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趴在船头,睁大了眼看向敖婵,似乎被她的突然出现给吓到了。
敖婵觉得有趣,吐出一口水,故意龇着牙吓他,“怎么,没见过漂亮的女妖精吗?”
此时,敖婵的一张脸因为在水中泡过的缘故略显苍白,乱成一团的头发不停往下淌着水,衣襟里蹦出一条小鱼,摇着尾巴扑通一声下了水。
这副尊荣真跟漂亮搭不上一点边。
小少年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没见过妖精呢,还是没见过漂亮的?
平铺直叙的语气:“你不是妖精。”
“哦?”敖婵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精?”
“我的铃铛没有响。”
敖婵手撑船沿,翻身上了船,小小的舢板一阵剧烈晃动,差点没翻了过去。敖婵稳住船身,顺带给自己施了个净身咒,望着少年脸上闪过的那丝慌乱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目光扫过小少年被洗的发白的短打,落在了他腰间系着的三只铜铃铛上。
“原来是个小道士。”
“嗯。”
临近傍晚,天边红霞似醉,两人背后大片大片的荷花开得正好。敖婵手肘屈起托在脑后,悠哉得看着少年撒网:“道士难道不应该在道观里吗,你怎么在这里捉鱼?”
小少年侧过脸看她:“这几日休沐。”
他的眸光浅淡,嫩生生的脸上多了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
她这么直接从水里蹦出来,寻常小孩总会好奇一下吧,可眼前这个小道士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也不多问。他不爱说话,敖婵就偏想逗他说。
“小道士,你叫什么?”
“谢和安。”
“你在哪个观修行?”
“清云观。”
“你多大了?”
“十三。”
“小道士,你抓到过妖怪吗?”
谢安和的脸上终于显现出别样的情绪,他垂着眼帘道:“……没有。”仿佛有些羞愧,“以后一定会的。”
后来敖婵才知道这时的谢和安不过入观半年。若干年后,每每面对长成后的谢和安一本正经老成持重的模样,她都会无比怀念此时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小少年。
水波荡漾间敖婵的目光渐渐迷离。远处隐约有歌声飘来,清丽婉转,大约是采莲的女孩儿们在嬉戏……彻底陷入沉睡前她想既然出来了,那便趁机在这里多玩两天,母妃若是问起来她也有正当理由的不是。况且,这个小道士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小舟靠岸的晃荡声将敖婵唤醒,她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看着小道士熟练地捆好缆绳,轻松地拎起满满两大桶的鱼。
小道士身量不高,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弱,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敖婵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完全不知脸皮为何物:“小道士,我陪了你那么久,你也应该有所表示是吧,比如请我吃一顿如何?”
谢和安回头,目光清澈:“你若不嫌弃便跟我来吧。”
敖婵叽叽喳喳的一路没停,谢和安偶尔应答几句,更多的时候都在安静地听她说。
“……之后那只蜘蛛精就被我给灭了。”
“……那时东海巨浪翻滚,情况一时之间不好控制……”
“……我当即就跳了出去,稳住了渔船……”
好不容易逮着个懵懂的小少年当然要大肆夸耀一番,在看到谢和安眼里流露出的惊讶之意时,敖婵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真是个可爱的小道士!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敖婵跟着谢和安拐向了一座颇为朴素的茅草屋。小屋周边简单的用木栅栏围成了一个小院。院子不大,布置的也简单,除了那一盆盆占了大半个院子开得正好的花。敖婵对于花草无甚兴趣,因而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只单纯觉得这些花草鲜艳旺盛地让人挪不开眼,连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院都变得格外别致起来。敖婵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种什么死什么的好友,几千年来不知祸害了多少花草,瞧瞧人家。
院子里站了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头,正弯腰侍弄花草,似乎身体有恙,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爷爷。”谢和安放下木桶,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您赶紧进去休息吧,这些花草我会照看的。”
老头听到谢和安的声音慢慢地支着腰转过头:“爷爷没事,这些花草很快就能卖了……”没曾想院子里竟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笑眯眯地问,“和安,这位小姑娘是……”
谢和安正待解释,话到嘴边突然又顿住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见谢和安神情窘迫,敖婵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接过话,附加一个纯然无害的笑容:“爷爷好,我叫敖婵。”
她好像还真忘了告诉小道士自己的名字。
念念不忘了几十年你以为早死了的老情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你会怎么做?愉快地重续旧情?客客气气寒暄几句又或是抱头痛哭一场?
敖婵觉得自己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于是在经过十分复杂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做了一个她平日里绝对嗤之以鼻的决定——跑路。留下站在原地的玄嚣望着她飞起的衣角哑然失笑。
敖婵急吼吼跑回房,开门关门入座一气呵成,她在椅子上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呆坐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却的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试图安抚那颗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的心。放下白瓷杯时,右手仍在微微发颤。说不上来此刻是怎样的心情,所有的情绪纠缠作一团,堵在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谢和安死后她似乎再没有真正感到开怀过,仿佛那些开心的悲伤的情绪都随着他一同跑掉了。他一走,她的心中便像是塌了一块,空落落的再无法填满。她无法忘记他鲜血淋漓的模样,无法忘记他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谢和安死了,青云观里那个拥有那般温柔眼神的小道士世间再也找不到了。无论她有多想念他,无论她有多想见到他,都再无可能了。天地间再也没有谢和安这个人,入了轮回,他已成了一个与她全然不相干的人。一想到他陌生的眼神,敖婵便心中酸涩。
敖婵莫名觉得有些委屈。她为他伤心难过那么久,谁曾想他早登了九重天。在天上快活逍遥竟从没想过来找她!莫不是凡间这一世对他来说只如同一场戏,曲终人散便毫无留恋?
敖婵咬牙,一双眼里仿佛聚了两团火。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心中不平。枉费她念念不忘。白帝,哼,不知有多少小仙女心心念念,指不定每每当她为了他心痛不已时他与哪位神女花前月下呢。
混蛋!
敖婵已失去理智,自顾自的脑补了一堆,可怜的玄嚣还不知自己已平白背上了诸多罪名。