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我们额头抵在一起多久了。
只知道分开额面时,我们同时笑歪了腰。
潘磊额央浮现一块绯红的印子,说真的四十七岁的男子那种样子只有喜感的份,头发都剃了,眉间红红地,笑起来有种神明的慈祥。
我伸手摸摸他粗糙的下颔。
潘磊感到怪异的望过来,见我挑眉的模样又笑了。
『很奇怪喔、你今天。』
我听得摇摇脑袋,坐正身子,一连削了好几片苹果递上。
他呐呐地接过,往嘴里塞。
我低下眉眼,唇尾抿下,细声嘟哝,「只是突然想起很多事。」
潘磊有些疑惑地瞅我一眼,索性将电视关了。
『说一下?』
「呣。」我瞥开视线,搔下脸,「说什麽啊……想说的你都知道啦。」我烦躁地扭眉,脑子运转下,突地一震。
「哦、等等。」我竖直食指在他面前,「还有一件事没说。」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我迁怒的咬牙切齿,「你儿子今天又威胁我了。」
潘磊听得一滞,『这样啊……』说着眼半阖,不怎麽意外的神态,笑道,『你又哪里惹到他了?』
我又哪里惹到……不是。
这不对吧!
「这不对吧!你身为爸爸不是该管教一下吗!他威胁师长欸!」我激动地拍下浅绿色床单,掸起一些棉絮飘摇。
潘磊敏感的打喷嚏,我虽然忿忿不平,仍是抽张面纸递上。
他捉过卫生纸便低首一擤,鼻音浓厚地开口。
『谁叫你要上我儿子,活该。』
「什──」我猛地气结,「谁要上你儿子、我又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喝醉了!」
我握拳呐喊,不料护士小姐恰巧进来巡房。
啊,娘的。
我一秒闭口,脸刷白,护士小姐走来时我迅地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自顾着走向窗边,远远眺望山岚的眼神灰暗。
艾雯没有一世英明,但已经毁於一旦。
护士小姐估计觉得我是变态,酒後乱性,搞不好还把我想成阿姨强暴小男童。
我闭紧双眼,悔恨的啃咬下唇。
隐约听见潘磊低低嘲笑的声音,我下意识回过头,哀怨地瞪他一眼,却同时被护士小姐看个正着,吓得我赶紧望回窗外。
而後护士量了潘磊的血压,提笔纪录下,简单交代苹果可以多吃,换来潘磊兴奋的欢呼,虽然嗓音低到像爷爷一般沙哑,还是令我不住笑开。
直至护士走出病房,我才松口气的转身,坐回原位。
『小艾你听到了,苹果。』他颐指气使的直指剩下的苹果,气势与二十九岁的他相差无几,只是眼尾皱纹多了点,眼圈黑了点,法令纹深的跟立法委员一样威严。
望着他些微塌陷的泪沟,我心一酸,认命地削皮。
潘磊看上去有些受宠若惊。
『我以为你至少会骂骂咧咧几句。』
我听得抿弯嘴,倾身嗤笑。
「舍不得骂老人家。」
潘磊没有在意我的嘲讽,兀自拉回原先的话题。
『好啦,说回来,我儿子怎样威胁你?』
「这个……」我一时半刻想不出小猴子实际的威胁,恼羞的纠结眉间,「他今天就、又说了那一句。」
『那一句?』
「就说──只要我说出那件事,老师就没工作了喔。这样。」我模仿小猴子森冷的语气,半晌转为气愤的脸,受不了的摇首,「你真该听听他那什麽语气,太阴险了,完全不把我当老师看。」
『这麽帅啊。』潘磊露出一副「真不愧是我儿子」的表情。
骄傲什麽啊。
「真是够了,很不尊重欸、他那个态度!」我忍不住为自己打抱不平。
然而他一副嫌我大惊小怪的模样,手向上伸,打了哈欠。
他叹道:『哎、没有关系喇。』
「关系很大!」双手握拳我搥下大腿,扭着眉强调,「我不能没工作啊、他想逼死我!」
『呐,跟你当年不是一样吗?』潘磊不下一秒的反击。
击得我顿时噤口。
他嗤笑一声,老神在在的又吃口苹果。
我一时之间慌了头绪,脑皱摺卡着些过去,无法忽视。
抿下乾涩的唇,我低下脸,削苹果的手有些不稳,一思及过往,所有的歉疚一下子淹满身体,手脚沉的不听使唤。
隐约感受到潘磊的目光投射过来,我只得僵硬地微笑,刻意打哈哈的语气,「齁、干嘛这样。」我尴尬地瞄他一眼,音量渐弱,「都多久了,还在记仇……」
潘磊慵懒地眼半眯,下颚微抬的望过来。
『废话,我老师当的好好的,谁知道你跑去检举我。』
我听了是霎时低首,笑得一些些懊悔,启口听见自己试图弥补的声音。
「哎……没关系喇,你後来开餐厅还赚更多不是吗?」我试着安慰的轻拍他孱弱的肩,「仔细想想,我是你贵人欸、齁?」
『齁个头啊。』他瞪过来,受不了的脸。
我下意识别过头,眼珠子转一圈,灵机一动地弹下手指。
「而且,」我竖起食指在他眉眼之间,笑道,「而且仔细想想,你也瞒不了多久啊、那个时候,小双都怀孕了,她爸妈迟早也会检举你的嘛。」
他听得一滞,半晌眸子眯得更细一些。
『谢谢你噢,我好过多了。』细眸里的眼神有些怨怼。
看得我忽地笑出声来,耸肩道声「不用客气。」
我们都还记得她──那个女孩。
小双,范纪双。
当年搬着沉沉讲义的女孩,高中时期我最要好的朋友。
最要好……至少高一时,最要好了呢。
高二末,我们开始渐行渐远,由於潘磊,与洪生。
到了最终,我们的爱情都没有如愿,却连本带利的赔上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