔怔的看着眼前缓缓敞开的门,面面相觑。
「你没锁门?」
「……锁了。」冯想想愣了愣,喃喃道:「妈?有那麽早吗……」她虽这麽说,脸上却有藏不住的笑意,她推开已半开的门,快步走了进去。
「喂!你就不怕是小偷?」叶信司气急败坏的骂到,也跟着跑了进去。最後果然是叶信司想多了,家里的人不是小偷,而是正在哼着歌的冯丹瑜。
「妈,你今天怎麽这麽早?」
冯丹瑜看起来心情很好,她看见冯想想就上前抱她,接着也扑向叶信司。
叶信司难为情的避开冯丹瑜的胸部,要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好在冯丹瑜没热情太久,她放开叶信司,随手摸摸他俐落的短发,说道:「晚上还要去工作呢。」
「喔……」冯想想咕哝了一声。
「不过我今天可以跟想想一起吃饭喔。」
「真的?」冯想想听了迅速的抬起头,又问了一次,「确定?」
「确定。」冯丹瑜笑了笑,走向房间,「我先去换衣服。」
「那我先去买菜,」冯想想扔下书包,她笑着对叶信司说:「阿司,你再帮我跟叶叔叔说,我下次再去你们家吃晚餐。」
叶信司看出冯想想脸上的雀跃,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了,想想──」冯丹瑜从房里探出头,叫住冯想想,「明天我也有休假喔,等你放学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很久没出去吃了对吧?」
冯想想眼睛一亮,嘴巴还是问道:「竟然还有休假?」
「因为冯丹瑜小姐这一年的表现实在太好了,所以上面放我假罗。」冯丹瑜自我称赞一番,才又进了房间。
冯想想捏捏手臂,看向叶信司,说道:「阿司,我的力量总算回来了。」
她眼里饱含笑意,叶信司也勾着嘴角,用鼻子哼哼笑。冯想想又说:「晚上等我妈出去工作,我们就在门口集合。所以你先赶快回去吃饭──」
「……啊?你又想干麽?」
「哼──」冯想想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说道:「既然都有力气了,那当然就要干点大事!」
◆◇◆◇
天色已黑,冯想想蹑手蹑脚的窜进学生会办公室,她尽量压低身体,差那麽点就要匍匐前进了。叶信司跟在她身後,无奈他比冯想想高上太多,所以为了配合她,叶信司就只能让自己贴在地面上。
冯想想一进入办公室,立刻就爬了起来,她手插着腰,要叶信司将门关好锁上,她环顾整间办公室,在找到宿衍的办公桌後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是大事?」叶信司无语地看着冯想想,她正铿铿锵锵的从後背包里倒出一堆工具。
「嗯,」冯想想拿起螺丝起子,「我们先从解体椅子开始。」
「……就这样?」
冯想想抬起头,问道:「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她坐在地上,把椅子倾倒,弯着腰观察椅子底下的构造,「说到底我们就是没地位没人缘,所以既然无法与他抗衡,那至少要烦死他!」
「你不怕又被抓去学务处?」叶信司站着不动,就这麽看着冯想想瞎忙,「到时候就真的百口莫辩了,白痴。」
「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冯想想的神情有些不甘,「我知道现在做的事情,对宿衍来说肯定是不值一提的恶作剧,可是这也总比你去挥拳头好。」
「所以你想说这是为了我?」
「这是为了我自己。高中只有三年,就算我……」冯想想紧抿着嘴,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才继续说道:「我原本是想忍到毕业,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他们都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如果不做点什麽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叶信司看她开始专注的对着椅脚胡乱捣弄,他叹了口气。
「走开啦,笨手笨脚。」他把冯想想推到一边,开始转着其中一个螺丝,「不懂干麽还得陪你干这种幼稚的蠢事。」
「幼稚?」冯想想站了起来,她戴上塑胶手套,拿出三秒胶,「你和你爸每天玩摔角就不幼稚喔?」
「我说了那不是玩,是战争!」叶信司朝她挥着螺丝起子,「手很酸欸,这种最好是松的开啦。」
冯想想点点头,从背包拿出迷你的电动起子。
「……电钻?」
「你快点。」冯想想一扔,叶信司慌忙的接上了。
她将宿衍桌上的物品拿起来,并在底下挤了一圈三秒胶後放回原位,她往下用力压了压,确保那些物品紧紧的黏在桌面上。冯想想自我满足的扬起笑脸,叶信司见了撇撇嘴,才正式埋头在解体大业上。
翌日,宿衍微微眯起眼,他盯着桌面看,这里分明被人动过。
他用指尖敲着刻了名字的立牌,而立牌依然紧黏在桌面上分毫未移。宿衍思考了一会,便朝椅子踹上一脚,椅子果然应声解体。他直接漠视,找人把整套办公桌椅都给换了。
接着宿衍转身,面向靠墙的一排置物柜,里头的资料和书本全都被一页页黏的死死的。他的脸色一沉,把沦为废纸的资料一本本的扔在地面上,学办渐渐飘散出难闻的树脂味,在场的人开始暗自猜测,到底是谁那麽闲?甚至还有把资料逐页涂上白胶的耐心。这麽一想,竟还觉得有些好笑。
而一旁帮忙替换办公桌的同学才刚把桌子抬起来,原本紧栓着的抽屉却在一瞬间全掉落下来,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办公室里只回荡着匡当、匡当──
场面有点滑稽,有人嘴角失守,差点笑了出来。他们瞄向宿衍,发现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既没有欣赏肇始者耍猴戏的笑意,也没有替他们擦屁股的愤怒,他只是一本本的扔着资料,直到地面上的纸本囤积成了一座小丘。
宿衍侧过脸,其他人再也看不清宿衍的表情,只觉得阴恻恻的。
「什麽时候这里也任人出入了?」宿衍低声问到,在场的人愣了愣,接着又见他转过头,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後续的整理会比较麻烦,资料的备份在谁那?」
王鸿有点拿不定宿衍的情绪,他迟疑的半举着手,回道:「在我这。」
「那就麻烦你或李琼帮我们重新列印几份。」宿衍抬眼,扫了办公室一圈,「看来这恶作剧是针对着我来的,我会负责──」
「宿衍。」不知何时出现的王正恺打断了他,宿衍不被察觉的皱了眉头。王正恺朝着窗户努努下巴,「窗帘好像有点问题。」
宿衍调头一看,虽然窗帘一如往常被好好的绑在一边,却还是能从皱褶中看见它微微露出的坑洞。他走向前,轻轻的松开绑带,唰的一声,一把将它拉开。窗帘带起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小颗粒,也扬起了许久没人理会的窗沟灰尘。
宿衍身後开始有了动静,最终只有与他比较熟识的王正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窗帘布上被剪出了一个个的坑洞,可能刀有点钝,边边都被弄得参差不齐。
完整一看,坑洞形成了缕空的「混蛋」两字。早晨的阳光从洞里倾泻出来,乍看下竟然还有点金光闪闪。
宿衍看着窗帘上大大的混蛋,身後王正恺的笑声还未停下。宿衍漠然地盯着眼前的「艺术品」。有几人跑向前,见宿衍没其他反应,便先将窗帘拆下来。
「要找主任吗?」有人问到。
宿衍的嘴角还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但四周的空气都因他的沉默而凝重起来,他们察觉不到宿衍是否在生气。
宿衍伸手摩娑着被取下的窗帘,「……不用了。」
他缓缓的收起笑容,说道:「我可以自己处理。」
冯想想与叶信司到了学校,今天的校园有些吵闹。她难得好心陪叶信司走到脚踏车棚停车,一大早还没有多少学生到校,但周围的人看起来有些亢奋,有些人交头接耳的讲着悄悄话,然後又呼朋引伴的跑向某处。冯想想疑惑的左右看看,还是没猜出是怎麽回事。
俩人走到了穿堂,叶信司实在耐不住好奇,於是把正准备上楼的冯想想拉了下来。
「欸,我们去看看。」
「看什麽?」
「不觉得那些人都往操场跑吗?」叶信司指了指身後,他拽着冯想想走出穿堂。再往前走就能看见操场中央的茵茵绿草地。
「去凑什麽热闹啦?」
「嘿──」叶信司故意伸着脑袋,鼻子嗅了嗅,「不瞒你说,我闻到了犯罪的味道。」
冯想想无奈的笑骂:「你属狗吗?」
叶信司得意的耸肩,接着却硬生生的停下脚步,身後的冯想想毫无准备的撞上他的後背。
「你干麽?」
冯想想揉着额头,往前看去,接着便是一愣,顿时浮现了与叶信司同样的神情,他们的笑容僵在了嘴边,看着司令台上的混蛋窗帘,它被大咧咧的挂在上头。窗帘的四个角都被人穿上了尼龙绳,绑在了柱子上。风吹进了窗帘布上的混蛋坑洞,它正不安的晃动着,要是没有尼龙绳牵制,它早就飞到了遥远的某个地方……至少不是在这里供人观赏。
叶信司转头看着「混蛋窗帘」的创造者,冯想想也茫然的回望他,尽管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才夸下豪语,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反应不过。
叶信司用眼神徵求冯想想的意见,见她不说话,才说道:「我去把窗帘弄下来。」
「不……我去。这是我剪的,你去的话不就被怀疑了吗?」
「喂──」叶信司拉住她,「别忘了我们是『共犯』,学办里的东西有一半是我拆的。」
叶信司的话宛如一阵闷雷,敲醒了冯想想脑袋,她蹲了下来,极为懊恼的掩着脸。是啊……她这次之所以会决定反抗,就是因为宿衍做的事情已经波及到了身边无辜的叶信司,但她这次的举动却和宿衍没什麽差别。她被难得母女的相处乐昏了头,导致她才刚鼓起勇气,就硬拉着叶信司一起破坏公物。
叶信司跟着蹲下,担心的看向冯想想。
「没事吧?」他把冯想想拉了起来,皱着眉说道:「要不是你一直要我冷静,我现在早就──你怎麽了?」
「阿司,对不起。」
「……你现在最该对不起的,就是这个节骨眼了还不做正事,在这边演什麽内心戏?有什麽事能等我把窗帘拆了再说吗!白痴!」叶信司无可奈何,随即一溜烟的冲向司令台。
冯想想看着叶信司飞快离去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来,她迈开脚步跟着往前跑,拨开了人群,见叶信司撑手跳上台,她也从两侧的楼梯跑了上去。
绳子被他们使劲拉扯,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认识他们的人朝叶信司问道:「你又发什麽疯?……这该不会是你弄的吧?」
「说什麽废话,你有没有剪刀?美工刀也可以。」叶信司又朝周围的人问道,「老师来了没?」
那人递上美工刀回答他:「呃──还没。」
叶信司松了口气,才刚推出刀片,那人又说道:「但是教官来了。」
「啊?」叶信司愣了几秒,他转过头,果然看见教官正气势汹汹的走来,而另一边的冯想想正想尽办法解着尼龙绳,对现况一无所知,而教官此刻正凶狠的瞪着她这名问题学生,她却只顾着跟女同学借剪刀。
女同学表情古怪的指着冯想想身後,她疑惑的转过头,才刚发现教官,就被一面人墙挡住了视线。叶信司僵着脸,下意识的挡在冯想想面前,他在心里暗叫不妙,他被这个教官盯了好几次,之前才在教官面前发誓要好好做人……不,是做个好学生,可是现在又出这事,很难保证教官还会再放过他。
叶信司还在纠结着,就被身後的人推开。冯想想放开他的手臂,从他背後走了出来,她来到叶信司身前,把他挡在身後。
叶信司怔怔的看着冯想想的背影。
「冯想想,又是你。」这句话就像是每个游戏关卡的触发台词,无论是主任还是教官,见到她似乎都会说上这句话,冯想想,又是你。
「……」没错,又是我。冯想想无奈的在心里这麽回答。
「混蛋?」
冯想想听了便惊讶的看向教官,意识到对方只是在念窗帘上的字後,才又默默的低下头。
「叶信司,又是你。」
多熟悉的一句话,冯想想愣了愣,只见叶信司一脸悲壮的,把冯想想刚才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没错,又是我……」
冯想想转过头,用手肘狠狠的撞了叶信司的腰侧,他弯下腰,周围传来细细的笑声。
「不要捣乱!」冯想想低声骂到。
「放心,我跟赖教官很熟──」
「不,你是跟校规很熟。」教官沉下脸,冷冷的说道。叶信司从教官的眼里读出了危机,看来这次的惩处是免不了了。
叶信司的想法是能拖多久就多久,最好是能打打马虎眼,不要直接承认错误。
在这时,司令台下又传出了嚷嚷的声音,教官皱着眉要他们全回教室打扫,话还没说完,就见宿衍缓缓从司令台的楼梯走了上来。
「教官早。」
「嗯,你们有什麽事?」
跟着宿衍出现的还有活动部长和美宣干部。活动部长对教官解释道:「学生会原定校庆期间在表演厅做展览的计画。这窗帘……似乎是我们内部沟通不良的结果。」
「混蛋适用於展览吗?」教官问。
只见活动部长了愣了愣,宿衍这才说道:「教官,这是学生会的失误,会长正在厘清这中间的问题,所以我代他来处理这件事,很抱歉。」
「那这两只呢?」教官怀疑的看向冯想想与叶信司。
他们的表情都很不好,叶信司紧攥着拳头,冯想想以防他冲动,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宿衍瞥了他们一眼,这个眼神对於冯想想来说包含了很多情绪,有轻视、嘲笑……
「他们因为之前被举发的事情,所以被派来学生会做一些——杂事。」
冯想想瞪向宿衍,他身边的人已经将窗帘取下来,放在了地面上。教官虽有疑虑,但副会长都出马了,活动部长也在这,他的确找不出什麽毛病来。於是教官又语重心长的对叶信司叮咛了几声,才转身离去。
宿衍若有所思的垂眼,他看着被扔在一旁的窗帘,接着一脚落下,他背对着众人,脚踩上了「混蛋」,并缓慢的碾压。
「学生会只帮你们到这,你们的东西还是得自己负责。」他看着窗帘却意有所指道:「因为垃圾就得清去它该去的地方,不是吗?」
「你!」
「阿司。」
冯想想拦住了叶信司,司令台下还是有人聚集在此,而宿衍此刻的举动代表着学生会对他们释出的好意,更何况在场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窗帘上的「混蛋」跟学生会没有半点关系。
学生会的人将围观同学打发走了,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太阳还是一般大,宿衍的笑容却不复存在。
「你又想做什麽?」叶信司上前几步,他恶狠狠的瞪着宿衍,尽管他和冯想想都知道这次是他们理亏,但宿衍的做法实在太恶心人。
「我是在我帮你,」宿衍冷冷地扫了冯想想一眼,「你就这态度?」
「不用你多管闲事。」叶信司咬牙说道:「你还是没变,一样虚伪!」
「没错──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宿衍冷笑道:「我能说得动教官,而你不行;我敢虚情假意,而你不敢。我和以前一样没变,你也是,一样冲动无知。」
宿衍缓慢的走向他们。
「我可以的,你却不行。」宿衍在叶信司面前停下脚步。他看着身前的冯想想,声音却细如蝼蚁的钻进叶信司的耳里,他说道:「这就是我和你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