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血暂歇,叶泓悯在办公室里扒完冷却的午餐便当,填完意外事件报告,好生呆坐了一会儿。下午的纾压课程开始之後,外头人声静了下来,他的心情犹然混浊,填满了杂草淤泥。
当一个女生对男生说喜欢的字眼,代表的究竟是甚麽意思,他摸不着「喜欢」二字背後真正的意涵。那个号称他前女友的女人,似乎从来没对他这样说过,从大二职能治疗伦理报告分组凑成一块儿,便自然而然地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理所当然接送上下学。或许那本来就不是真爱,也或许根本连喜欢也构不上边,只是一种习惯的感觉罢了。
「我喜欢……小叶老师。」耳边晃过一次又一次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他得该如何回应是好?
就因为虚晃的恋爱经验,所以也不晓得该如何拿捏,便任由情感理智的平衡失去准则,让那女孩会错意了吗?甚至连吴隽宸都误会,可他却还一次又一次失去控制。
都是他的错,前些时候那样有意无意避开还不够,他应该更清楚地画清界线,告诉她那种喜欢纯粹是病患对照顾者的移情。
找个机会说清楚,他相信他可以的。
忍着鼻青脸肿的剧疼,叶泓悯缓缓步出办公室,会客室门外仍挂着勿扰的牌子。他忒忒不宁抬手又放下,终於最後还是敲了门。
前来应门的王崇桡,见到叶泓悯有些讶然,回头瞧上心理谘商师魏欣仪和吴寯宸一眼,便开门让他进入。
「隽宸……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不应该推你,应该先问清楚。」不知眼前的病患是否情绪仍在燥怒之中,他其实是害怕场面再次失控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同事前辈替他扛下的困扰已经够多,他还是必须亲自面对。
长发蓬乱的吴隽宸,突然从沙发站起身,在他眼前一骨碌跪下,抓住叶泓悯的双手,「我跟你道歉,小叶老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绪没有控制好,乱出手打人、乱说话……」
哗然的眼泪从大男人憔悴脸庞滚滚坠地,似是八点档连续剧的夸张剧情,却又真真切切地凄厉,「不要把我送回急性病房,我……不要再回去那边,我以後会好好控制。对不起,对不起……」
谘商师和护理师愣怔地对望,叶泓悯也无措地鼻子一酸,立马薰红眼眶。
是真的,这眼泪!
且不管认错是不是出於肺腑,他是不想再回到禁制在急性病房的日子,纵使今日的急性病房早已不像早年精神病院监禁式的牢笼,仍可悠闲地吃喝拉撒睡,自在地找病友医护下棋聊天,三不五时还能逗逗前来实习的可爱护生妹子,但一颗心仍是折了翅般地闷、闷、闷。
那道紧锁的铁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脑子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准备下班的时候,叶泓悯的一脸纱布、优碘和瘀黑,果然把前来寻人的刘忆玟吓了一大跳,「泓悯!你的脸怎麽这样?怎麽了?」惊呼到向日葵花园里尚未离去的家人皆转头行注目礼。
「学姊等等……」叶泓悯急急地扯住刘忆玟静往走廊一侧,赧然地举起手指嘘声示意。
「是不是被病人打了,啧!到底是哪个病人哪?日间病房的病人不是都算蛮稳定的,怎麽会这样?要不要去验伤啊?就算是精神病也可以要求民事赔偿吧?」一面揪眉检视他的伤势,一面叨叨不绝地猜测。
那动作实在太过暧昧,叶泓悯抓住她抚上脸庞的手,「学姊,我没事啦!只是一点皮肉伤,而且是我自己先动手推那个病人。」
「推他他有受伤吗?你这样息事宁人不太好,而且也要写意外事件报告吧?搞不好上头以为是你这新来的有问题,试用期都还没过很危险。」刘忆玟担心地噘起嘴,哼出不悦的娇嗔里满是心疼。
「意外报告写了,应该还好啦!带我的学姊和这里的主任都对我很好,应该不会……」
「吼!你喔!我本来是想来找你,跟你问问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你这样……还可以吗?」
一个迟疑的脚步走过他们身边,叶泓悯不自主地抬望,正巧和女孩瞪大的深黑墨瞳打上照眼,阴霾的颜色罩上他们所站立的墙角一隅,延伸至晦暗的走廊前方,与大门斜照进来的刺眼光晕,形成强烈对比。
「好啊!星期六去看电影,再去吃大餐压压惊,如果你不嫌弃和面目全非的钟楼怪人一起出门的话,或者买披萨到我那里吃也可以。」
叶泓悯大声地回覆,露出欣悦表情,任由刘忆玟的手指不舍地在他脸颊轻轻摩娑。随着一个落寞身影没入斜阳,被刘忆玟咯咯笑声淹盖,他的心思飘到多远、笑容如何言不由衷,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甚麽钟楼怪人?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