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竹筷子搅着便利商店的微波便当,食慾缺缺,不知道是不是的肠胃也给吓得缩成一团了。盘坐在租屋处的小桌几前,叶泓悯盯着桌前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听房东说是前一任房客留下来的,只要他乖乖地继续缴费便持续有得电视可观看,却突然发现自己提着筷子的手,仍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是晚间的新闻大力放送他亲眼目睹的车厢内流血事件,有人躲在一旁手机即时给记录下来,让他不得不佩服这录影客还真是临危不乱,胆识反应都过於常人,而当时的自己却是除了只想着逃跑外,脑子其余一片空白。
当他瞧着萤幕上胆颤心惊的一幕,纵使画面一角看似他的身影落入,却像是完全和他毫不相关的电影一场。刚咽下一口口水,便被突然响起的手机电话铃声吓一跳。
南部的老妈打来询问他是否安然无恙,唠叨地前前後後提醒,他当然没有实话实说,只是简单报了平安。
依照新闻播报的内容,受伤的人不只一位,幸亏持刀者被车站保全的警卫制伏,或许他也还该庆幸自己逃得算快。但哪知千扯万扯,这事件还是与他有了那麽一些些关联。
隔日上班一走进向日葵花园,眼前的骚动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骚动围绕着沙发中央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呜咽地啜泣,护理师庄筱芮和智蕙阿姨坐在一旁安慰,还有几个学员和工作同仁站着,陈冠家主任和尤宝芩面色犹如层层乌云垄罩。
「孩子就这样……我有甚麽办法,又不是我故意要把他……生成这样。一大早邻居……看到我们就骂,叫我最好……小心一点,不要……把孩子……养成杀人犯!」女人一抽一噎的声音断断续续。
叶泓悯靠近尤宝芩的耳朵旁,压低了声音问,「怎麽了?」
尤宝芩递来ㄧ张报纸,无奈地说:「这是叶郁诚的妈妈,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邻居……唉!每次新闻案件这样报,我就知道又要开始头痛,好不容易帮忙家属和这些患者建立的信心,又被全部归零。」
「早上看到脸书上被传来传去的新闻,就知道一定会有状况。精神科的病患被这样贴标签,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陈冠家主任口气带着些微嗔怒的苦笑,接续叹了声,「那是一种恶性循环!一旦精神科患者被污名化,大家心理有问题就更不愿就医,怕被亲朋好友发现,躲躲藏藏没有适当的处理,问题当然就越来越严重。再加上经费不够、人力不够、资源不够、政府单位又不重视,都是导致精神卫生工作巨大破洞的原因,也是威胁社会安全的一大炸弹!」
接过报纸,那半页的头条语不惊人誓不休地印上:「捷运车厢喋血杀人案,犯案者疑为精神病患者。」叶泓悯不自觉一口气摒住,望了一眼隔绝於一行人喧扰,兀自蹲在地上推着小玩具车子的亚斯伯格症男孩,额头上贴了个OK绷。
昨晚看着电视,想着车厢内的情节,确实正义哥的反应激动得太过火,其实他也纳闷。後来被挖出内幕发现,行凶者也就看过那麽一次精神科。是不是患者还说不准,也肯定没有定期就诊评估控制,八卦媒体和网民似乎就已拍板定案做了结论。
经过大学四年的培育,叶泓悯此刻还是脑袋空空得慌。忧郁症、躁郁症,加上亚斯伯格,他的所知都还甚浅。今天起得开始学着照顾,担起职能治疗师的角色,但是要怎麽个照顾法,他仍然没个头绪,一早又像是接个烫手山芋,男孩对周遭一切更加淡漠。早操完後,他向男孩打了好几声招呼,男孩便像聪耳未闻,连个头也没抬。
「你的额头上有个OK绷耶!受伤了吗?」叶泓悯将手伸过去,不过试图表示他的关心。
「不要碰我!」男孩突然大吼出声,用力地拨开他的手。
一个重心不稳,叶泓悯便跌坐在地上,只觉耳际躁热了起来,却不知是否哪里把这孩子惹火了。
「小诚,我们来下西洋棋好不好?」轻盈悦耳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沈芃希竟蹲到他身边亮起温柔的微笑。
男孩终於仰起小脸,眼神空洞地顿了顿站起身,转头离开。
是吧!那孩子应该不是讨厌他,而是对谁都一样的态度吧?叶泓悯只能这麽自我安慰,让心里好过一些。
沈芃希依旧维持着笑脸,站直了身子。随着她的目光移动他才知道,男孩并非躲开,而是从置物柜里,端了棋盘和西洋棋盒子到桌上开摆。
看来,这女孩对那孩子还挺了解。或许藉着她慢慢建立关系,他有一天也会和男孩熟稔起来。
女孩慢条斯理地和男孩对弈时,看见一直专注地观望着的叶泓悯,随口问了句:「小叶老师,你会玩西洋棋吗?」
「呃……这个……好像不太会……」叶泓悯迟疑地应答。
感觉到那孩子瞪过来的犀利视线,叶泓悯回给他的微笑立刻僵直,彷如心脏被一把冷箭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