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与显如率领着部队一前一後的前进。
冷冽的狂风於耳畔呼啸而过,坐在显如的马背上,我无助地抓紧缰绳维持平衡。
马匹奔驰的颠颇感使得脑袋无法好好思考,可即使能够思考,我也无法下出扭转局势的那步棋。
恐惧盈满心头,若现在不是在骑马,恐怕显如早已察觉我颤抖的双手了吧。当初的匹夫之勇是何其愚蠢,不仅让自己处於风险中,更陷光秀於两难。
现在我们两人的命都掌握在显如手中了,只要显如想,他随时可以下令将所有武器对准我们俩,在所有僧人的面前,将我们处死。
我与光秀剩下甚麽优势?
其一,显如以为我是信长的女人。再来,他认为光秀还有利用价值,不然就不会让光秀率领军队了。
但若是显如认为光秀没有价值了呢?或者他有其他的盘算?答案我不敢想像。
现在只希望显如相信光秀是背叛信长的,如此一来才得以延续我们的生命。
从显如背後微微探出头,我歉疚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对不起光秀,如果不是我突然出来搅局,你的计划,恐怕可以如期进行吧。
「看来老天爷也为我们的苦楚打抱不平呢。」
显如的一番话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抬头仰望天空,是一片昏暗雾霭,在暗沉的色调中伴随几道抑郁的闷雷,含怨的悲鸣声自上而下,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态。
紧蹙双眉,对於眼前的态势一筹莫展,唯一庆幸的是显如坐在身後,看不到我心事重重的表情。
「你认为,究竟明智光秀有没有臣服於我呢?」
心跳漏了一拍,果然显如对於光秀的忠诚度仍然抱持着怀疑。回答也不是,保持沉默也不是。
但无论我的答案是甚麽都不重要,因为这个问题显如真正询问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说来也怪,你这女人自从出现在我面前後,竟然从未帮织田信长讲过任何一句话,你不恨我吗。」
显如偏头,眼角的余光瞥向我。
恨吗?
不如说是无奈吧!我们从来就不可能简单的把人分成好与坏,没有事物是绝对的,更何况是在这个乱世之中。
织田信长伟大吗?当然,他结束了日本多年来的纷乱,建立秩序,我敢打赌,若没有他的出现,战国时代恐怕还得持续至少半个世纪。
但和平代价是甚麽?许多人在这场争夺中被迫害、被杀死,人们会说这是必要之恶,是织田信长的恶,是这个乱世的恶,是信念与信念碰撞所产生出的恶。
我们不过是选择面向光明,而忽略了背後的黑暗。
「我不恨你,也不恨光秀。我们都一样,在事态的推波助澜下做出抉择罢了。」
抬起头,坦然的面对显如的视线,跟他几次互动下来,我发现显如的本质其实很温柔,却因为太过温柔,承受不住痛苦的打击,而强迫自己成为狠戾的恶鬼。
显如微微瞪大了双眼,似是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语。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回头望向前方,策马前行。忽然一阵强风袭来,卷起满地泛黄的落叶,我闭起双眼阻挡风沙入侵。在朦胧黑暗中,我听见显如的低语:
「那麽就算是厉鬼也会受到上天垂怜吧。」
万马奔腾的落雷自上而下,响彻天际。我睁开紧闭的双眸,映入眼帘的是显如拉满弓的身影。
闪电划破云霄,如同脸上的伤疤,将这个人的心灵一分为二。此刻的他,选择堕落成为恶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显如松手,箭矢如流星,笔直朝着光秀而去。
「光秀!」
我焦急地呐喊隐没於雷声之中,箭头贯穿了光秀的肩膀。
光秀的身躯在马背上剧烈的晃动,但他总算勒住缰绳维持平衡。显如抬起手,行进的军队整齐划一的停止向前。
沁沁的鲜血箭箭染红了浅色的盔甲,光秀转身面对着显如,一滴冷汗自他额前沁出,沿着脸自下颚滴落。
「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
「明智光秀,这段期间有你的协助,让我们的进攻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你太过优异,优异到令我害怕。这场战役,必须没有任何不确定性。」
显如举起法仗指着光秀:「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话一出,所有僧人扬起武器,朝着光秀攻过去。
「光秀快逃!」
顾不得这番话语会曝光光秀的身分,我朝他大吼。反正显如打定要杀他,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光秀单手抓住缰绳,策马朝森林外头急奔而去。
这场追逐,掀起了战争的序幕。我坐在显如背後乾焦急,脱逃绝对不是件好事,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我们奔出了森林,远方站着一排排黑压压的人影。
「果然是假叛变吗?」显如冷哼。
以信长为首的安土军团,早已击着战鼓,等待显如的出现。夹在两队中央的光秀,将肩膀上的箭折断,果决的从血肉中抽出。
他拔出腰间的配剑,改以伤手抓住缰绳一拉,战马发出嘶吼,前足离地,转换方向朝显如拔腿狂奔。
以此为讯号,信长一声令下,所有安土城的士兵大吼一声,排山倒海跟着光秀攻去。
「你以为我会打没有胜算的仗吗?」显如仰天狂啸,一道巨雷炸裂,天上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给我上!」随着显如下令,後方的僧人们举起武器,呐喊的向前进攻。
两军终於交战。
锵!
光秀的剑与显如的法器撞击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共鸣声。斗大的雨滴打在脸上,但灭不了两人眼里熊熊的烈火。
「明智光秀,没想到你还挺有一手的。」
显如朝着光秀冷笑道,面对他的挑衅,光秀回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不也是吗?假装信任我,到最後一刻才露出真本性。」
刀剑擦出火花,两人向一旁弹开,光秀与显如各据一方对峙着。
「真是可悲,作为信长的走狗,你永远只能是他的影子。」
显如面露嫌恶,鄙夷的望着光秀。
「你冒的是自己的生命,毁的是自己的名声,救的也是别人的女人……」
显如话还没说完,光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大剑往显如门面一挥,千钧一发之际显如挡住了光秀的攻击,两人互相牵制比拚着。
「你刚才的话有一句说错了,生命也好,名誉也罢,那些我都不在乎。但是你若敢动我女人一根寒毛,就别想逃出我手中。」
光秀的冷冽眼中迸出激烈的火花,我第一次看到这麽不顾一切的表情。
倾盆大雨之中剑影交错,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对攻,快到眼睛无法跟上,如此激烈的攻守持续将近一刻钟。
我紧紧地抓着显如,勉强不让自己摔下马背。光秀握着剑的双手因为使劲出力而微微颤抖着,也因为这样肩膀上的红渍越来越大。
光秀挥剑的速度愈来愈慢,情势逐渐演变微显如单方面的进攻,而他只能不断的防守。
不妙,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在负伤的状况下战斗,绝对无法持久。而显如的手下在前方阻挡着织田军的战线,光秀只能孤军奋战。
我焦急地望着体力已经快到极限的光秀,朝他大吼:
「够了光秀!不要管我了!再这样下去你会丧命的!」
但光秀只是摇了摇头,即使已经气喘如牛,他仍然露出安抚我的笑容。随後再度举剑朝显如挥过去。
两人再度缠斗了将近一刻的时间,在这期间内,织田军依然无法突破僧人们的防线。
战况陷入胶着,果然因为不久前的战争与突袭消耗了不少兵力吗?
该怎麽办?到底该怎麽办?光秀会死的!
泪水从眼眶溢出,随即被雨水冲刷而去。
狂风、雷鸣、骤雨,我的哭喊隐没在一阵阵落雷中。
举剑、挥刀、隔档,光秀顽强的抵抗显如的攻击。
显如扬起法器挥下,突然在中途改变方向,光秀来不及防御,沉重的铁器硬生生砸在光秀受伤的肩膀上,一声闷哼,光秀自马上重重摔落於地。
「光秀!」
我顾不得其他,挣扎着摔下马背,身体撞击地面的瞬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我爬到光秀身边抱住他。鲜红的血液已将光秀的半身染红,我扶起体力透支的他,流血不止的伤口也将我的衣衫染上鲜艳的红。
显如下马,来到我们面前,我张开双臂将光秀护在身後。
「真是狼狈呀明智光秀,没想到最後还必须由女人来保护你。」
显如按下法仗上的按钮,锋利的刀片自法器的顶端弹出,剑尖对准我俩。
没有办法了吗?看着显如脸上胜利般的笑容,内心有千百个不甘心。
突然一只大掌拍在肩头上,我回首,看到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即使已经落入绝境,光秀仍然游刃有余的笑着。
「受死吧!」
显如大手一挥,尖锐的刀锋朝着我们袭来,我闭上双眼,用力抱紧光秀。
当!
刀尖被某种物体撞击而改变了方向,刺入了一旁的泥地中。这意外的发展使我目瞪口呆。
「来了吗?」
光秀露出一抹算计般的笑容,拾起地上的撒菱把玩着。
「什…」
显如不可置信的回过头,赫然发现以谦信与信玄为首的军队在山的另一头威风领领的伫立。
「呼,真是好险。」
佐助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手中仍然预备着好几个撒菱。
「佐助!」
我惊喜的望着出手相救的好友,没想到光秀连他们都叫来了。
「怎麽可能?我明明派人随时随地监视着你,你不可能有机会派人和他们周旋!」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显如脸上的自信转变为错愕,现在的局势演变为他受到两方的夹击,犹如瓮中之鳖,在劫难逃。
「你说的没错,我从来都不是派人与之交换情报的。」
光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了一根羽毛。
是飞鸽传书!
光秀竟然还留有这一手,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盘棋,从来都没有输!
望着光秀手中的羽毛,显如面如死灰。远方交战的僧人察觉到远方的另一支军队,内部开始躁动了起来。
「显如,上次你在水中下毒害得我军伤亡惨重,使用如此不光彩的手段,你根本没有脸面对佛祖的慈悲!」
谦信抽出姬鹤一文字指着显如,异色的双眸然着一簇火苗。
「今天我要将这笔帐讨回来!」
随着谦信威震四方的怒吼,上山武田军团朝着显如群起进攻。面对如此夹击,根本无法挽回颓势,一切已成定局。
「投降吧显如,说不定还有机会保命。」
扶着光秀起身,我朝着显如喊话。
「你若不顾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夥伴,现在放下武器,他们就得以生存。」
指着远处浴血交战的僧人们,显如的本性不坏,我希望能对他动之以情。他握着法器的手因为怒气而剧烈的颤抖着,而後颓然的垂下双肩。
本以为他终於愿意投降,谁知突然一抹癫狂的笑容自他嘴角流露,随後显如不顾一切的扬起法器朝着我们袭来。
远方的佐助看见如此事态,将手中的撒菱全数掷出,但显如将沉重的法器向後甩出手中,挡下了佐助的攻势。
而他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如地狱使者,朝着光秀索命。即使佐助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显如近距离出手的迅捷。
「明智光秀!」
几乎是反射性的,在显如出手的瞬间,我转身用力的将光秀往後推倒在地。
而接下来几秒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如冻结般,我看见光秀难得露出惊骇的面容,听见远方佐助焦急的呐喊,以及闻到鲜血的腥味。
还有贯彻心扉的疼痛。
我最後的意识停留在这一刻,而後坠入无止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