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随在尤宝芩身後,叶泓悯得一回又一回刻意拖延行走的速度,才能将几近脱僵的急躁攥在手里。终於在问路过几个医护人员,在拥挤喧嚷如菜市场的急诊角落,找到窝於浅绿色被单的纤细身躯。
「芃希,你还好吗?」尤宝芩飞快走向前,在那女孩翻转过身来时,便一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发丝。
叶泓悯停立在床尾,抿着沉默的唇,眉头微拧一瞬,如同女孩见到他时,嘴角的弧度轻溜闪过那般短暂。
「嗯嗯,我想应该只是昨天淋了雨,所以回去半夜就发高烧了。」沈芃希声细如蚊蚋低下头,粉绯的脸色却不知是因为还发烧着的关系,或者是羞歉。
这小姑娘前一天在冷雨中不知受冻多久,也难怪会发烧。但至少不是其他紧急意外,一切都是自己多虑,倒也让叶泓悯缓下心口的紧绷。
「我以为你……」他喃喃嘴里念着,用着第二个人也听不到的音量。
女孩似乎敏锐地感应到他心里的不安,无辜眨着黑睫羽,「我跟老师说过我不会做傻事的。」
缺头断尾的回应,让叶泓悯瞪大眼睛,一把心虚迫得心跳也慌乱加速。奇异的氛围旋绕出忸怩味道,尤宝芩不明就里瞟过叶泓悯,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对沈芃希叮咛:「发烧还是要小心些,上次我们家小朋友也以为只是小感冒,结果扁桃腺发炎还烧了五天!」
「谢谢宝芩老师、小叶老师,我没事了。早上已经比较退烧,医师说我晚一点点滴打完没有发烧,就可以回去了。」沈芃希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浅笑抬起头,迎面正对上远方走来的中年男子。
皮鞋敲响在急诊光滑的PVC地板,铿锵有声,叶泓悯听闻脚步乍然回头,男人严肃的面容已经近在咫尺,他只能挺直腰杆儿、瞠目愣望。
尤宝芩倒像是不陌生地点了头,打起招呼,「这是……爸爸,好久不见。」
沈芃希刚发病住进急性病房的日子,她再清楚也不过。女孩愤恨又绝望地对着她父亲咆啸嘶吼,而在她父亲离去之後,便从此像个聋哑娃娃,每天挂着两行清泪陷入一片无声世界。
无声抗议,又能如何,这世界仍旧每天24小时以不变的速度运行。为了走出禁锢的巨塔,她学会打开听觉,配合医疗人员的指示,但她的所有喜怒哀乐,却完全锁进另一个被遗忘的时空。
住院的期间,听说女孩的父亲和母亲离了婚,会到病房探望的,就只剩母亲。隐约知道大概与沈芃希的疾病有关,也曾听她母亲提过另一个女人的事。枝微末节,她母亲则未再多做说明。
此时此刻再见到沈芃希的父亲,当然还是令尤宝芩感到讶意,只是平时习惯理性面对病患所有发生的不理性情境,且将疑惑暂时搁潜在心底。
「嗯嗯,因为妈妈要去快餐店,爸爸今天刚好有空可以来陪我。」沈芃希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家人间的嫌隙早已消弭无踪。曲折转变让人匪夷所思,如同一场突兀的悬疑剧,又让尤宝芩心中挂起巨大问号。
「你好,我知道是你OT老师尤宝芩老师,那这位……」沈芃希的父亲一身笔挺白色衬衫和身墨西装裤,肤色略显黝黑,虽然个头不比叶泓悯高硕,外表仍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
低沉的语调和目光打量过来,让叶泓悯想起女孩曾描述过父亲和她的冲突,背脊一阵麻刺电流直窜至头皮。
「这位是我们新来的OT老师叶泓悯,现在日间病房里的事主要是他在负责,因为我要跑比较多地方,有时候要去门诊、急性病房。」傻愣的新手治疗师还在思考着如何开口自我介绍,幸好尤宝芩已担起引荐人的角色,为他做了最好的解释。
见到沈芃希的父亲手里提着两个餐盒,又听她说一早退了烧已无大碍,有家人在旁照料,看来甭需再替她担忧甚麽,随口聊上几句打打气,他们也就快速退离急诊。只是这一路尤宝芩的表情,落得有些不自然,敏感的直觉打从踏入医事领域便要比一般人锐利三分,要算是每个医疗工作者的职业病。
就在向日葵花园门口前,尤宝芩骤然止步,随後的叶泓悯反应不及差点儿撞她宽厚的背。
「我觉得芃希好像很喜欢你,你感觉得出来吗?」尤宝芩刻意压低的声音,薰燃起沉重的灰雾,呛得叶泓悯忍不住连咳好几声。
「欸学姊……我没有……」他急急地否认,欲盖弥彰地掩饰加速抽紧的心跳。
尤宝芩呼叹一声,带着语重心长的劝慰:「我没有说你怎样,你不用太紧张。不过病人对治疗师本来就很容产生移情反应,而且又是年轻帅气的治疗师就更难免。我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儿,如果有甚麽状况,你自己要坚定立场,跟她说清楚喔。」
「嗯,学姊,我知道。」他垂首望着自己的白色短袍,那天醒目的一滴鼻血留下的痕迹尚未洗去,乾涸成深褐色的圆点,也是抹不去的心理污点。
怎麽会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医疗专业和私人感情的界线在何,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同理和同情,似乎趁着意志力不留心的当口,不知何时便私自越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