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料到大野智会来的。
若是早知道了,我可能不一定会来,但就算来了,也肯定不是现在这幅清汤挂面还邋遢的模样。
好歹要摸个底妆,把暴露年岁的细纹遮一下吧。
我毕竟不是十几年前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了。
大野智大约也没想过我会在这里吧。
瞧着店主掩不住的“促成好事”模样,多半是瞒着我和大野智两个人,偷偷约了这回关东煮。
倒不是怨老人家多事,也不能说是尴尬吧。
碰上ARASHI其他人也许不好说,但遇着大野智,我心里只有些许忐忑,并不会排斥。
他当初,毕竟,揽下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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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还好?”大野智主动开了口。
我抬头,见他吃喝的样子随意,还朝着店主瘪着嘴笑得无辜又老气,知道他也不讨厌店主的安排,更不排斥与我独处。
松了口气,似乎没那么紧张,我喝完一杯啤酒,一边招手要下一瓶,一边开口道:
“最近有些忙的,不过,也还好……你这样不伪装一下就出门,不怕被人瞧见?要是被拍到了,会不会对事务所造成麻烦?”
大野智先是默默地摇头,然后俯下身用牙齿咬住店主刚端给他的关东煮甜不辣。
“呃,啊烫!”他小声喊了句,连边边角角都没咬下来,就乖乖把东西放回盘子里。
敏·感的猫舌,以及稍显粗大的神经……让人觉得,怪可爱的。
暂时不能开口吃东西,他又抿了一口冰啤酒,给自己的脆弱舌尖降降温,然后才慢吞吞地说:
“没事的,不会有人拍我。”
我哑了两秒。
怕不是正相反吧……
要是能拍到传说中的ARASHI·大野·下班绝对不出门队长·智,八卦周刊的记者估计宁可全家站在东京街头淋雨。
大野智转头瞧出我不信,也不多解释什么,只说道:“拍到就拍到,又没做错什么事。事务所会处理的。”
……行吧。
我也犯不上帮你们杰尼斯多操心,只瞧着他又低头咬着甜不辣。
这回不怎么烫了,大野智鼓着小腮帮子嚼嚼嚼。
从我的方向,正看见所谓的绝对领域。
可恶,这个年纪还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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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新开了两瓶啤酒放在桌子上,又挑出几串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放在白色瓷盘上递给我们。
然后笑着说道:“我去看看我外孙和女婿他们。”
大野智明显是知道店主有亲戚的,点点头,伸手向上抬了抬,示意店主随意。
倒像个主人样子似的。
店主又瞧瞧我,脸上褶子挤得更多,“你们聊,慢点喝。”
说罢就掀了帘子出去了。
他那表情,又加上语气里的“不敢打扰”,竟让我脸上发烧。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大野智,问道:“是店主主动邀请你来吃饭的吗?”
大野智点点头,喝了口啤酒。
我又问:“你是不知道我在这吧?”
大野智又点头。
我抿了抿嘴,气氛有些沉寂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但他似乎知道我要问些什么,竟主动面朝向我,说道:“如果知道的话,我也会过来的……店主也没跟你说他请了我来,对吧?”
我“嗯”了一声。
“如果知道我会来,青木,你会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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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之前想着,也许知道会遇见大野智的话,自己肯定要化好妆,穿得体的衣服才见面的。
但他这样直接问我,我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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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吗?”大野智舔了舔嘴角,又端起玻璃杯喝酒。
他的酒杯见了底,我顺手把新打开的啤酒瓶缓缓推过去。
大野智笑着给自己续上一杯,接着说道:“不知该怎么回答的假设问题,就干脆不要想了,反正都已经发生了,再去假设,也毫无用处。”
我又“嗯”了一声,虽然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我知道自己不似刚才的迷茫了。
大野智轻轻笑起来,眼角弯起长长的一轮新月似的曲线。
“这么久,我才知道你在富士台……翔くん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点头,回答道:“我回东京后不久就遇到过,大概三四年前吧……不过跟他说上话也就只是去年的事。”
“去年?”大野智愣愣地,“去年就知道了,但是翔くん没跟我们说,是因为青木不想让我们知道吗?”
——大野智同别人不一样,既不称呼我“迷子”,也不叫我“HARU”,只守着姓氏“青木”,不亲近也不疏离。
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没有主动跟他提过到底要不要告诉你们,只想着,在电视台里若是碰到了也就碰到了,没遇见的话,也就当作我从没有回来过也没关系。只是翔……樱井桑,他应该是顾及到我,没主动说想见面的话,就不必说吧。”
大野智点点头,没说什么话,一时间屋子里又只剩下锅里汤汁冒泡的咕噜咕噜声响,和外面的雨滴打在拉门上的清脆声音。
我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
大野智向来不是。
我……现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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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智默默吃完了他那盘关东煮,啤酒中的乙醇也终于侵入他的血液中,让他的肤色微微泛了些红。
或许是肤色掩盖了大部分艳红吧,如今的样貌与从前相差就在这肤色上最多,连酒色上脸的程度都不好判断了。
他是不开车的,也没驾照,这谁都知道。但生怕他醉了不方便回家,我还是出言提醒道:“明天还有工作吧?别喝太多。”
大野智软乎乎地笑了笑,于是只小小抿了一口啤酒,很听话的样子。
我见他喝掉液体还要伸舌舔嘴唇的模样,心里总觉得痒痒的,于是也举杯喝酒。
“你一个女孩子,也别喝多,不安全。”大野智反过来提醒我。
只是,我差点笑喷。
“我这个年纪哪里能算是‘女孩子’,早就老掉了啊!”
大野智摇头,“反正你比我小。”
“但你还说自己已经是大叔おっさん,我再小也差不多是个大婶おばさん了。”我也摇头。
大野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满来,“才不是,你还早着呢!”
我也翻了个白眼,“早什么早啊,我老了就是老了!”
两个人竟为了这么点个小小事吵闹,最后互看了一眼,都笑开了。
好似那中间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陡然消失,一切回到十几年前,我在他屋子内穿着他的T恤耍无赖的时候……
“没能在你还是‘女孩子’的时候好好对待,对不起,ごめん。”
大野智笑着笑着,突然道歉。
我愣了一下,眼前似乎有些失焦,但终究不再酸涩。
“你对我很好了,我的‘女孩子’时代,有你们来过,真的很好了。”
我笑着看向大野智,举起杯子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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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时不时出来帮我们添食物,我则与大野智聊得越来越开。
他认真地听我描述在奈良的日子,也想起自己在京都的年少时光,跟我一起说了几句生疏的关西方言,然后抿着嘴笑。
我又聊到从关西转回东京上班的历程,还提了一下我父亲已经跟母亲离婚的事实。
“当时可真是,有些震撼了呢,那个Video……”大野智也不跟我避讳什么,直接回忆起来。
我知道他讲的是什么,如今也不在乎了,笑着点头,说道:“那时候我买的DV虽然是最新款的,但像素跟今天的手机摄像头相比还是渣渣,只不过声音录的很清晰,倒是难得了。”
提及的,便是二宫和也生日宴的当天,我在父亲和已故的渡边梨绘幽会的小茶室外偷拍的那段影像。
由于我直接带着DV离家出走,也没来得及整理拍摄的内容。
所以,后来的某一天,在我和ARASHI五人一起欣赏当日原本开心的影像过程中,突然插播了一段乌漆嘛黑的视频段落。
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大概是当时按错了什么键,多录了一段。
却听见自己清晰又压抑的呼吸声淡去,然后影像里开始有些晃动又模糊的光亮——那是偷情两人点的蜡烛火光。
随即,男人喘息声和女人哼哼唧唧的娇嗔,又有些做那种事情时叫人臊红的声响,从音响里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我愣在当场,双手冰凉,好像是本来没心没肺地开心混日子,却突然被一盆冰水泼到头上冻醒。
视频录像仍在播放,黑暗中,渡边梨绘已经在我父亲的掌控中胡言乱语起来,也被调笑着,吞吞吐吐出我父亲的名字。
我身边的二宫和也先反应了过来,这视频似乎并不应该在多个青年男女同在的时候播放,然而他们并不清楚那一对被偷拍的野鸳鸯是谁,只是尴尬地嬉笑着问:“迷子,你还没成年就开始喜欢录这种事情吗?哈哈哈……”
他们五人脸上都有些青涩的不好意思,但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不懂这是什么的,互相看看彼此的眼神,竟都是促狭的笑意。
只有我的脸色是发白的。
遥控器不知道在谁的手中,一直没有人按暂停或者退出。
那时,我一直愣愣地听完那一场肮脏的不伦,视频自动播放下一段,回到生日宴上的嬉闹,才恍然想起,自己离家出走已经两个月有余。
除了开始的两个星期,哥哥青木秋一郎偶尔打电话催我回家之外,后来竟没有人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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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大野智他们知晓了这视频的主角是谁,大家便一起尴尬了。
不知为何,十几年前同他们在一起时有很多愉快或者悲伤的时光,但时间流逝之后,沉淀下来的回忆,仍旧能带给现在的我情绪波动的,却很少是开心或者难过的段落。
尴尬难堪的倒仍旧刻骨铭心。
“还真是丢脸……头一回跟男生一块儿看的工口小视频,竟然是自己偷拍的父亲不伦恋现场。”
我摇摇头,想把记忆从脑海里甩出去。
大野智看着我,笑了笑,突然伸手,把我潮湿未干的一缕粘在脸上的乱发,轻轻撩开。
漂亮的指尖蹭到了我脸上的皮肤。
有些凉。
也有些……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