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稿日後，通常就是⋯⋯
半死不活的时候。
深深叹了口气，夜语岚挪开盖在眼睛上的热毛巾，翻个身拉紧了被子缩成一团，紧闭上双眼，忍耐着不断发胀又收缩的脑子，吐出的呼吸温度略高，很明显就是过劳的症状。
每次到了截稿日，他就常常没日没夜的赶文稿，到最後就是精力不济也得拚着把文给写完，说起来职业小说家的悲哀大概就是如此，夜语岚苦笑了声，这麽说倒也不是，追根究底这还是跟他的写稿习惯有关，如果不是他习惯到截稿前一个月左右才开始写，倒也不会赶成这样，只是灵感这东西⋯⋯
果然还是得依靠人类的求生本能才养得出来吗？
又是一声长叹，自己翻起身把毛巾在一旁的水盆里泡了一下，拧乾盖回眼睛上，语岚无奈的又是一阵叹息。
头好痛⋯⋯
眼睛感觉快瞎了⋯⋯
连续盯着电脑这麽久，眼压总是高得吓人，除了精神不好造成的脑部不适之外，直盯着萤幕的伤害也不小，夜语岚真怀疑自己有一天眼睛会因为眼压太高而瞎掉，他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眼睛乾得要命。
然後他的好哥哥把他的通讯器什麽的都收走了，把他扔在房间自己休息，勒令不准看任何有萤幕的东西，结果睡也睡不着又没人说话没事可做，他真心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冰夏不是说要来陪他吗，怎麽截稿日都过两天了还不来？
心里想着自家刚开始交往的学姊，语岚翻身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有些小脾气涌了上来。
明明说好要来的。
拉过被子盖在头上，夜语岚随即又扯开棉被，把毛巾往水盆一丢，动作俐落的翻身下床，却在落地时晃了一晃随即稳住，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後换上外出服，开了房门准备下楼，走没一半就听到大厅传来一阵谈笑声，远远的就能听到北宫落爽朗的大笑，伴着思云满是懒意的呼噜声。
「思云，你又输了我！」
「嘤嘤嘤，落落你又没让着我⋯⋯」
「哪有人下围棋还让着人的？」
北宫落愉快着收起棋盘上的白子，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夜思云，调皮地冲着他吐了下舌头，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夜思云一下子被顺了毛似的眯起眼，却还是不服气的转开头，「让我拿程式来，你跟程式下⋯⋯」
「不——行——」
「嘤嘤嘤。」
看着她那张笑脸，思云不满的鼓起脸颊，头一歪往她腿上一躺，翻身仰躺着眯起猫儿般的眼睛，满眼的控诉，北宫落只是继续收拾棋盘，一面继续揉着她的头发，结果刚刚还在赌气的青年一下子就没了脾气，懒懒地趴在她腿上，愉快地哼着歌。
⋯⋯真是辣眼睛。
在二楼看自家哥哥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语岚刚刚想出门的心思又没了。
赌气也赌不了几秒，这还是他哥哥吗？心里吐槽着，语岚却有些好奇，趴在栏杆上看着那两人打情骂俏的，北宫落要思云从她腿上起来，思云却赖着不走，还满脸「你要我走我哭给你看」的模样，那副无赖样看得语岚也是醉了。
仔细想起来，语岚突然想起，好像有很多读者回覆说想看女主给男主膝枕，回覆的大多数都是男性，他有点无法理解，女孩子腿上就这麽好躺？他看着冰夏的大腿就感觉躺起来很不舒服，感觉硬得要命，何况躺下去躺的根本是大腿骨，再加上那高度落差，平躺感觉脖子会抽筋，侧躺肩膀会痛，怎麽想都不会舒服，可看思云这副钻进温柔乡死活不肯出来的样子，他有点好奇了⋯⋯
好歹也是无数宅生物称为绝对领域的姿势，所有言情小说家梦寐以求的情节，千古不变的恋爱套路，总觉得不体验一下有点⋯⋯他现在算半个病号，夏夏来了这点福利总会给吧？⋯⋯但她连来家里都不肯，还是算了。
语岚悻悻然的想着，明明说好要来看他的⋯⋯
正当语岚独自生着闷气时，冰夏提着纸袋出了文具店，表情一脸的满足，傻笑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纸袋，欢快地上了公车，看着外头飞逝的景物，在心里哼着小调，之前说好了截稿日後要去看语岚，她没忘记，只是准备一点东西晚了几天，他应该已经气炸了，不过等他看到这些东西，应该心情会好一点吧？
冰夏喜孜孜地想着，要是司徒环看到这表情，只会满脸怜悯的看着夜语岚，因为⋯⋯当冰夏想到可以花钱买文具的理由时，永远是这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嘛，她这次姑且算是认真的想买东西给语岚当慰问品，勉强算上一次例外。
为了买这些慰问品，她翻了所有夜岚随风的专访，再加上夜思云的友情支援，她知道怎麽让语岚这几天好过一点了！
「语岚啊⋯⋯每次截稿日结束，我都会收走所有有萤幕的东西，他总是眼神热切地盯着我呢，被弟弟这麽直接的看着，哥哥觉得开心。」
想当时思云哥是这麽说的！
完全无视里头兄长爱泛滥造成的错误描述，冰夏眼里满是期待，说实话她一直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只是一直没人陪她，正好语岚处在禁止工作的状态，他也似乎对这东西有点兴趣，应该会开心吧？
歪头想了下，冰夏突然有些担心，自己不会自作多情了吧？
⋯⋯如果他不想要的话，那就单纯陪他聊天休息好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冰夏看看快要到站了，按了下车铃後在门口等着，却不想被人从後头撞了一下，纸袋在拦住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锵」一声，车门随即开了，冰夏连忙下车打开纸袋，看着里头似乎缺了一角的东西，顿时脸色一片僵硬。
大概半小时後，夜府的大门传来了有客人来的铃声，正陶醉的窝在北宫落的腿上，夜思云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按开监控，有些讶异地眨了下眼，北宫落好奇的凑上前，眼底闪过一抹笑，「是小夏呢。」
「嗯。」应了声，夜思云突然想起前几天的对话，嘴角微微挑起一抹弧度，余光扫向方才语岚待着的栏杆处，看他已经回房了，这才加大了笑容，从主控开了门後又躺回了北宫落腿上，还意犹未尽的蹭了蹭，「落落，我想睡觉。」
「那回房间睡，这样我腿会麻掉。」北宫落苦笑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回房间，你要陪我睡吗？」夜思云眨着眼满脸的期待。
「我旁边看你睡总行了？」看着大孩子似的男友，北宫落笑了声，满眼的放纵。
「咦⋯⋯人家不要。」
当冰夏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她似乎能理解为什麽之前语岚会抱怨整天被闪光弹问候了⋯⋯
正努力向北宫落徵求自己福利的思云余光见她进了正厅，稍稍撑起身体，随意地问候了声，「夏夏来了啊，语岚在他房间。」
说完，又继续找北宫落撒娇去了，北宫落无奈地对着她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和自家黏人的恋人缠斗。
冰夏深刻的体会到语岚这几天无奈的感受。
不去管浓的跟蜜一样的那两人，逃离他俩的粉红泡泡後，冰夏熟门熟路的到了二楼，语岚的房间外，轻轻敲了两下门，「语岚，你在吗？我是冰夏。」
没有回应。
思云哥不是说他在房间吗？
狐疑了一阵，冰夏又叫了几声，却依旧没有人回答，是不在里面，还是睡着了没听到？冰夏疑惑的看着门，有些不确定自己是该自己进去，还是等到语岚回应之类的，他会不会⋯⋯不对，应该不至於出什麽状况，她也不是没看过他截稿後虚脱的样子，顶多反应慢一点、有点摇摇晃晃的⋯⋯不会是撞到东西了吧！
「语岚！夜语岚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快应一句好不好！喂！」
脑子里突然闪过无数种自撞撞死人的画面，比如什麽撞到桌脚头破血流失血过多而死、不小心撞掉了尖锐物捅到眼睛失血过多而死、弄掉了电脑砸伤了头失血过多而死，冰夏脸色一白，敲门的动作焦急了起来，里头却依旧半点声音也没有，反倒是身边传来某人凉凉的声音。
「我活得好好的，倒是门要给你敲坏了⋯⋯」冰夏转过头，只见自己担心了半天的语岚正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的看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反而是语岚被刚刚那样一喊，头又开始痛了，没好气的开口，「这时候才知道担心我，还有，我就是累了点能出人命吗？别把小说世界的脑洞用到现实生活。」
说着吐槽的话，语岚上前开了房门，回头看了眼满脸委屈的冰夏，深深叹了口气，「你要进来？还是我们去客厅？」
去客厅的话，那里有闪光弹。
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讯息，沈默了一阵，同时清笑出声，语岚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促狭，「知道我多累了？」
「知道知道。」笑着，冰夏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好了，我们待在你房间就好了。」
「我该说你防备心低落吗？」
打趣的说着，语岚用门挡把房门开着一条缝，没有完全阖上，冰夏的脸红了一阵，接着满不在乎的哼了声，「你现在也做不了什麽不是，而且你不是那种人。」
「你又知道我不是了？」
语岚在床上躺下，眯起眼笑着看向在水盆边拧毛巾的冰夏，後者回头赏了他一个白眼，把温毛巾放到他额头上，在床边坐下，撑着头有些嫌弃的看着他，「不好笑。」
看她这一脸厌世，语岚轻笑了声闭上眼，「那你自己说说，假设Ａ男和Ｂ女是一对情侣，当他们在房间独处时能做些什麽？」
「聊，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冰夏绝不承认自己脑子里闪过了什麽不乾净的画面。
看这一脸就是想到什麽了，语岚微微睁开眼就看她一脸别扭，心情又好上了几分，突然想起刚刚冰夏似乎手上拿了些什麽，「夏夏，你刚是不是有带着什麽？」
出於好奇，语岚问了声，冰夏赌气的瞪了他一眼，「『本来』要给你的慰问品。」
还刻意加重本来两个字。
幼稚的行为惹得语岚又是一阵笑，看他笑得一脸温和，冰夏沈默了一阵，只觉得自己似乎⋯⋯没办法对他生气，算了，他说话讨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习惯了。
对於自己的脾气，冰夏早就绝望了，只是看了躺在床上满脸好奇的某人，悠悠的开口，「我记得你在专访里说过，偶尔会喜欢用手写的方式写稿，也很喜欢钢笔一类的文具⋯⋯」
「所以？」语岚歪了下头，懵懂的样子有些可爱，冰夏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送这种东西给他⋯⋯有点⋯⋯而且刚刚还被敲掉了一个角⋯⋯
心里有些没底，冰夏挣扎了一阵，最後还是拿出了袋子里的物品，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也错过了语岚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我⋯⋯我就想说，这款墨水评价不错，听说是绝版品，就⋯⋯」买来给你了⋯⋯
但仔细想想这种东西他根本不缺啊⋯⋯
冰夏郁闷地想着，等他泼自己冷水，却感觉手上传来一阵温暖，墨水瓶被接了过去，只见语岚坐了起来，墨蓝色的眼精闪闪发亮，似乎还透着几分兴奋地翻看着，「果然没错，是西斯特的墨蓝色，我之前找了很久，西斯特很久不产这颜色了，居然还有备品，我之前让哥哥帮我找都还找不到。」
「老板说这是他点货时发现的，所以才有留下，不过这是最後一瓶。」
见他似乎很喜欢，冰夏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还剩了不少颜色，但这个颜色只剩一瓶，看着又很像他眼睛的颜色，她就买下来了。
「谢了，夏夏。」
对着她粲然一笑，语岚再看向墨水时眼神却闪过一抹苦恼。
说是这麽说⋯⋯但⋯⋯光一罐写完一部小说还不够啊⋯⋯
心里有些遗憾，语岚将墨水放到了床头柜上，看冰夏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叠稿纸和一支铅笔，不由得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夏夏，你这是⋯⋯」
「本来想说你不能用电脑，如果想写东西的话会很难受，我就买了稿纸过来。」整理着手边的纸张，将纸放到一边，只在手边留下一张，冰夏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阵，「不过看你这样还是好好休息好了，我旁边自己写去。」
⋯⋯为什麽有一种他虚弱得快死的的感觉？
无语地看着自顾自写了起来的冰夏，夜语岚躺回床上闭目养神，听着她笔尖在纸上滑过的声音，渐渐地有了睡意，头也似乎不是那麽晕了。
说起来自己上次写手稿是什麽时候？
语岚回想了一阵子，应该是抄袭事件前的事，後来都是用电脑写的，毕竟手写跟不上脑袋的反应速度，觉得有些麻烦，但看冰夏这样子⋯⋯「夏夏，你很常写手稿？」
偏头看着她，夜语岚记得，冰夏的字只能算上工整，称不上好看，而且写字速度比他慢上许多，照理来说以她的性子不会喜欢用手写稿才是。
「倒也不常写。」
果然，语岚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下一句，他有点想打人。
「手写稿是小说家的浪漫嘛！」
看着她满脸天真无邪的说出这种话，语岚一瞬间沈默了，不，一点也不浪漫，请不要用你空乏的想像囊括所有小说家，他真不觉得这件事很浪漫，爬爬格子浪漫在哪里？除了手快断掉还有什麽？
感觉到他的嫌弃，冰夏呵呵一笑，把稿子放到他面前，语岚扫了一眼⋯⋯很好，又是他的作品的同人，还有，这对角色他压根子没打算让他们修成正果，能别把他们凑一块吗？
心里抱怨着，语岚看向冰夏，挑起眉，「所以？还是你想找我吵这对角色要不要凑一起？」
「不是！」深深叹了口气，冰夏皱起眉头，「你不觉得稿纸上填满了自己的字迹很疗癒吗？」
⋯⋯抱歉，并不会。
语岚默默的用关怀的眼神看着自家女友，一如往常的，智商堪忧。
见他这眼神，冰夏顿时不乐意了，把稿纸一收认真的看着他，「你想想，从小说出现开始，小说家就跟笔还有稿纸脱不了关系，在脑子里构思情节，然後一笔一画的用笔写下来凝结成一部作品，看着墨水一点一滴地消耗变成文字，这不是件很浪漫的事吗？」
⋯⋯抱歉，感觉不到。
悠悠的用眼神表示否定，语岚打了个呵欠，「我只感受到墨水钱的流逝。」
尤其是钢笔墨水，真的很贵，夜家不缺钱，但不碍着他肉疼，写一章就耗掉二三十毫升的墨，他能不痛吗？
想到这语岚瞥了演冰夏手中的笔，嗯⋯⋯是披着铅笔外壳的木杆自动铅笔。
难怪不肉痛。
真要说的话，钢笔跟铅笔比起来，钢笔才更符合她所谓的浪漫吧？
语岚在看了眼冰夏的字迹，顿时满脸的怜悯，看得她嘴角直抽，不懂他又脑子里哪根筋抽了。
「字真丑。」
悠悠地吐出三个字，语岚翻过身去背对着她，打了个呵欠，无视某人崩溃的怒吼。
真是的，字丑就要承认。
心里想着，语岚勾起一弯笑。
他好像，知道可以送她什麽生日礼物了。
不过那罐墨水他大概是舍不得用了，这世界上就只有这麽一瓶，还被撞缺了一个角，他绝对不会相信是瑕疵品，大概⋯⋯是某个少根经的家伙撞坏的。
冰夏抱怨完後，看他似乎也真的累了，深深叹了口气在他床沿坐下，伸手替他按摩脖子後方，语岚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了下来，开口时声音有些懒懒的，「你还会按摩？」
「就只会这一点，」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晒太阳打瞌睡大猫发出的呼噜声，冰夏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弯起嘴角，「舒服吗？」
「这句话可以发展出很多歧意。」闷笑了声，语岚闭上眼睛，「但还行吧。」
「就说句舒服是会要你的命吗。」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冰夏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减弱，或许是这样按摩真的有效，语岚觉得似乎不是那麽难受了，突然想起稍早看到自家哥哥和北宫落的画面，偷偷瞄了一眼冰夏，只见她一脸认真的替自己贴着後颈，便打消了念头。
膝枕什麽的还是算了，以後偶尔让夏夏这样按摩更好⋯⋯
听到规律的呼吸声传来，冰夏又按了几下才收回手，替他拉好棉被按紧被角後，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继续写着自己的手稿。
一个小时後⋯⋯
「手好酸⋯⋯」欲哭无泪的扭着手腕，冰夏叹了口气。
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