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九点半，依照往例，她在会议开始前、提早半小时出现在杨宜桦的办公室里。
这半小时里，她会架好投影机、雷射笔及笔电，接着备好茶水——这些动作其实不用十分钟就可以搞定，她要提早准备的原因，是因为杨宜桦偶尔会跟她聊天，她也可以在谈话里窥得一些事情。
「课长，一切就绪罗。」她轻声说道，并放一杯热绿茶在杨宜桦桌上。
「啊，璇，谢谢。」杨宜桦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拿起热茶，暖呼呼地喝了一口。
「课长，金属中心怎麽会找上我们合作？」她好奇问道。
「这个啊。」杨宜桦放下茶杯，「这真的要感谢黄博了，是他促成了这段可能会成功的合作案。」
「喔？黄博？」她假装不知道任何事。
「是的。璇，你也知道中华制糖发展已经到了瓶颈，不往外发展已经是无法再生存下去了，我们的研发能量也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还好黄博想到一个不同於以往的方向——医疗器材，现在政府正在大力推动国内医材产业，也投入相当多的资源，如果中华制糖可以转型成功，那就是大事一件了！」杨宜桦落落长说了一长串，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原来是黄博牵线的？」她假装惊讶，「真是太厉害了！我们一般人怎麽想得到啊？」言不由衷地夸赞黄计一番後，她话锋一转，「可是我们双方可以合作些什麽？金属中心听起来跟制糖业是完全不相同的领域耶？」
「璇，不要急，这种合作案是需要时间讨论的。」杨宜桦微笑道，「今天就是请金属中心的主持人，来向我们揭露目前可以合作的项目，双方坐下来讨论，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就会有结论了。」
「原来如此。」她还欲聊下去，却看见黄计笑着一张脸走进来，她马上住嘴。
黄计本来心情颇好，但一进来见她正跟杨宜桦有说有笑。他整张脸立马沉了下来。
「黄博好。」她笑容可掬。
黄计只撇了撇嘴，「课长，这位是金属中心的主持人——锺工程师。」
只见黄计的後方跟着一位年轻女孩，那女孩的黑色长发及肩，发尾微卷，一张脸蛋很是红润，一双眼睛细小却活灵，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相当活泼，却又具浓厚的书卷气息。
上身穿着精致的双排扣学院风黑色外套，下身则着黑色裤袜，最底下踩踏着一双平底浅蓝娃娃鞋，很是可爱。
杨宜桦马上站了起来，「锺小姐！欢迎！欢迎！」接着手上的名片马上递了出去。
「杨课长，您好！」
年轻女孩热情回应，那嗓音很是细致好听，却又充满宏亮的活力。年轻女孩拿出自己的名片回送给杨宜桦，也不忘将名片分送到站在一旁的黄计及周昕璇手上。
「您好。」女孩将名片恭敬地以双手奉给周昕璇。
「你好。」她微笑，将名片接了过来後，「抱歉，我没带名片过来。」
她感到有点困窘——明明已有近十年从业经验的她，今次却忘了放名片在笔记本里。
「没关系！以後我们会有很多机会接触，没有名片没关系的！」女孩开朗道。
「嘿，锺小姐，到时候你跟我们周小姐大概不会有太多机会认识喔！会跟我比较有机会。」黄计不怀好意地插进她们短暂的对话。
「啊！真的吗？」女孩惊讶道，「所以你就是…周小姐吗？」
「是。」她笑起招牌微笑。
「锺小姐，有关於今天的会议……」黄计很刻意地把女孩自她身边拉走，年轻女孩被拉走时，还转过头来，对她做了一个歉疚的表情。
她点点头、示意「没关系」後，便无所谓地拿着女孩的名片，先行坐到会议桌，放女孩与黄计、杨宜桦在一边热烈地寒暄、讨论。
锺汐苹。
是女孩的名字。
她端详着手上的名片。
锺汐苹任职於金属中心试验开发组，职称是研究员；其他就没什麽太多资讯，只列了分机号码、手机号码、公司地址电话等一般常见的联络资讯。
杨宜桦等三人之间的寒暄没有太久，不一会儿就到了表定的开会时间。
待杨博、郑博都陆续到场後，这场课内的小型会议就开始了。
「杨课长、各位先进好，我是金属中心的锺汐苹！各位可以叫我Apple就好。」锺汐苹笑起一脸神采奕奕，双颊红润，煞是活力充沛。
她翻看锺汐苹发放下来的计画书简稿，主持人简介的页面里上清楚写着，锺汐苹年龄三十六岁，这不正好跟我同年吗？她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锺汐苹很年轻。
再往下看，锺汐苹的研究经历相当丰富，目前手上主导的计画就有……八个？
她忍不住睁大眼。
在她火力全开时，只能同时主持三个计画；而眼前这位锺汐苹，竟然可以同时做八个计画？这怎麽可能？
她讶异跟自己同年的锺汐苹竟有此等能耐，不得不开始认真聆听简报。
锺汐苹的口条相当好，简报内容也条理分明，难能可贵的，是她着手整理许多表格图表，让听讲者可以马上进入状况；经过大约三十分钟的简报，她已经可以清楚地了解锺汐苹手上的业务有哪些、以及有机会与中华制糖达成合作协议的计画题目与内容。
「谢谢Apple。」锺汐苹结束简报後，杨宜桦说道。
锺汐苹点头示意後，回到座位区；明明空位还很多，她却选择坐到了周昕璇旁边的座位。
「嘿。」坐下时，锺汐苹用气音跟她打了招呼。
她仅以一抹招牌微笑回应後，又专注到会议上。
「Apple，周博是我们化验课的高级研究员，跟你好像同年？」杨宜桦一派轻松地闲话家常。
「啊！原来是周小姐是高级研究员！好厉害！」锺汐苹一脸惊讶。
「没什麽厉害啦，Apple是跟我同年没有错。」她并不想这样聊起来，她明白这是黄计的场子，她跟郑博、杨博都只是出意见、参与表决而已。
「所以Apple，贵公司目前手上计画就有三十几个，要从这几个计画挑出最适合的合作案，你有什麽想法吗？」黄计率先将话题导回会议主题。
「是的，报告黄博，经过我的评估，我认为这五项计画会很适合两方的合作。」锺汐苹明显有备而来。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发放她另外准备的纸本资料。
她翻阅着锺汐苹整理的资料，忽然有种好幸福的感觉。
由於业务的关系，她常常需要参与会议、课程、或是各式各样的研讨会，来增进自己在相关研究领域的新知与研发嗅觉。
但偏偏，自小她就很讨厌听课，不管台上的讲者来头多麽大，她每每认真听了十来分钟，就会开始注意力涣散、昏昏欲睡——这是自有记忆以来就存在的障碍，她自称这种症头为「听讲障碍」。
但锺汐苹的演讲却让她的「听讲障碍」不药而癒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可以平心静气、专注在演讲上超过半小时的一天，心头满盈的幸福感，让她忍不住微笑。
「昕璇，你有什麽想法？笑那麽开心？」杨宜桦注意到她的微笑。
「课长，没有啦。」没想到杨宜桦会如此注意自己，她赶忙将嘴角给拉回，「我认为这五项计画都有很大的合作契机，但如果以我的角度来看，我理所当然会对『舌面敷料开发案』有兴趣。」
「那个很难成吧？」黄计不客气道，「周博，你该不会想吃掉这个合作案吧？」
「黄博，没关系，大家今天只是讨论而已。」杨宜桦似乎嗅到黄计对她的不友善。
「是的，各位可以先看看，没有什麽是不能讨论的！或是各位如果觉得这五项计画都有合作上困难的话，我再回去拟几个新的计画出来也是可以的。」锺汐苹也跟着缓颊。
在黄计还想说话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会议的进行。
「请进。」杨宜桦边道，边看了手表。
门打开，是张哲。
「课长，不好意思打扰您会议的进行。」张哲小声道。
「没关系，什麽事？」
「是这样的，」张哲说着，目光移到她身上，「周博昨天提出的计画已经被总公司核过了，有些事情可能要请周博先处理一下。」
「好。」听闻味觉细胞计画已审核通过，她振奋了精神，马上起身，「课长，那我先去处理。」
「快去吧。」杨宜桦点点头。她飞快地拿了笔记本便要离席。
「拜拜。」锺汐苹又用气音跟她道别。
而她再次以一抹招牌微笑回应後，便跟张哲离开了会议。
「周博，刚刚所长助理打电话过来说，您的计画已经被总公司核可通过了；所长希望您可以请赖博下午三点前，过来中华制糖完成签约程序。」甫离开会议，张哲马上递上审核通过的计画书及合约，一边劈哩啪啦地讲。
「我明白了，谢谢你。」她接过文件，简短地回应道。
「那，周博若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好，你去忙吧。」她淡道，便自个儿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哲是她的助理。
但自从他在一年前涉及性骚扰案後，杨宜桦就渐渐把他收为己用。
张哲外表斯文且个性亲切，与公司众多女同事都维持着相当友好的关系，任谁也无法相信他会做出性骚扰这种事。
这事件当时因被害人的提告，所以在中华制糖闹起不小风波，许多本来跟他十分要好的女同事，都纷纷避而远之——当然也包含她；但健忘是台湾人的通性，事件经过一年後，当时的被害人因不满张哲被中华制糖轻轻原谅而自请离职，许多女同事又开始渐渐跟张哲要好起来——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地和谐并存。
那年，很讽刺地，在被害人自请离职後，张哲马上大受杨宜桦赞赏，接着便利用内部考试的机会，将彼时尚为约雇人员的张哲，拔擢为正式员工。
大家或许已渐渐淡忘这段往事，但她可不是健忘的人。
事件後，她便对张哲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态度也明显冷淡许多。
是以如今，虽然张哲依然挂在她名下，但实质上，他几乎已是杨宜桦的助理，连做实验也是在杨宜桦的实验室里进行。
「下午有空吗？」回到办公室，她马上打电话给赖卓群。
「你要我有空，我就有空啊。」赖卓群暧昧答道。
「很好，那我要你下午三点前，来中华制糖签约，顺便见见你的老同事们。」既然赖卓群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客气了。
「好啊，那我两点半到。」
「记得把妹妹一起带来。」
身为计画主持人，林启艾当然得一起出席。
她忙了一早上，这才想起林启艾。
一想起林启艾，她昨天被抱住的那股乱窜电流感，马上又真实地在她脑中反覆演练、如历实境。
不过，林启艾今早反常地没进公司，只传了讯息说要直接去成大做实验，还要她帮忙递假单。
这小妹妹还真有那麽一个主持人的样子啊？竟然叫长官帮递假单？她忍不住挑眉。但很奇怪，她却不觉一丁点反感。
「妹妹的实验做得如何？」
「跟昨天一样，一来就把自己关在细胞实验室；不过，目前还是没任何起色。」
「嗯哼。」她顿顿，把橘发女孩赶出脑海後，「刚刚金属中心来谈合作案，挺有趣的。」
「喔？金属中心？可以合作什麽？开发金属糖？」赖卓群疑惑道。
「金属糖是什麽屁东西。」她觉得很难笑，「是黄计想开发医疗器材，因为现在政府有大额补助计画，所以才找上金属中心。」
「喔喔，看到了，五千多万补助额。」赖卓群似乎也正在另一头查找资料。
「是啊。」
「所以，你有看到什麽有趣的计画吗？」
「有喔，有一个叫做『舌面敷料开发案』的案子。」她随意翻看着锺汐苹整理的资料。
「呵呵，你该不会想把黄计挤掉、吃掉这个合作案？」
「怎麽可能。」她当然想，只是她根本没有插上手的余地；被人捷足先登後，就是注定被遥遥领先。但她想起方才的会议上，黄计一再地公然反对自己、甚至口气充满烟硝味，她就十分不甘愿。
「哈，那下午见。」赖卓群。
「拜。」
对话结束後，她请张哲通知所内长官开会时间与地点，接着与她旗下的研究员及助理做了一个小小的进度报告後，便进到细胞实验室忙实验；不一会儿，设定的闹钟响了，她讶异时间过得如此飞快，赶忙将实验器材收拾乾净，整理一下全身，便开车到所长办公室的园区去。
她赶到大会议室时，陈廷禧所长、简呈副所长、总公司政风处长、总公司法务室主办及采购课主办、杨宜桦课长都已就定位——但跟这个计画没什麽相关的黄计也列席了。
这个会议并没有禁止任何人与会，但她见到黄计那不怀好意的微笑，她的心便直往下沉。
她假装没事般微笑向在座的长官们点头致意後，便坐到杨宜桦身旁。她刚坐下没几秒，赖卓群便从容地走进会议室。
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离开中华制糖五年来，第一次再踏入此地。
而跟在他後面的，是林启艾。
她看到林启艾，内心一股骚动；但林启艾却连看她一眼也没，只是跟在赖卓群後方，最後还坐在赖卓群身旁。
见林启艾没看她、也没坐到她隔壁的空位，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赖博，真是稀客！好久不见！」陈廷禧率先出声欢迎赖卓群。
「请陈所长别这样说，以後双方要多多合作才是真的。」赖卓群笑起一脸世故。
她看着赖卓群说话的模样。在此时，他才真的有身为长官的老派感，跟平时与她相处的年轻小伙子模样，差异实在太大。
她马上想起十年前，赖卓群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样子。
「这是当然的呀！赖博这次肯赏脸跟我们合作，我们是求之不得啊！」杨宜桦接口道。
「杨，你也别再亏我了，想当年，我还不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自觉羞愧才落跑的。」赖卓群眼神飘到杨宜桦这边来，微笑地说。
她闻言不禁内心一惊，赖卓群一开口就酸杨宜桦五年前对他做的「那件事」，想来是有备而来。
「好了，我想赖博一定很忙，我们就赶快开始吧！」陈廷禧的时机抓得准，在场面变得尴尬之前，结束了这些客套的寒暄。
「当然好，麻烦所长了。」赖卓群点点头。
「好的。赖博、简副所长、杨宜桦课长、及其他先进各位好，今天是中华制糖与成功大学『味觉细胞分离合作案』的签约会议，主要是让双方对条约内容有共识，尽早让合作案开跑。」陈廷禧温文儒雅地做了一个开场白，「这个会议其实就是一个形式而已，所以也就不劳烦赖博做简报了——我想赖博大概也没有准备吧？」
「我的确没有准备。」赖卓群嘻皮笑脸，双手空空摆在空中。
「哈哈！」陈廷禧笑了两声，「那就请赖博及在场各位看一下合约内容，有任何问题都欢迎提出，没问题的话，就请赖博跟林研究员在合约上签名盖章，这个会议就圆满结束了。」
她简单翻阅了一下总公司审核过的合约内容——除去那些制式化的保密条约，关键的合约内容不多，大约仅有五条左右。
条约大致的方向，主要是实验成果归中华制糖所有，但赖卓群拥有投稿期刊文章的权利；专利权则为中华制糖所有，但赖卓群也可挂名第四发明人之後——总而言之，赖卓群只有拿到「发表期刊文章」这种微不足道的权利。
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区区一个十万元的小计画，你们竟然有脸主张实验成果跟专利权归中华制糖所有？
她好奇赖卓群会如何反应。
「如何？在场各位先进，有任何意见吗？」大约过了五分钟，陈廷禧开口询问。
「我没有意见。」赖卓群温和地微笑道，她听了差点下巴没掉下来。
「——除了第二十三条。」赖卓群望了她一眼。
「喔？赖博，你对第二十三条的意见在？专利权的所有吗？」陈廷禧。
「不是。」赖卓群微笑道。
这次她下巴真的掉下来了。
难不成赖卓群真的愿意把这个计画成果，以区区十万元让渡给中华制糖？
「我想要贵公司写明第一、第二发明人等等的名字。」赖卓群继续轻轻说道。
「这？」不只她，陈廷禧似乎也没料到赖卓群会要求这种枝微末节。
「我想先了解赖博的想法再讨论，或许会比较好。」身旁的杨宜桦马上微笑回应。
「当然。」赖卓群翩翩地站起身，「这个计画，各位都知道，是贵公司出人力、我出脑力与研究经验，任谁都了解投入程度是谁比较多；但这个计画是昕璇牵线，我『奇摩子』好，所以专利权归中华制糖，我是可以接受的。」
赖卓群话刚说完，她马上受到各方目光的关注——包括林启艾的。
她忽然感到一阵困窘、差点没冲上去掐死赖卓群！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杨课长问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啊，我只是想要条约内容『明确清楚』而不是『模棱两可』，而且在座都是我的前同事，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我可不希望到时专利上，有出现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被列入发明人，而跟我一起研究的人，却无端没列入发明人。」赖卓群耸耸肩，「这只是一种『奇摩子』的问题罢了。」
她张大眼。
她知道赖卓群在做什麽了！
赖卓群正在力保林启艾的发明人地位哪！
她怎麽没想到中华制糖还有这招——让林启艾当主持人担当实验失败的风险，却没将林启艾列入专利发明人，最终林启艾依然会因为试用期没任何表现而被解雇！
她怎麽会没有看出条文之间暗藏的玄机？
「喔？所以赖博的意思是，我们中华制糖会把专利发明人乱写罗？」黄计粗鲁地问道。
「黄博怎麽这麽说呢？」赖卓群莞尔，「我只是认为，把条约内容写清楚，大家心里都会有个底，做起事来也比较踏实。」
「请赖博不用担心。关於这点，我们是考量到计画进行中，人员或许会有所调动，所以才没写上发明人的姓名。」杨宜桦依然冷静地攻防着。
「喔？为什麽人员有调动，就不能列入发明人了？实验成果的发明，会因为人事时地物的变更，实验操作人就不能列为发明人？这是什麽道理？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赖卓群不客气地嗤笑道。
「赖博…你……！」杨宜桦明显地被激怒了。
天啊！现下的赖卓群，已经完全回复到当初在中华制糖以一敌十的状态，态度从容却又有条有理、不急不徐地反击着杨宜桦、黄计等人，她看了不禁热血沸腾、早已在内心拍手叫好不下十次。
「林研究员，身为计画主持人，你的意见如何呢？」
哪知当她看戏看得正入迷，陈廷禧却忽然点名林启艾，让那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场面嘎然而止。
不仅林启艾被陈廷禧的点名给愣住，她也愣住了，随後而来的是一股愤怒。
陈廷禧怎麽可以让林启艾卡在中间决定是自己公司的人对，还是赖卓群对？
她若支持中华制糖，恐怕就会失去专利发明人的资格；但她若支持赖卓群，她又如何在中华制糖继续待下去？怎麽回答都不对呀！
「所长，我认为赖博说得很有道理。」
情急之下，她不顾一切，直接站起来说道。
似乎没人料想得到她会忽然站起来、还公然维护赖卓群；而站着的她，忽然承受所有人目光的投射，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麽——在这个场合里，她竟然为了保护林启艾，做出支持外人的举止？
一向冷静沉稳的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找台阶下。
「谢谢周博。」赖卓群率先打破那尴尬的沉默，笑着回应道。
她尴尬地微笑，赶忙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坐下的同时，感觉到身旁的杨宜桦瞄了自己一眼。
「但，我认为这个计画的主持人依然有发言、表示意见的权力。」赖卓群温和地笑道，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林启艾，「林研究员，身为计画主持人，请问你的意见如何？」
木头！你给我争气点啊！
她看着林启艾那无助的样子，深怕她会抵不住在场所有人目光的压力。
只见那无助的橘发女孩在寂静的瞩目及庞大压力下，深吸了一口气。
「报告所长，我也认为赖教授说得极有道理。」接着是渺小的、却清晰的颤抖。
「林研究员，请问你的意思是？」陈廷禧似乎没料到林启艾竟然敢给出这样的答案。
「报告所长，我认为赖教授说得很有道里。」林启艾抬起头，周昕璇似乎看见她正看着自己，「请将我的名字列在发明人里，谢谢。」
林启艾的声音不再颤抖，更多的，是极其坚定的冷静。
她看着勇敢的林启艾、看着终於不会再愣住的木头，真的很想起身，为她的勇气与坚定鼓掌喝采。
「既然计画主持人也认同了，陈所长，就这样定案了吧？」赖卓群满意地两手一摊。
陈廷禧沉默地望向这头。
杨宜桦的脸很臭，但也没再多说什麽，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大势底定。
「好，」陈廷禧於是直道，「赖博，那专利的发明人，就照您说的，列入林研究员、周博、杨课长及您本人，可以吗？」
「可以，再麻烦贵公司费心了。」
「采购林主办，这条约内容就请法务室修正後，再交给你去处理。」陈廷禧下着指令。
「是。」采购课主办赶忙唯唯诺诺答道。
陈廷禧不再罗唆，没两句话就结束这场会议，众人也开始纷纷离席。
成功了。
她无法置信。
她像完成一件任务般暗地狂喜，她看见林启艾对自己微微点了一下头，同时也看见赖卓群对自己笑了一下；身旁的杨宜桦则没有多理她，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她感受到杨宜桦明显的不悦。也是，刚刚自己跌破众人眼镜的表现，除了赖卓群跟林启艾外，任谁都会不高兴；但她真的没办法思考太多——她就是无法忍受林启艾再受到任何伤害。
无法忍受林启艾再受到伤害。
她霎时对这个不知何时放在心底的的念头感到疑惑，但她没时间疑惑太久，林启艾的声音自她身後响起。
「昕璇。」
她转过头，看见那怯怯的笑容，一时温柔满盈心头，「嘿，还好吗？」
「很好，只是想跟你说，谢谢。」林启艾嗫嚅道。
「没什麽好谢的。我说过了，」她说着，也不顾还有其他人，直接在林启艾耳边说着，「既然我让你当计画主持人，我就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
「保护我？」
「哇！这不是我们未来的专利发明人吗？」两人还在窃窃私语时，黄计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
她闻言，马上离开林启艾的耳边，并笑起一脸客套，「黄博，实验还不知道可不可以成功呢。」
「也是啦！不过两位真是勇气可嘉，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支持外人哪！」
「黄博，你就别再亏我们了。」她并不想再跟黄计多说，「课长找我呢，我们晚点再谈吧！」语毕，也不管是否让黄计难堪，便直接牵起林启艾的手离开会议室。
「呼，老狐狸烦死人了。」走到停车场，她才放开手，回过头来对林启艾嗤嗤笑着，不过她的笑容没有维持很久。
她忽然想到一些事情，需要跟眼前这个傻呆呆笑着的木头算帐。
「启艾。」
「嗯？」木头还在呆愣地笑着。
「你今天早上为什麽没进办公室，就直接去赖博那儿了？」她的眼神麻利。
「呃，因为我想赶快去做实验，所以才……」林启艾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算帐。
「你忘了我是你老板吗？」她不满意这个回答。
「没…」
「那以後不管怎样，都要先来办公室。」她开始命令，「至少也要亲自递假单啊！哪有下属要长官帮忙填假单的！」
「是，我知道了，我以後不会这样了。」林启艾赶忙答应。
「刚刚你为什麽不坐我旁边？」但她可没打算就此放过木头，「你真的没有忘了我是你老板吗？」
「没，我没忘了你是我老板。」林启艾赶忙澄清。
「既然如此，以後开会，就要乖乖坐我旁边，知道了吗？」她又命令道。
「是，我知道了。」林启艾赶紧答应。
「嗯。」她这才满意地笑了，「好了，我想我该去找课长一下。」
她可不能得罪杨宜桦。
她後续要做的许多事情，不能没有杨宜桦的帮助。她的确需要好好「安抚」一下他。
「刚刚你支持赖教授，不要紧吗？」看着木头担心的脸蛋，她忽然觉得为了她而公开支持赖卓群，好像值得了。
「没什麽要紧的。」她耸耸肩，「事情遇到了，就是去解决就对了，担心也没什麽用。」
「我去罗！你也赶紧去忙你的吧。启艾，我们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差你的味觉细胞了。」她笑着捏了林启艾的脸颊一下，也没等木头反应过来，便迳自打开车门，俐落地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