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夹带着水的气息。陌生,却又熟悉。
亚连迷迷糊糊地从黑暗中苏醒过来,後脑杓还带着些许的疼痛。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习惯性地向胸前的幻武兵器摸去,却落了空。意识还有些模糊的他瞬间清醒,翻了个身跪坐起来,警戒地环视四周。
他想起,他与褚冥漾身上的幻武兵器早就连同身上其他护符等在湖之镇的时候被送回了学院。
「呦,看来你抓到的小老鼠醒了阿!」妖艳的红发女性转过了身,那猖狂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气质,尽管之前只有在拉比给过的资料画面中看过一次,仍不妨碍亚连认出眼前之人的身分。
比申恶鬼王。
亚连戒备地望着对方,浑身上下做好了随时可以攻击的准备。他记得之前在湖之镇的情景,因为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将他们二人打昏,所以他们才失去了意识。褚冥漾现在还在他的身旁昏迷着,他必须尽最大努力保障两人的安全。
「比申,你先出去,你在这边会妨碍所有的事情进行。」蓝发金眼的男子眯起眼睛,盯着刚苏醒过来的亚连。
红发的恶鬼王耸了耸肩,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过来。那蕴含在目光中的意味,一种彷若看待蝼蚁、无视生命的疯狂,令亚连忍不住从心底发凉。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耶吕的人的份上,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边了。」她舔了舔嘴唇,语带挑衅地说到。
男子勾起冰冷的笑意:「如果你以为事情都有你说的这麽顺利,当初站在他旁边的人就会是你,而不是我。」
那一瞬间,亚连感觉到那女人身上泛起猛烈的怒意,但又很快地退去,带着不屑的冷哼声转身离去。
「你究竟有什麽打算,安地尔。」冰川中的水缓缓流动着,亚连强忍着刺骨的寒意,看着眼前的鬼王高手。
「我有什麽打算,你还没有本事管。」安地尔弹了一下手指,在突然冒出了石柱上坐下。「那是我跟褚冥漾之间的事,你只是顺便带上的而已。」
「不过我对你倒是有一点兴趣的。」他一手托着下巴,毫不在意亚连戒备的姿态。「在褚冥漾醒来之前,要不要跟我聊一聊阿,银月一族的小鬼。」
「银月…什麽意思?」亚连皱起眉头,那似曾相识的两个字,隐约让他觉得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啧啧,怎麽连你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种族呢?怪不得连种族能力都掌控不好。」安地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亚连,忽然间一个闪身,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亚连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右肩就被人用力地按住,使他一时间使不出力气抵抗对方。
「你的左眼里,有着很有趣的东西呢。」
安地尔冰凉的指尖轻轻地从他的额头划过眉毛,亚连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那指尖在他的眼皮上方打转了许久,惹得他眼球发颤。
察觉到对方力道一瞬间的放松。亚连的左腿一个蓄力,狠狠一扫,却落了个空。
「真是危险呢。」那眼皮上的触感瞬间消失,安地尔此刻又回到了原先的石柱之上,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还可以反击。」
亚连感觉到了由心底蔓延上来,针对自身的愤怒。刚刚的他,竟然就如此轻易地被人制住,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无力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亚连冷声说到。「你说的银月,又是什麽?」
「你真的不知道吗?」安地尔颇有兴致地端详着亚连,半是自言自语道:「明明左眼的封印很明显是同族人的杰作呐,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吗?」
随着他的话语,亚连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左眼。转世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左眼有什麽不对,顶多在进入Atlantis之後,有几次感到抽痛,但他也只以为那是被他前世的记忆影响,所以不以为意。
难不成,他的左眼真的有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他身後的褚冥漾呻吟了几声,迷茫地坐起了身。
「看来主角醒了,那麽让我们继续吧!」安地尔明显没有想要把关於银月一族的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看着苏醒的褚冥漾转移了话题。「让我想想,现在你们想从哪边先开始听?」
他转动了手腕,手上重新出现了那本黑史,其中好几页都已经破碎了,被胡乱地夹在里面。
「在那之前,把安因先还给我!」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的褚冥漾,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而全身发抖着,语气却是相当地坚定。
「哈,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不晓得为什麽心情很愉快的安地尔勾起了笑,拍了下手掌:「我也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直接还你吧。」
一大片黑影从他们头顶上坠落,亚连连忙接住。
「安因!」
苍白的脸庞上,那双在面对他们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美丽蓝眼紧闭着。一向整齐的金色头发散乱地洒落,伤痕累累的身体动也不动,了无生息。
那个总是温和笑着,指点他与褚冥漾术法的安因;那个与神田一样拥有黑袍、一样强大的安因,怎麽会…怎麽会变成这样子?
「依照约定,我把灵魂也还给他了,只是灵魂分裂会有点副作用,短时间里面他会维持睡眠的状态。」安地尔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般的口吻,轻松地说着:「至於伤势你们可以放心,好歹我也是医疗班待过的人,可以跟你们保证他的伤势暂时不会致死。」
「没事的,冥漾。安因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而已,没有什麽问题。」凭着前世在战场上出入的经验,亚连断定安因现在没有什麽大碍,轻声地安慰对於安地尔的话也不是很相信的褚冥漾。
只是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样的伤势,在这样的温度之下,不及时得到治疗的话,他也不知道会有什麽样的後遗症。
「好了,我已经把天使还给你们了,那就来继续我们的话题吧。」一手托着下巴,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私下交谈的安地尔随手翻动了书页:「你们对於我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好奇吗?」
「我只好奇你真的是鬼族吗?」褚冥漾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安因身上转移到安地尔身上。
他现在真的很後悔,如果自己没有跟学长吵架,如果自己没有独自前往湖之镇,如果没有把亚连给拖下水的话…
但是,他现在在这里。
所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当然是鬼族。」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愈加地好的安地尔笑笑地反问:「你们那边的人不是一直都叫我鬼族吗?」
「不对,你应该不是鬼族。」不知为何对於自己的判断很确定的褚冥漾说到。
「我是鬼族。」似乎不太想接下这话题的安地尔眯了眯眼,翻动着手上的书页:「让我们回来听应该听的话题吧。我想想,我似乎也只说了我刚认识那个精灵的事情而已。」
安地尔开始用着一种不痛不痒的语调,简单着诉说在千年前,与那名精灵相遇的事:「不可否认的,那段时间真的很有趣,也让我很久没有再想过无聊这件事情,不过毕竟我效忠的是耶吕,所以迟早都会杀了这些人。」
「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们,为什麽要杀?」褚冥漾咬了咬下唇,对着眼前的鬼王高手提出自己的疑惑。
「因为他们是不属於同一方的人。」「因为我们是不属於同一个地方的人。」
与安地尔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亚连平淡的嗓音。
「亚连?」褚冥漾意外地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好友平淡地对上鬼王高手富有深意的笑容。
支着下颚,安地尔的视线在亚连身上停留了许久,缓缓地说着:「如果你把羊跟一只老虎放在一起,除非是老虎自己想通了不吃羊,否则你怎麽可以要求平衡?就算老虎不吃羊好了,你认为羊在巨大的压力与阴影之下,会不想要杀了老虎以求心安吗?日子一久,先打破平衡的是羊,不是老虎。」
「可是…先动手的,明明是鬼族。」从那隐喻中似乎了解到什麽的褚冥漾,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是啊,但是鬼族又是怎样来的呢?」
从每个种族扭曲而形成的…
“每个恶魔,最初都是人类。”
「如果今天是你自己身边的人变成鬼族,你也是一样杀死他们以求心安吗?」安地尔带着讽刺的语气说着。
「我会。」亚连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地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他迎向褚冥漾与安地尔投射给他的视线。「我会选择杀了他们。」
一如当年破坏着由人类变成的恶魔一般。
安地尔冷笑着,对於亚连的选择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但是亚连接着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头。
「不过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心安,而是为了拯救他们。」
亚连相信,自己身旁的伙伴,就算成为了鬼族,一定也有他们的原因。如果因此而被利用,而去伤了人的话,那麽就由他亲自来将一切导回正轨。
「如果他们不主动招惹一般人,我也不会做些什麽。」
“左手,是为了恶魔。右手,是为了人类。双手都是我,双方都很重要。”
如果真的一定要有人背负杀戮的罪孽,那就让他来背负。
“恶魔与人类,都要救赎。”
「真没趣。」安地尔有些无趣地耸了耸肩。「如果有机会,我倒要看看你能继续抱持着你那天真的想法到什麽时候。」
妖异的金眼与坚定的银眼对上,安地尔微微地笑着。「其实你们不如早早地投靠鬼族的好。力量太过强大的人迟早都不会有能够安稳容身的地方,因为会被其他人给扭曲,不会永远都有人保持着正面的态度去看着你们。」
「这不劳你费心。」亚连冷冷地回应到,左手轻轻地抚上了不知为何又开始抽痛的左眼。
看见他的举动,安地尔加深了笑意。「那麽先把话题转回来,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他的视线转向脸色有点发白,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的褚冥漾。笑着说道:「现在才注意到记忆混乱的你,会不会有点太迟钝了?」
从口中吐出了一枚蓝色的珠子,安地尔调侃着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褚冥漾。
「褚冥漾,你到底跟妖师一族有多少关系呢……?」
看到褚冥漾难看的表情,亚连一只手轻轻扶上了对方颤抖的肩。对着友人因为他的举动转过来的脸,他弯起对方再熟悉不过的微笑,轻声安慰着。
「冥漾,别担心,我在这里。」
所以,不会有事的。
褚冥漾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麽,却忽然感到手上有股细小的力量分走了他的注意力。他低下了头,只见苏醒的安因睁开了蓝眸,虚弱地握住他的手。
「安因?」
「我…是黑袍见证人…在此见证…你们该有的过往…不管你身为怎样罪恶的种族…我都能见证…向神发誓…过往记忆不会带来灾厄…」
看着因为身边的人而慢慢平静下来的褚冥漾,安地尔讽刺地笑了笑。他将手上的珠子掐碎,蓝色的粉末飞散在空气之中,转着圈子朝他们飘了过来。
「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很遥远,远到亚连其实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他在诉说,还是那片记忆中的声音。
千年前的守世界,命运注定的相逢。一个精灵族王子、一个妖师首领还有一个鬼王贵族。
这三个人,是所有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